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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名儿前后脚,也追随了大花牛

时光象天上的白云,云卷云舒。风想云,云想风,过后便是云山雾罩。满仓长大了,渐渐分辨出子丑寅卯,加上有人挑唆便专和恩长作对。香久新寡,让三步两座桥不少男人有了非分之想,有这些邪念的人,都知道名花有主,就纷纷把歪心用在满仓身上。当然象牛满枝那样惦念上恩长的女人,也生怕他俩生米煮成了熟饭,于是想方设法,在碾道房和柳叶桃之间挑动是非。

没名儿归了坟土,有人说没名儿是去西天追影享福去了,也有人说没名儿是去阴间寻找大花牛。没名儿一辈子不理人间事,一辈子迷恋两宗营干,一恋皮影戏,二恋大花牛。自从三步两座桥步入了高级社,皮影班社便在渝水大地销声匿迹,从此没名儿就丢了魂一样,日子过得无滋无味。大花牛还好些,大花牛入社后没名儿成了放牛郎,没名儿与大花牛相濡以沫,踏遍了家乡的田野山岗。儿孙满堂的大花牛到了人人浮肿的六零年,也饿成了骨架牛老珠黄。饥肠辘辘眼冒金花的社员,众口一辞要大花牛下汤锅以解燃眉之急救人性命。一辈子佛心的没名儿四处磕头作揖,哀求生产队给大花牛放生,让大花牛信马由缰,老死荒野。事情的结局可想而知,社员们把没名儿的话语只当了童言戏语,人人对没名儿都满口应承,却在暗中烧锅宰牛,让饥民沾点儿荤腥。没名儿一家当然也分了一份牛骨牛肉,没名儿不让吃,香久生气了,指着一窝孩子,说:要牛要孩子?牛命人命,哪个取贵?孩子早等不及,抱柴的抱柴,烧火的烧火,经年不见荤腥,饥不果腹,食物的诱惑早压过了亲情,那是一个连好人家分份儿争食的年月。牛肉连皮带骨也没有多少,幸好恩长敲门把自己那一份送来。香久留恩长举筷儿一起吃,恩长见孩子一窝蜂狼吞虎咽,好歹喝口汤,就撂筷儿走开了。没名儿如丧考妣一样,不吃不语,满脸泪痕,象被屈打的孩子,旁人吃一块,他掉几疙瘩眼泪。捡了牛骨,没名儿扛了镐头就上山了,恩长那一天也跟随没名儿上了坟地。事后三步两座桥传开了,说没名儿给大花牛牛骨埋座牛坟,徐恩长帮他挖坑培土,俩人处的亲兄弟一样。说老徐这帮套拉得好,没名儿这一大家子,恩长才是柱脚椽檩,没名儿撑死是雨打的窗户纸。闲人在桥边碰到徐恩长,新奇问他:在牛坟上没名儿没跟你说点啥?都知道香久一肩挑两头,恩长就知道没好话,恩长说:能有啥?嘴拌黏就一句磕儿:求我年年给大花牛填土上坟。旁人道:这话没名儿说得出,这话可不吉利。

果然没多久,大花牛死后没一个月,没名儿脚前脚后也跟随了大花牛,得浮肿病死了。临咽气,没名儿让香久把恩长叫来,扯住恩长的手,道出几句掏心话。没名儿道:••••••等我腾了地方,你们就合了吧,合一处,也该成个人家。我只求你们一样儿,那哥俩,满仓和大丫头,好歹给伺弄大,我给你作揖念佛啦!说到这儿,没名儿挣扎着要起来,恩长忙上炕扶住按下,自己倒不由自主跪在没名儿跟前。恩长什么都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恩长流了泪,没名儿也流了泪,俩人手攥在一处,多少话语,都在不言中。

纸窗外,听声多时的满仓扯走亲妹妹,一溜烟儿就跑了,猫儿一样串到碾道房,眼珠一转,就起了歪心眼。他串掇妹妹,捡了不少小石子儿,装进胯兜,装作打鸟,趁趁碾道房没人,把恩长睡人屋里的纸窗,砸巴得千疮百孔。哥俩害巴恩长这不是头一回,哥俩总是盯着这个多余的男人眼黑,每回看见恩长给家挑水,围着当妈的转磨磨,满仓总扯上大妹子,猫堂屋地隔门听声儿。隔着门扇儿也听不清什么,只听见大人在屋里趣趣咕咕还有一些猜想不透的响动。满仓有时忍不住闯进去,看见恩长炕上地下抱孩子,抱麦熟,抱榜头栓头和吃奶的小水灵,恩长亲完这个亲那个,总也亲不够,亲得当妈的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抻抻布襟儿抹眼泪。那时候的满仓还小,许多东西还看不懂,看见亲妈掉眼泪,就只当亲妈被眼前这男人欺负,担心亲妈被恩长领走。那时候上房没名儿的亲哥艾老大,早染病上西天享福去了,留下病歪歪大嫂。大嫂嫌晦气,求人把前后院砌一道短墙隔开,隔开了柳叶桃和碾道房。长成半大小子的满仓爱走墙头串房檐儿,他图稀眼亮能看见十五个大门一条街,当然满仓和大妹子麦熟更关注碾道房,多少回堵碾道房的烟囱,恩长看见砸肚里也没有告诉刘香久。

荒灾之年,吃饭事大。在三步两座桥,丧事象皮影人儿一样如影随形络绎不绝,生孩子添人进口的喜庆事儿,却象秋天的高云稀疏而辽远。没有了谷物女人丢了月经,男人乏了房事,人瘦得只剩下举目无神的目光,四处搜寻聊能果腹的树皮、榆钱儿、野菜和薯秧。稀缺的年月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鸟儿和田鼠成为稀罕物令人疲于奔命。满仓成为捕鸟捉鼠的能手,端鸟窝使他在杨树、榆树和房脊间穿梭游走,使恩长和香久家的屋檐与头顶上,增添了一道飘忽不定的针刺目光。

没名儿头脚走,转眼春天就到了,饥荒并不能阻止花朵的开放和疯狂。三步两座桥边的山野和田岗并不理会人间的灾难,一种叫春懒儿和云雀的鸟儿,在春天河流的浅滩和原野的草地上,用优美的盘旋和欢快的飞舞,把人间的愁苦变得失真和虚幻。半筐和整篮的灰碟菜、猪毛草和马齿苋,让水饱的肚皮空欢喜一场。犁湾河水映照出面露病容活鬼样的脸颊,人人面色萎黄洇染着泛青的菜色。饥荒年月燕塞边地乡下的饥民,幸亏东邻白山黑水,长城那边的黑土地堪称关里灾民的福音。留镇的商市街紧邻的铁路三等小站,蝗虫一样的饥民纷纷突破封锁,扒车东去自谋生路。三步两座桥周边的红旗社、东风社组织民兵围追堵截,干部们带领民兵在留镇周边布置了两道封锁线。

活屁股从长城口外弄回一口袋薯干,路过香久后门,因口渴或有了别的念想,使劲儿朝院儿里张望,从前村里秧歌队扭到留镇看花灯,香久扭旱船和活屁股也配过搭档。曾经吃粮当兵会点儿拳脚的活屁股,五几年也曾在河那边,与清云观的道长切磋过拳脚武艺。也不知是活屁股武艺高强,还是道长忌惮活屁股的大儿子吴臣的威望,从朝鲜战场复原回乡的吴臣,后来带头组织了高级社,成为一村之长。从那以后,心盛逞能的活屁股除了头一回败阵失手,后几回每次当众挑战道长,都以道长败北告终,从此活屁股在十五个大门一条街,晃膀子昂头横撞。死老婆没再续弦的活屁股,自从有公社,就没撸过锄杠子,凭靠看秋看场干俏活。没少偷嘴偷腥占便宜,品尝过不少招腥女人的活屁股,馋猫一样也早想和香久有一腿,只是碍着艾家在庄上大家族人多势众,又独惧恩长指哪打哪儿不离手心的带响长鞭,活屁股只能窥望心痒。眼见没名儿撒手归西,活屁股这才又心中敲鼓。他使劲儿张望紧对个碾道房,院儿里横草不动,竖草不晃,准知道恩长当饲养员常在饲养处,社员也都淹在大田里土里刨食,十五个大门一条街安静得尘埃落定一样。活屁股一时百爪挠心,仗着手里有粮食,就壮了胆。活屁股知道那时一口袋粮食的分量,换别人,一把米几个净面窝头都能换个美景良辰。活屁股一进院在菜畦旁沿儿瞧见一盆柳叶桃花,只是那盆春开正旺的柳叶桃,没有摆在墙头根儿下,他早听说短墙头儿上露出柳叶桃花,那便是香久私约恩长的信物。想到这一层活屁股一时止不住心猿意马,就心滚热走进了香久的堂屋。香久正做针线,猛回头看见了活屁股立在眼前,冷丁活见鬼一样吓得魂飞魄散。那年活屁股也就五十几岁,死老婆的活屁股还结实得象磨盘石碾,还能轻松破豆子磨浆水。活屁股此时涨红着脸似有几分不安,从喉咙里低声言道:大晌头走热了找口水喝。说着手指指地上装粮口袋,又挤咕眼睛暧昧地朝对个屋鸟悄地挥手。屋子里弥漫着干燥的气味儿,从堂屋窗棂射进的阳光里,细如尘埃的颗粒一边飘浮一边思想着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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