第59章 拆台
次日一大早,郭威、清宁起来,先去跟张记、吴氏夫妇问了安,再来薛平平这边看他,一进小院便见薛平平已经站在院子正中,正缓缓练着什么功夫,夫妻两个都有些奇怪,便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薛平平将一套太极拳打完,便走过来朝夫妻两人行礼。他入乡随俗,虽然对认他俩为父母有些别扭,这些天来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疼爱,还是赢得了他的信任和情感,心里对他们身为自己长辈还是认可的,该行的礼也按此时的规矩,并不曾怠慢。
清宁上前一步,一把拉住薛平平胳膊,在他身上摸着:“你还没好呢,怎么起得这么早?还穿得这么少,这大冬天里冻坏了可怎么着?”又朝房里喊两个丫头,让快拿大衣服来给他穿上。
薛平平不动声色地朝后微微一缩,低声说道:“这天算是暖和了,我又在练拳,一点都不冷的;练完拳我会回去加衣服。”
清宁有些担忧:“这大清早的还冷得很呢,怎么就说是暖和了?何况你身上还带着伤,都没好透,再练这什么功夫,不怕将伤口挣破了?”
薛平平自信的笑了笑:“这倒是无碍,我练的这拳柔和,对身体恢复倒是有好处。”
郭威倒是注意到了他所练拳术的怪异,与此时武者所练俱不相同,便颇感兴趣地问道:“平哥儿,你才练的是什么功夫?”
薛平平脸上露出微笑,轻声答道:“太极拳!”郭威一怔,仔细思索一下,并未听说过这种拳法功夫,不禁有些茫然:“太极拳?是何人所创?”
薛平平看了他们一眼,缓缓答道:“是一位姓张的道长所创,练功时‘脚踏五行、手抱八卦、胸怀太极’,故名‘太极拳’。”他说的是南派武当太极拳,而不是以陈式为源流的北派太极拳,随即又看着清宁说道:“这拳法用来近身格斗,讲究以柔克刚、以快打慢,后发制人;但更奇妙的是,这种拳法养生最佳,如果现在开始练,练上一两个月便能将身体练得轻捷柔顺,暗疾不显,时间稍长便会逐渐康复;三五年后小成,可使筋骨强劲几分,全身关节、脉络都柔顺强劲起来;十年八年后,或能百病不侵;二十年后,当能延缓衰老……长寿至百龄当不在话下!”
郭威一听,心中一紧,眼光顿时也亮了几分,终于听到了薛平平自承他那神秘本领的渊源,这可是薛平平头一次说到他的师承,而且听他说这拳法竟然有如此功效,说是神仙所授也不差,那他先前所说的什么老神仙师父,或有可能不是瞎掰,便放缓语气问道:“姓张的道长?可是你的师父?你会的这些本领,都是他教的?”
薛平平摇摇头答道:“不是,我这套拳法是跟一个姓郑的学的。”他现在跟那创制武当太极拳的张三丰真人至少还差着好几百年呢,他说的是那个时空的妻子的姓氏,太极拳是她逼着他学的,说他会的都是些杀人夺命的硬功夫,没一个养生的,时间长了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练一练太极拳对身体恢复有好处;此事他不愿多谈,一旦有意识的回忆起那个时空的人和事,他就会陷入无可名状的迷茫之中而不能自拔,所以他就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怀念不去思念;此时见郭威问起来,便避了开来,又看着清宁关切的劝说道,“我看你们虽然武艺不俗,身体看似健壮,可协调性不是很好,或有暗伤,练一练这太极拳,会使你们身上的暗伤消失恢复健康;再者你们的年龄也大了,练一练真的能延缓衰老,能长寿长生的。”
“长寿……长生……”郭威清宁都是一惊,相互对视一眼。长寿还可以随便说说,至于长生,那可真的是神仙说法了。这不就是那些修仙了道的终极追求的吗?没见多少帝王都在千方百计的寻找长生之道嘛,只是秦皇汉武唐宗……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帝王,都渴求其术而不可得,此际离大唐覆灭不远,那唐代自唐太宗后,他及他的多少子孙都因追求长生进而痴迷起丹道,以至吞丹饮药,不但未曾长生,反而一个个因此短命折寿,却不想此时在一小儿口中听得。当然他对此是半信半疑,此时着眼于于此,也不是为了什么长寿长生,而是想通过他的师承,来确定他之前所在的那个无名的小山村,好去寻找姨母韩氏。
只是他们夫妻也对薛平平的这些天来透露出来的信息很是无奈,看他这些天来的言行举止、所做所为,明显不似普通少儿;可一说起来之前的事,除了小山村、祖母、义婶义妹和同村的山民,位置、路线什么的都是糊里糊涂,连个村名都回答不出来,或许那山村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字;其位置更是茫然无知,更不要说一路逃亡的路线,只知道出山、顺着山路、小路、官道到了黄河边,用了多长时间根本就没记过,连过河的渡口也说不清楚在哪里,黄河渡口除了官府设置的官渡之外,野渡不知有多少,根本无法查询;如果他能说出他的那位老神仙师父的姓名或道号之类的,这类修真有成的大佬,或许还会有人知晓,那就好找了。
当下郭威问道:“你师父……姓郑?道号如何称呼?”他一闪念间,脑海中已经不知闪过多少往事,这孩子明显是学过武艺的,而且身手不凡,极其灵巧,或许是跟他师承有关,不然他面对武德司那么多好手,不要说逃走,只怕就是一个他也应付不了就会被杀。事实上他却是不知用什么方法,坑死了十几二十来个,最后却被堵在了那破庙中,方才受了重伤。即使在那绝境之中,在他们夫妻出手之前,就凭着他自己的身手,依然能让武德司的人狼狈不堪,可见其应对无一有差;随后做那些灯彩,统率那些匠人,虽然人数不算多,可也有百十号人,仍然有统领运筹之风,丝毫不见其怯场、慌乱;临时改建的作坊内分区域多人同时制作,无一错乱,这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也不是简单的通过学习能学会的,那得有比较高的天赋、并统领过大队人马具有相当长时日具体运作实践才行;最后是昨天,竟然能熟练地演奏各种乐器,还能用新法写出新曲,看他那手书法如行云流水,极其美观,也当是经过名师指点,并练过不知多长时间的;画在那黑板上的许多图画,虽然简易,却也不俗,而且似另有传承,与他们所见的这时代常见的画风也截然不同;这般般样样,都显示出其身怀绝技……精妙绝伦,甚为高深,不是神仙般的人物所授,凡人岂能有此大才?
却不知千年之后,多少家长逼着自家孩子去学这学那,上学后主课不说,许多学校还有美术、音乐等课程,更不要说薛平平在那个时空,父亲是烟花鞭炮厂的技术员,他自己则以优异成绩考入军校,是军校里拔尖的人才,十几年的学校学习不是白给的,何况他还有不少业余爱好,也花费了一定的工夫;军校毕业后到部队也是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实实在在爬到中层的,而且他是政工干部出身,吹拉弹唱、写画演讲之类虽不是必须,可也能为他的工作提供不少加分便利,何况也算是他的爱好,自然对于音乐、美术等诸多领域都有所涉猎;至于武的方面,他虽是政工出身,可也是子弟兵精锐之师的军人;在被大洪水冲过来之前,是带着一支特种部队经过一天半时间,边清理修护道路边急行军长途跋涉,是第一个徒步行军一百多公里抵达位于大山区的地震灾区的子弟兵的部队!
薛平平答非所问:“她……早就……嗯,飘渺无踪影,云深不知处,谁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啊……”言语中顿时露出无限的落寞,情绪顿时低沉下来。
这时丫环拿来了薛平平的冬衣,服侍他穿上。
清宁一拉丈夫胳膊,暗示他现在先别问这个,露出笑容道:“你说我们练这个……太极拳,能强身健体,长寿长生可是真的?”
薛平平顿时清醒过来,答道:“延缓衰老,美颜长寿是可以的,长生……听人说是有的,能活一百多岁,再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那些道家常年修炼的有成之士,百岁之寿当真不是虚构的,如北宋时期的陈抟、元明时期的张三丰等人,以及他见到过的几个长寿的有道之士。
清宁笑道:“能长寿就不知能让多少人疯狂了,还想着长生……呵呵,就是秦皇汉武,派了多少人寻找长生不老的仙术,最后不也落得一场空吗?”见丈夫还在沉思,对他一笑,“既然哥儿孝顺,一心想着让咱们长寿,那咱们就练练这个‘太极拳’?”
郭威也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好,那咱们就学着练练!”
薛平平便在二人面前一架一式地开始分解武当太极拳基础十三势,一步一动地进行解说,并将吐纳之法与拳法的配合要点也给讲明,然后引着二人练习。夫妻二人先前看薛平平讲解,已经记下,此后跟着他一并练习,每一个动作都似练了许久,竟然有点熟极而流的意思。
薛平平也不由得震惊动容,暗自称赞,二人不愧为人中之杰,就是放在千年之后,也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才!见二人练着练着竟然有些入神,便笑着说道:“我还要去那边给他们培训,就不陪你们了。”说罢抱拳躬身,深深一礼,便转身进房,洗漱一番后吃了早餐,便去西院,继续他的培训。
郭威、清宁夫妻仍在院中,按所学招式缓缓练习着这太极拳,沉浸在这奇异的拳术中。耳边却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刀光剑影不是我门派,天空海阔自有我风采。双手一推非黑也非白,不好也不坏,没有胜哪来败?没有去哪有来?手中无剑心中无尘,才是我胸怀……”夫妻二人情不自禁地同时停下来,惊愕的回身望着薛平平背影,清宁咽咽喉咙,转看着丈夫,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这歌声……我是怎么听都……都有……嗯……是……真的是……颇有仙意……”
郭威叹息一声:“唉……这是……仙意不好说,不过这曲意……倒是带着道门道情之风,莫非也是……”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薛平平来到那演武厅,见所有人都已经坐好,正自小声交流或自己练习着;那些桌椅板凳以及黑板之类,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明显都是早都来了,而且很用心。
由于昨天的培训已经使这些人熟悉了新式乐谱,今天再进行另外几首曲子的讲解,便容易多了。
见大家熟悉了新谱的演奏,薛平平索性再加了几首新曲子,这几首新曲也是后世风靡一时的神曲,只是不合传统的五声音阶,试着让几个人演奏一下,竟然也与后世民族乐队的演奏效果没多大差别。
传统乐器传承到千年之后,有些有稍许变化,但变化也不是很大,演奏方式都一脉相承,不过半天时间,一共十来首曲子,竟然都演奏得像模像样的了,下午便是进行彩排。又顺手编排了几支舞蹈,配合着乐曲。
时间虽紧,但薛平平要的也不是什么正规场合的正规表演,只要艺人们能完整的将十来首曲子演奏出来,上台表演的艺人们出场下场顺序不乱,在台上表演时能跟着乐曲舞动起来,别跟受了惊炸了窝似的野蜂似的乱蹿,或是泥胎木雕似的呆立着,就算成功。这些艺人都是吃这碗饭的,大场面见识得多了,压根不会有怯场的表现,听了薛平平的编排,很快便熟悉起来。
眼看到了傍晚,众人一同用餐,之后郭荣便带着张琼等人过来,说御街与东西大街交叉口的场地已经搭建好,可以随时过去。郭威也命枢密院中官吏率二十来名军兵到来,这是预防意外,让那些军兵负责维持秩序。郭府西院门外大街上停着一溜十三辆平板马车牛车,那些匠人开始往上面搬装着烟花爆竹的白木箱。
这些马车牛车就是齐世宜去郭府找事时,被郭府截下的,后来石应芳没提这事,大概率那也不是开封府的财产,而是幕后黑手交给齐世宜的,郭府自然也不会再上赶着还回去,此时就用上了。十几辆大车,再加上拉车的牲口,也是很大一笔财富,那设局来陷害郭府的人,损失也不算小了。十三辆车,一辆车拉烟花灯彩,剩下的全部拉人和所用的器物,还有许多护卫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便朝着御街与北大街交叉口而去。
原本枢密院做为与政事堂对应的负责军备的朝廷重要机构,是高高在上,凌驾于朝廷其它各部门的,根本不用制作元宵节灯彩,但经过枢密院那两位直院的一通骚操作,想用院中所属工坊制作灯彩,出个彩以期博得皇帝青眼相看,却不料因贪的太厉害导致一事无成;之后落在郭威手中,便按薛平平的策划重新制作。
枢密院在此次上元佳节元宵灯会中,是首屈一指的部门,排序肯定是官灯第一,安放元宵节灯彩的区域,是位置最好、最靠近宫城明德门外、御街与北大街交叉口处西南角处,先前郭荣也来看过,并带人圈了地方,搭起了一座木质高台。
郭荣一马当先,和一众小伙伴们率先来到原先搭好高台的地方,却见原来的高台蓦然消失,他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揉揉眼睛细看,自家原先派人搭好的木台确实是消失无踪了,原地只留下模模糊糊的痕迹,连块木板都没留一块,他猜测是被人给强行拆除了,心里顿时便蹿起一股怒火:这就是明打明的拆台,就是让你无法顺顺利利的安放彩灯,看来那些混帐东西还当真没完没了了!他脸色阴沉着跳下马来,朝四周观望着,试图再找到些什么线索。
却见一个鼻青脸肿的人从周围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悲愤莫名地禀报:“大郞……方才不知是哪里来了一群泼皮无赖,足足有四五十个,都提着棍棒,不由分说的便将咱们的人打跑,将台子给拆了……东西都给扔了……”他抬手朝南边一指,“有些给扔到了御街……那边……最南边……有些不知扔哪去了……”
所谓御街,乃是从皇城大宁宫正门明德门,再笔直往南穿过内城城门朱雀门,直到开封城南门南薰门的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中间没有弯道、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从北往南的开封城极为宽阔的中轴线。御街正中的御道唯皇帝出行可走,是不允许其他人上路的;两边自有普通人行走的道路。
开封城皇城、御街等建筑道路,基本是后晋建立后,以原洛阳皇城为参照,将原来的旧城府衙、南北大街等建筑进行改建而成。大宁宫北宋时直接就叫宫城,朝廷最重要的两大军政机构政事堂、枢密院,就是在皇城内;其它重要机构则在明德门外的御街两旁,直至内城城门朱雀门。
朱雀门上方题字“朱雀之门”,赵匡胤建立北宋后曾问赵普之字何意;赵普答语助词尔。赵匡胤不屑地说道:“能助的什么?”意思是不过酸儒拽文。
每年的上元节御街进行的元宵灯会,那些灯彩便布置在这条御街上。
从皇宫大宁宫南门明德门以南至内城朱雀门以北,约占整条御街的一小半长度;从朱雀门再往南,至外城城门南薰门,则比北半部稍长。按规制御街内城彩灯,由朝廷各部衙司筹办;朱雀门以南的外城彩灯,由民间筹办。虽然分为两部分,但元宵节灯会正式开始后,便不分官民,皆可任意来观灯,那几天夜晚,金吾不禁,平时不论任何人都不得踏上的御街也可以随意走上几遭,这就叫“与民同乐”。
听完家人哭诉,郭荣的眼光顿时又寒了起来,脸色也阴沉下来,这还是某些人在继续做前些天没做完的事,还是在针对他们啊!今天是正月十三,离元宵节还有两天,真要再搭个台子也能很快搭起,问题是你搭台他拆台,搭的肯定没有拆的快,而且总不能就这么无限循环下去吧?再说那些人不定还有什么后招没使出来呢,人家就是要让你在元宵节那天出丑!在皇帝携臣子、后妃、以及外命妇等人登上大宁门城楼观灯“与民同乐”时,却看不到原先报上来的官灯第一的枢密院的灯彩,只要随便找个人递个小话,说枢密院的灯怎么怎么了,那皇帝必会发问,由此牵连出更多的问题,则郭威就会因此而获绺落罪,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正在费神费力地想着办法,却见过来一队官兵,看服色是皇城司辖下,那带队军官走到近前,朝四周打量一番,转头看向郭荣:“这地方不许搭灯!”
郭荣看一眼对方服饰,见是皇城司的,便稍微放心,随后便据理力争:“这块地方本来就是划给枢密院的彩灯安放之地,是被人捣乱给拆了,你们应该去抓那些贼子,不该阻止我们!”
那军官冷笑一声,不屑地看着他道:“御街安放各衙司彩灯,是皇城司与开封府分配其所在,皇城使、开封府尹俱是齐王殿下,殿下将这一段的巡察处置等事交给了我,也就是说这事现在我说了算,你明白了吗?”
郭荣也只得极力忍住怒气,陪着小心道:“可现在是我们是来安放枢密院灯彩的,这地方原本就是你们划定给枢密院的,我们不动地方,不扩大范围,就在原地安放,难道这样也不行?”
那军官嘿嘿一阵冷笑,把手一挥:“如果你们先前安放了,那我也没二话可说,可是现在不行!”他将手朝周围一指,“你们也不看看,别的衙司都已经将灯彩安放完毕,就等着十五那天晚上燃放,唯独你们到现在连个台子都没搭,这也就说明你们已经放弃了划给你们的地方,再者此处为御街与北大街交叉口,北边就是宫城,是圣躬所在;往南是最热闹的观灯御街,正是京城内第一人潮汹涌之处,再让你们安放,这路口就小了一多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是你来担当还是我的罪过?”见郭荣还要力争,便朝南一指,“那边那边,御街尽头那边,虽然远点,可是空地大,现在没人,你们可以去那边随便占!”说着见郭荣脸色凝重,似乎还要分辨,立即瞪起眼睛,一手握住佩刀威胁作势拔出,一手指着郭荣,厉声威胁道:“你要是再敢纠缠,我就把你抓起来!九品仁勇校尉?好大的官儿!我这些天正愁没人闹事,少了立威之人,你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