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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与活屁股照面那一刻,香久就有了不祥之兆

从与活屁股照面那一刻,香久就有了不祥之兆,在三步两座桥,年长的妇女邂逅活屁股,瞧那一双燃烧着豆腥味儿的目光,便退避三舍,交头接耳饶舌那些离奇古怪的传说。传说那形若螳螂的男人腰间缠绕一条毒蛇,但凡遭遇蛇咬中毒的女人,虽然下体溃烂却执迷不悟乐此不疲。传说村中社员囊囊肚媳妇小奸心,灾年指望不上生产队,发明了一个活命的法子,侍奉儿女一样养大了一群知恩图报的芦花鸡。小奸心用柳条筐背着芦花鸡,说是到地里吃虫子、喝露水,背人的时候,小奸心就把芦花鸡撒到大地里吃饱喝足。终于有一天,手攥镰刀神出鬼没的看青人活屁股,在夕阳昏黄的谷子地,不单捉住了芦花鸡也捉住了小奸心胸前晃荡招摇的大肥鹅。传说很神秘也很费人猜想,据说芦花鸡不止一次,看见了盘在活屁股腰间屡屡伸出毒信的长蛇。

那个晌午很燥热也很漫长,空气中忧伤地沁出淡淡地鱼腥味儿。从屋顶那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叫春猫叫。装满薯干的布袋在两人怀中推来搡去,渐渐香久体力不支,活屁股把口袋塞到女人胸前,顺势把香久搂进怀里,布口袋呻吟一声瘫软滑落堂屋地上。闷不出声的搏斗终于让香久大汗淋漓体力不支,当活屁股把香久拥进西间闲屋,在陈朽的暗色中撕扯出两爿粉白的月亮。猝然间从带着喜字的粗布蓝花门帘里,挟着一股冷风嗖地砸下一柄铁锈的钉耙。虽然砸下的耙钉有些锈钝,但随着呜呀一声疼叫,活屁股那只才褪去单裤的双臀,还是瞬间迸出了殷红飞舞的血痕。虽然光线昏黄,炕沿上惊慌失措的目光,还是惊诧不已看到了立在门框下的满仓,紧随身后的满仓失声惊叫的呼喊,吓退探在屋檐惊悚观望的花狸猫。

香久不记得压在身上的男人如何狼狈脱身,只见十岁的儿子满仓望她一眼的冰冷目光。从此以后不知为什么,当妈的香久记住了刻在心中的颤抖,从此对儿子满仓百依百顺。

夺门而逃的活屁股由于堂屋地昏黑幽暗,并没有给满仓留下明显的记忆。活屁股对身上的伤口隐瞒了很久,直到村医泄露了天机村里传得满城风雨,满仓才收回了对恩长大叔的误解和愤恨。

饥饿和撕扯不断的骨肉亲情,让碾道房对柳叶桃母子的惦念欲罢不能,一条水沿庄村街后身儿的羊肠小道,让徐恩长焐春立夏踩得寸草不生。饲养处在十五个大门一条街紧东头,大白天,社员下地,连牲畜也如影随形,漫幻山野,村街就显得苍白如纸。偶有黄狗和站街女人把影子留给日光,让串街的清风留下轻轻地叹息。即使这样,恩长也要避开村街,从路北的夹道,绕到碾道房对望柳叶桃鲜花盛开的地方。冬天结冰的时候,为掩人耳目,徐恩长有时踏过碾道坊身后的小须河,借道草粮屯,绕摸摸把扫来的豆粒儿和积攒的米糠,做贼一样送到柳叶桃倒座门里的灶堂。五风六月,阳气开了,细如柳眉的犁弯河岔开的河梢上,汪着满绿的水藻、蛙跳和与萍水争纹的莲角,恩长揣一把瘪花生或者才刚灌浆的麦穗儿,先绕到碾道房,端准除了树叶的摇响,再无隔墙有耳,再无漏月星光,一猫腰就弯进了柳叶桃家的后门短墙。也不惧听了多少桃言李唱,好歹一捧瘪豆糙粮解救了儿女几分的辘辘饥肠!那年月,碾道房早已不是社员碾米簸面碰头聚首的地方,饥荒使黍米豆粮与社员结下仇怨,碾道房孤单淡泊得像一座远离尘烟的荒村古寺。

碾道房东隔间是当年的长工屋,年轻的徐恩长终年与驴套和染着米面尘香的簸箕条掃为伍。土改不单让恩长得到碾道房,还分到东家跨院的三间北房。东跨院草雀蓬飞泥燕筑巢,闲院儿成为满仓和麦熟童年的乐园。满仓懂事早,不知从哪儿弄来艾家的祖宗牌位,立在堂屋正中的桌案上。恩长偶尔光顾,满仓和麦熟就攀上房顶,朝恩长头上撒土扬沙,恩长迷眼流泪,满肚子委屈,他都忍气吞声,连香久也不说给。

饥荒使三步两座桥忘记了风花雪月男女私情,犁湾河中的莲蓬莲藕倒成了馋人的稀罕物,连水中的青蛙、菱角和蒲根也逃不过饿狼一样搜寻的目光。还是大地宽厚,献出不愁断子绝孙的田鼠,让人尝到了经年忘却的荤腥。

恩长的双手似一双摟地的耙子,搜来再多的土粮籽粒也是杯水车薪。香久的儿女和犁湾河的子孙,象经历霜雪冬寒的衰草,蒙盖隆冬莽原大地上的皑皑白雪,即或冻僵所有万物生灵的时候,幸亏人均两分儿的自留地,挽救了亘古未有的饥荒,也为一个春天里的童话埋下了劫难的伏笔。分配自留地香久家占了孩儿人口的便宜,也许是因石青做了手脚,恰好她相中水灵的缘故,生产队破天荒把香久恩长的自留地,分在一块田土,使这一对儿旷男怨女成为春种秋收的伴侣。有了私人做主的田土,哪怕星星点点的土地还家,也让淳朴的农人感激涕零,恨不得把田土搂在怀中,做梦也在炕上汗流浃背拾掇庄稼。不久传出笑话——有人到留镇赶集憋了一泡屎尿,紧赶慢赶也要把屎尿拉到自留地里。

实心诚意的徐恩长不再顾忌闲言碎语,徐恩长伺弄庄稼堪比绣花巧夺天工。田地里的恩长香久像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光彩照人英俊靓丽,田野里象站立了一对凤凰,火红的光焰吸引了多少男人和女人羡慕惊奇的目光。再往后政策宽松又重开了集市,有人看见恩长香久一前一后,踩着脚印去了留镇。地里有了出产,恩长要给香久扯身衣裳,比量尺寸的香久笑得前仰后合艳若桃花,临了香久还是决定给大小孩伢扯布做身儿衣裳。回家路上,恩长香久走了河沿抄近道,趁没人的时候,香久攥着恩长手心儿,摘耳边说了许多让岸柳羞听的悄言密语。从此但凡两人私会,碾道房朦胧夜色吹来酱杆笛声,转天香久墙头准摆出一盆搔首弄姿的柳叶桃。犁弯河笑着告诉了三步两座桥,瞒不住十五个大门一条街,从此恩长叫成了碾道坊,香久叫成了柳叶桃。

到了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二年秋天,自留地拯救了鳏寡孤独的香久恩长和他们的儿女,整个三步两座桥,都念诵香久傍上个好男人。经恩长伺弄,那一亩六分自留地成了聚宝盆。人心都是肉长的,香久总想报答恩长,想着想着,身子就漾过一股春香一样的暖流。花香不语,鸟儿啼唱,是风儿和葵花,不止一次看见了后院冒出短墙的柳叶桃。

闲暇时恩长每天都从饲养处到碾道房走几趟,他爱看香久家冒烟的烟囱,有时顺便给抱捆干柴。他看见了柳叶桃花,就盼望着太阳滚成一个火球睡梦在西山下,当香久乘夜色端给恩长那碗粘稠的米粥,碾道房中的徐恩长,总是能看见浮在粥碗里那一颗烫人的红枣。

踩响的残冬枯叶,还是惊动了树冠巢中的睡鸟,喜鹊划出一道无声地回环,才刚站颤了枝头,又惊慌地挥羽穿游。窗纸洇出的油灯晕黄,映出屋脊依恋不舍的炊烟。突起扬飞的麻雀,欲落非落,幽暗中生出一对儿猫眼的凝望。

油灯暧昧地熄灭。天上的星宿在遥望中醉眼迷离地颤抖凝望。不远处夜风抚摸的犁湾河月白如雪,水中的鱼儿,舔舐着浮动不安的水草,让酥暖的潜流汩汩无尽地呻吟流淌。偶尔河面上飞来单飞的两只蜻蜓,馋嘴仰望的青蛙,眼瞧着蜻蜓连成了一道金黄。

一个瘦小灵巧的身影,猫儿一样窜上屋顶,脚步轻得象露珠踩着莲花。那时候村庄睡得早,整个水沿庄,象一团墨,只有犁弯河曲曲弯弯的河床,泛出眨眼闪亮的水光。心事重重的香久,把一炕孩儿拍拍打打地哄着,嘴角咬着唇边的发丝,低头思谋了一会儿,忽然轻脚掩门,留下了堂屋灶坑余烬的猜想。从打上回在东屋用钉耙用狠,十岁的满仓开始有了过早的心事,从此在幼小的心灵里对男人埋下了难解的仇恨。他觉睡得很轻,些微响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满仓踩着母亲的影子也走出了北门儿,他没有追撵,他爬上了一棵杨树,他并没有理睬枝上的鸟巢,只把目光对准了尽在眼底的碾道房。他恍惚看见亲娘走进碾道房,在满天星斗的院中站了一会儿,才要扭头插门,娘俩的目光不期而遇,香久当时臊得迈不开腿脚。那张脸在月光下煊红的颜色,让满仓想起晃常在院墙头上,正对碾道房沁出的柳叶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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