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又一局
应诚一个激灵,顿时半个身子都僵了,不由自主地便停下脚步,惊骇地看着薛平平;可他反应也快,随即便恢复了清醒,急忙答道:“没……没有……你们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加……加什么东西?”
薛平平眨了眨眼睛,顺手在胸口摸了一下,皱了皱眉:“怎么觉得胸口有点不舒服?谁打了我?”又朝背后摸了摸,“后面也被人打了?也有点疼啊……”
应诚只觉另外半个身子又麻了,急忙道:“没……没……没人打你……或许……或许是你趴着睡……僵着了吧?”
薛平平目光紧紧盯了他一下,冷冷说道:“最好没有,不然……他会倒大霉的!”
应诚只觉一颗心呯呯跳了起来,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会倒……倒霉?会倒……什么霉?”
薛平平笑道:“喝水塞牙,吃饭噎着;喘气能把牙蹦掉,放屁会砸脚后跟!”
应诚一怔,随即笑道:“就这些……哈哈……三公子虽年幼,可倒是真会说笑话!”
薛平平朝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冷笑:“说笑话?谁跟你说我是说笑话的?那不过是开胃小菜!要是真的想害我……哼哼……不知他还能活几天!”
应诚一听,哑口无言。跟着朝前走了一会儿,他又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追上来悄声问道:“三公子,难道……你……你有什么秘法不成?哦……对了,你有个神仙师父,是不是你那神仙师父传了你什么法术?”
薛平平连连摇头否认:“不不不……没有没有……”又回头看着他奇怪地问道,“应少监从哪听说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
应诚撇撇嘴巴,心说你还想瞒我?你元神出壳时已经自己说了出来,都听着呢!不过他也不敢再多说了,生怕这精明至极的小屁孩儿会从他的话里推测出什么来,便默默跟着走。路过一座大殿时,殿外守着的内侍急忙过来,向应诚行礼,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随后禀报道:“应少监,七哥伴读都这儿领陛下的赏赐呢。”
应诚点点头,便转身朝薛平平道:“三公子,你不要作声,咱们悄悄进去,领了你的赏赐,我再领你回去。”
薛平平停了下来,目光中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着应诚。应诚心里发虚,转头朝旁边看着小声说道:“谁让你睡着了呢?咱们……咱们来晚了!喂……不能让人发觉的,不然三公子你也没面子的是不是?”
薛平平看看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轻点着头道:“嗯,应少监说的对!应少监请我吃了茶点,改天有空我也请应少监喝喝茶吃吃点心!”
应诚顿时便觉得头皮发炸,眼睛急速眨动着,支吾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三……三公子……不必……不必客气,喝茶……嘿嘿……我打小不喝茶。”
薛平平笑着说道:“别啊!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请应少监,你可千万不能推辞哦!”说罢似有深意的盯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朝那大殿走去。
应诚顿时心乱如麻,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清醒过来,心说这位小爷怎么盯上我了呢?那些事儿……又不是我让干的?就是我带人来了……那……那也是奉命行事啊……怎么就记在我头上了呢……
薛平平走进大殿,悄无声息地站到那些孩童最后面,也没人来理会他。
这次的赏赐不过是一封练字的上好纸张,另加一盒好墨,都是贡品。
薛平平看着这纸张和墨盒,撇撇嘴巴,便和先前所得的赏赐一块抱着,跟随引路的内侍回转到先前来时等候的偏殿。
清宁等人仍在这偏殿等候着,这些母亲一见他们这些伴读回来,便都迎了上去,先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又在他们的身上摸了几下,见各自的儿子们没有缺少什么,脸色也还好,方才放心。
旁边侍立的内侍们都看得直撇嘴,心说难道进宫陪皇子读个书还会出什么意外不成?
随后这些伴读孩子和家长们,又在宫女引领下,来到他们停放车辆之处,送他们上了马车。
清宁一直等到马车出了宫门,开始加速,方才拉着薛平平问道:“平哥儿,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抬头朝车窗外瞅了瞅,“看这天都快黑了,我听说陛下七哥身子虚弱,怎么能读这么长时间?”
薛平平小声答道:“没读多长时间,上午一小会儿,下午一小会儿,那位七哥来的晚走的早,不像我们得先到等着他,他走了我们还得再等着;因为是第一次上课,还有老师教我们一些礼仪,讲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那位七哥则不需听讲这些,所以我们才出来的晚了。”
清宁听了微微点头,沉思一会儿,又带着点疑惑的神色问道:“真的如此?什么事儿都没有?你……真的没乱说话没闯祸?”
薛平平一听便又苦着脸答道:“哎哟……我的亲娘哎……皇帝和好几个宰相都在呢,我乱说话……我闯祸……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懂,真的连三岁小孩儿都不如啊?就他们讲话都讲不够似的,根本就轮不到我开口啊!真的……真的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整个过程都是老师在讲,也没提问。哦,讲课的是宰相冯道,他还示范着写了几个字,给我也写了几个……你不信……嗯……我找出来给你看啊……”说着便低头将在课堂上练字的纸找了出来,拿给她看。
清宁接了过来,仔细观看。便见熟悉的薛平平的字迹旁边,另外写着几个笔迹不同,但极其遒劲老道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小楷,仔细辨认一下,确实是书法造诣极高之人写下的,按薛平平的说法是冯道写的。不过她也没见过冯道书写过的书信文章之类的,认不出是不是冯道的字,但字写的怎样,她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当下略微放心,便将这张练习过的纸又放回他那一摞书本中,小声说道:“只要你好好学,不乱说话不闯祸,这伴读……倒也做得!”
清宁带着薛平平回了家,让他又写了几篇大字,用过晚膳,洗漱过了,便让他去睡下。等到清宁自己也睡下了,总觉得有什么事给忘了,思索许久也没有想起来,便带着疑惑也睡了。直到半夜,突然想了起来,猛然坐起,竟将丈夫也给吓了一跳,随即也跟着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清宁看一眼丈夫,咬了咬牙恨声说道:“你那好儿子……”
郭威急忙问道:“怎么又闯祸了吗?是不是在宫里进学闯的祸?本来我还想问你呢,可见你一直恍恍惚惚的,也就没问。”
清宁眼睛眨了眨,心说那事怎么跟丈夫说?李静姝毕竟是个小姑娘,两个孩子虽然睡到了一个床上,好在没有更进一步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丑事来,若是自己说了出来,那未免有点不齿。那事情现在看来,只有自己和他们两个孩子知道,便是金樱和苏叶都不清楚,还是……不能往外说啊,哪怕是对自己丈夫……,想到这里便摇摇头道:“不是宫里,是……是……平哥儿今天的作业还没完成……”
郭威这才稍微放心:“哎……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时半会儿的有个差池,也不必太过苛求了。你明天还要送儿子进宫去吗?要是还去的话,那就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明天多教教他。别说你,我也一样啊!就是在公房里做事,总觉得神思恍惚,而且那心里也总是心不在焉的。儿子这一进宫……确实闹得咱们俩这心里都有点不踏实了,生怕他说错话做错事,闯了什么祸吃了什么亏……”
清宁应了一声,这才慢慢躺下来,心说过了今天……明天一大早的又得送他进宫,那就没法再揪着那事收拾他了啊!唉……一天不收拾收拾这不听话的小儿子,这老娘心里就跟七八个小猫在抓似的,那么难受;一天不揍他,这身上筋骨似乎都没能舒展开,好像都有点僵了似的……
皇城之内,崇福殿中,灯火通明。石敬瑭仍然没有歇息,正在看着什么。旁边侍立着应诚,正笼着双手,微微低着头,恭恭敬敬等候着皇帝的问话。
石敬瑭看完了手中的记录,皱眉问道:“那孩子……真的有什么护体仙法加持?”
应诚答道:“臣只是旁观,亦不能究知其底细原委。不过听当时他元神出壳,与解真人的对话,应该是有。解真人使出了全身解数,也对其无可奈何,最后竟然吐血昏迷,剑落伤己,可见那孩子的话……应该是真的。”
石敬瑭不禁叹息一声:“唉……要真是如此……这倒麻烦了……”沉思一会儿,又轻轻说道,“这上哪里再找个法力强大的法师,能悄然问出他的底细呢?”
应诚一怔,眼睛眨了眨道:“陛下,难道就不能……直接问他?”
石敬瑭苦笑着摇摇头道:“你直接问他,他要是一推六二五、一问三不知的话……那又该如何?”看了一眼应诚,挥了挥手,“唉,这些事……你是不懂的!郭文仲……是朕之肱骨之臣,十几近二十年来,对朕是忠心耿耿,跟随朕鞍前马后的立下无数功勋,还曾在战场上救过朕;便是现在……别看他官职低微,只是个四品的枢密院院判,但比起某些宰相那也是不差什么的,就是资望稍低了些,不然朕亦会更加倚重他的!现在他身边只有这一个血脉,这样的臣子,朕……不能伤了他的心啊!”
应诚急忙道:“臣是愚钝,看不出这些的。陛下仁义,郭威当更能体会天心,效忠陛下!”见石敬瑭只是摆手,并不搭话,心里也为主子着急,想了又想,上前一步,凑近了悄声说道:“陛下,臣听说大相国寺新来了位佛法圆融、颇有神通的法师,陛下何不让那位法师过来一试?”
石敬瑭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应诚问道:“那位法师……会什么神通?”
应诚小声答道:“臣只听说那位圆融法师精通佛法,能勾通三界,察别人之不能察之情,明别人之不明之事,辩旁人不能辩之理。”
石敬瑭一听,顿时便来了兴趣,想了一下,便对应诚吩咐道:“既然那位法师有大神通大法力,那明天一早,你就去请,将事情跟他说明,看他有没有把握。千万不要再弄成解真人那样。”
他祖上是沙陀人,和所有的胡人一样,对于佛祖的信奉都是要比对于道祖更为虔诚的;便是如今经过了不知多少代的汉化,早就成了汉人了,但对于先祖的信仰仍然要大于对道祖的崇拜的。
应诚躬身应承下来,随后朝外看看,小声劝道:“陛下,夜色已深,陛下还是早些安歇了吧?”见石敬瑭一动不动,陷入沉思,便又悄声问道,“陛下……是不是召哪位妃嫔来服侍陛下?”
石敬瑭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摇摇头站了起来,吩咐道:“去武婕妤那里!”
应诚一怔,没有立即回话。石敬瑭皱眉问道:“怎么了?”
应诚笑道:“臣想着武婕妤或许安歇了,陛下去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石敬瑭瞥了他一眼,叹息一声:“应诚,你跟了朕也有五六年了吧?”
应诚一惊,刹那间便冒出一头的冷汗来,急忙答道:“是!臣是蒙陛下圣恩才得以位处今之高位,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效忠陛下,不敢另有他想!”
石敬瑭摆了摆手,并未在意:“武婕妤为朕吃了许多苦,朕不能给予她更多恩宠,已是有愧;你……以后就不要再为此多说什么了!”
应诚这才心神略定,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是!陛下纶音,臣一定谨记在心,决不敢忘怀!”
石敬瑭便朝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朕就是知道你素来忠诚勤谨,所以才把这身边的事交给你来打理!你以前也素来知道轻重,今天是怎么了?”想了想回头问道,“莫非……是被那解真人之事给吓住了?”
应诚见皇帝主动把话题岔开,心里更加轻松,便答道:“是啊!臣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孩子……那孩子的元神竟然能堪破解真人的前世,也不知是真是假。”
石敬瑭摇摇头道:“朕如今也算是见识过诸多世面了,这世上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却不曾真的见过有记得前世的。便是有前世又能如何?今世为人,那便是人不是妖!何况……解真人也算是为朕出力,虽然功亏一篑,但为朕效力朕是不会亏待的。让太医署好生医治,尽量恢复……若是伤处无法恢复,那……那便多给些赏赐吧。”
应诚答道:“是!陛下明察秋毫,便是那解真人也唯有感恩戴德的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殿外,应诚招来肩舆,扶着石敬瑭坐上,见夜色微凉,又急忙命人去取了毯子来,体贴入微地给石敬瑭盖上,随后便命起舆,朝那位才进宫不久的婕妤武丽云的宫中赶去。
郭府之内,清宁心里有事,这一夜也没能睡好,一大早的就起了床,随便洗漱一下,就匆匆忙忙地朝薛平平住的小院赶了过去。至于郭威,他这些天来要上早朝,早就已经起身出府了。
清宁带着两个丫环,一走进那小院院门,便见薛平平正站院子中间,练着那太极拳,心里顿时便放松了,眼睛一扫,却未看见那俩服侍他的丫头和李静姝,不禁又皱眉问道:“你那俩丫头呢?还有……静姝……怎么没见她们三个?”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一番,但还是不敢明着再犟,急忙收了拳,站好了恭恭敬敬地施礼,然后答道:“她们……还在睡着呢。我先起来洗漱了就来练练功夫,准备着再二进宫呢!”
清宁怔了一下,重复道:“什么二进宫?”
薛平平心说自己这以前跟人调侃惯了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啊?但清宁询问他也不能迟疑,急忙答道:“哦……说着玩儿的。今天不是还要进宫做伴读吗?昨天是第一次,今天是第二次。”随即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声答道,“她们三个还没起来。我看这天还早,就没有叫醒她们。”
清宁嗯了一声,抬眼仔细打量着他,又伸出手来拨弄着他身子,将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查看了一个遍。看得薛平平心里直发毛,但脸上可摆出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心说今天我可什么也没干,就是夜里……藏在角落里和李静姝抱了一会儿……亲了几下……可也没人看见啊,没人看见就是什么也没做!
清宁这才放过他,朝屋里走去。她进了里间,再朝三个女孩子床榻上看去,只见苏叶和金樱正睡在她们的大床榻上,仍然香梦沉酣;李静姝也睡在她那张床榻上,似乎也睡得十分踏实。她点了点头,这才算是完全放下心来,又转身出来。
清宁走到院子中石桌前坐下,见薛平平跟着走过来,便摆摆手道:“你练你的,我在旁边看看。”
薛平平陪着笑说道:“阿娘你……你不一块练练?”
清宁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老娘哪有那么多时间?”
薛平平低下头撇撇嘴巴,可口中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不就是时间?你坐着也是坐着,练一练拳,对身体可有好处。儿子虽然还小还不大懂事,可也希望娘和父亲能健康长寿。这太极拳需持之以恒、长年累月的练习才有功效,对养生极好,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清宁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一伸手将他拉到身边摸摸他额头:“哟?这也没发烧啊?”见薛平平无可奈何地直翻白眼,又笑了笑道,“知道关心爹娘的健康了,这是真的懂事了?”见薛平平低着头不吭声,便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好!既然你也是好心,老娘就依了你!来来……咱们娘俩一块儿练!”
等到屋里三个女孩子听到外面的动静起来,稍微洗漱了出门来看,便见那娘俩正并排站在院子里,几乎是同步在练薛平平之前天天早晚都要练的“太极拳”。此时已是卯初时分,天色方亮,周围不冷不热,正好锻炼。那母子两个,一个身材适中、端庄秀美的中年,一个矫健敏捷、稚嫩英武的少年,拳脚缓缓移动,衣袂被晨风吹拂,在微微的霞光映照下,几如仙人一般,顿时便把三个女孩子看得惊呆了。
她们怔了一会儿,李静姝眼睛眨了眨,看着薛平平心里话,这么好的拳法也不教我,等晚上必定要找你讨个说法!哼!但也忍不住那欣羡之意,慢慢走到清宁旁边,跟着她的动作也练了起来。
清宁看见她跟着自己练拳,回头一瞅,那廊下还站着两个俏丫头,便朝她们招招手:“快来快来,你们也跟着练练!”
苏叶金樱那娇俏的小脸蛋儿一红,相互看了一眼,急忙走下来,跟着一块儿练了起来。
练完太极拳,清宁便又牵着薛平平,来到这边正厅吃早餐。这都是薛平平来后才养成的习惯,以前都是一天两餐的,如今变成了早中晚三餐。
他们母子正用餐,便见丫环领着昨天来过的内侍过来。不等那内侍说话,清宁便问薛平平:“吃饱了没有?”
薛平平道:“吃好了。”又小声说道,“不能吃太饱,也不能喝太多水,不然上课时总去方便,会让老师不高兴的。”
清宁一怔,随即笑了笑道:“你倒有这个心了!”又小声问道,“那你能保证你上课时不出恭?”
薛平平笑道:“这些事早就处理完了,当然能保证了。”
清宁笑着点点头,便朝那内侍问道:“可是来领我家平哥儿去宫中进学的?”
那名叫木兰的小内侍躬身一礼:“回郡君话,是!”
清宁便道:“稍等,马上就好。”便又捧了茶水让薛平平漱口,给他擦了脸,又收拾了衣饰,看再无什么错处,便点点头牵着他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看着他笑道,“这回就是那什么……你说的二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