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落的帆
第一章 不落的帆
渝州一年四季温暖湿润,就是跨越了几重戈壁的西北风,到了这,也得放低姿态,撒个娇。
月季在渝州是一插就能活的花,清早一阵风夹着花香沿着车窗留的一条缝钻了进来,惹得温恪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
车窗外一闪而过粉的、黄的、红的,好不热闹,温恪一下就想起语文老师说的通感,“这花看着怎么这么吵?”
“嗯?你说什么?”开车的小林叔偏了偏头问。
“没什么。”温恪又开始低着头看他的英语报。
小林本来是温季明的专职司机,温季明去年把生意重心从棉城搬来渝州,他就跟着老板来渝州安了家,温季明体恤他才成家,就升了他作公司车辆管理处负责人,除了每天接送温恪上学,其他时间坐在办公室不用风吹雨淋,还能按时下班,他对温季明是很感激的,自觉应该贴心照顾温恪才算是投桃报李。
但,温恪这个孩子,小林从后视镜看过去,他心里也犯嘀咕。
后排的少年大剌剌地半躺半坐,校服拉链永远半挂不挂在最下面,眉眼看过去和温季明有七八分像,但温老板带着副眼镜,加上常年做生意修炼出来的表情管理的本事,时而亲和近人,时而不怒自威,这个儿子在这点上却不像他,时不时皱起的眉心总透着一股子青春期的不耐烦,眼睛长却不细,总狭着傲气不屑,再怎么好看的皮囊这个脾性也让人实在亲近不起来。
小林识趣地噤了声。
月季的花香远胜桃李,温恪时不时皱鼻子。
“叮。”温恪点开微信,是温季明发来的语音。
“儿子快看,这是扎金索斯的沉船湾,看看这海蓝得,怎么样,美不美?”
“叮叮叮叮···”温季明一连发过来七八张照片。
温恪点开一张,海水蓝的不可思议,以温季明对智能手机的操控能力,他可以相信这海的蓝不是p的。
风和日丽,天气正好,岸边翻涌起不及脚腕的啤酒花似的浪,目光可及的地方全是纯粹的蓝色,就像化学实验课上的硫酸铜。
…硫酸铜cuSo4+5h2o\\u003dcuSo4.5h2o···
不过,画面上好像少了点什么···
温季明知道他儿子懒,语音不攒个七八条他是不会回的,全然自顾自地发,“等你放假,带你一块来。我听小林说,你今天就要去学校了,你是高二,又不是高三,这学校补课也没人管管。”
温恪语音点的是外放,小林听见自己被点名,莫名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就听见温恪挑着眉问,“还说你不是替我爸来监视我的?”
“我,我没有,就是,就是说了句你要上学了。”
“那个,我不在这几天,你和小雨阿姨相处的怎么样?哎,你小雨阿姨不是坏人,你别把人家当成白雪公主她后妈···”温季明还在絮絮叨叨,一条接一条地发。
温恪在听见那个人的时候,已经掐了语音,没了听的心情,手指飞快敲了行字回了过去,“你儿子再怎么也是白马王子,不可能是白雪公主。”
八月的清晨,热气还蛰伏在地面没来得及蒸腾,阳光却已经早早到位,透过香樟树洒下斑驳的树影。
温恪偏过头望着窗外,渝州老城的路两边总是有很多巷口,摆着七七八八的早餐摊或者蔬果摊,周遭的一切快速地向后移动,他好像瞥见一个纯白的背影,在五颜六色的人群里很显眼,直挺挺地杵在巷子口,那是他们一中的校服,许是因为那人个子太高,那背影就像是笔直的脊柱撑起了一张不落的帆。
他想到了,刚才那片蔚蓝海面上少了什么,一艘白色的帆船。
“吱”的一声,小林来了个急刹车。
“前面钻出来只猫,你没事吧?”小林着急忙慌往后座看。
温恪身子猛地一倾,还放在屏幕上的大拇指不小心又点开了一段语音,“你小雨阿姨是真的关心你,每天变着花样给你做早饭,你就当给爸爸个面子,爸爸出差的时候,你和小雨阿姨两个人相互照应,嗯,别耍小孩子脾气给她脸色,好不好?”
温恪突然胃里一阵翻滚,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开门!”
小林刚解开车门锁,就看见温恪像个离弦的箭猛地就冲了出去。
饶是下一秒就要吐,温恪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找了一个下水道口,撑着道檐,半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小林急忙忙把车靠路边停好,就拿着水赶了过来,“你早上就喝了半杯牛奶,这是把胃液都吐出来了吧?”
温恪头也不抬,抓过水瓶,漱了两口,拿剩下的水把下水道口冲了个干净,“你不是会给温季明传话吗,告诉他,不要再跟我说那个女人,说了我会吐。”
说完,回车里拿了书包甩上车门就走了。
“这才高二第一天···”留了小林一个站在原地叹气。
“看了吗?看了吗?咱班30个人,有两个掉到二班了,考进来两个新的。”温恪左脚刚踏进校门,谢弛就从后面扑上来揽住他念叨。
“老王昨天不是就把班级名单传到群里了吗,我又不瞎。”温恪一边甩开谢弛的咸猪手,一边说。
“暑假你哪儿上过线,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点开班群。”谢弛不依不饶又揽上来,边说边把头往温恪脖颈里蹭。
“给你微信备注螃蟹,你还真是个螃蟹,怎么还挂人身上下不来了。”温恪满脸嫌弃,却任由着谢弛裹着他。
“嘁,温哥你得珍惜我,你瞅瞅全校还有谁敢跟我一样挂你这个全年级第一身上。”谢弛从挂在温恪脖子上已经转移到拴着温恪的腰,两人腻歪的,不少路过的女生侧目。
温恪在众目睽睽里忍无可忍地拿手掌把谢弛的额头外往外推。
“好了,不闹你了,听说考进来的那两个,一个年纪第28擦边进来的,还有一个年纪第7。”谢弛边说边拿手比了个7。
“哦。”摆脱了谢弛,温恪脚底下一下提了速,大步迈进了教学楼。
谢弛一路小跑追,“你天天霸着第一,不关心我等屁民死活,我这个二十几名保不齐哪天就掉出去,到时候谁跟你玩。”
温恪难得地慢了脚步,颇有几分正经,“你其实只有化学差一点,跟你说了多少回,让你撸完那本反应原理,三段式基本可以通杀所有反应原理题,你就是不愿意花时间好好研究。”
谢弛是温恪来渝州念高中后唯一一个朋友,也就他听的出来温恪这话里的关心,笑嘻嘻的从背后推着温恪的肩膀往教室走,“你让我学,我能不学吗?学了学了……”
两人来的不算早,教室已经来了十几个同学,现在还算是暑假,下周有个周考,考完了正式开学按成绩排座位,这会儿基本上先到先得。
“温哥你坐哪?”谢弛正盘算着哪儿的前后座方便安置他俩,温恪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过去,边走边说,“老地方。”
一班一共4排30个座位,第一组和第四组8个座位,第二组第三组7个座位,去年一整年,温恪都坐在第二组最后一排。
但现在,那个地方已经坐了人。
谢弛一看不对,这开学第一天就要抢座位啊。
温恪的老地方此刻正趴着一个男生,看起来个子很高,宽肩薄背覆在课桌上,侧着脑袋枕在左胳膊上,右手搭在后脖颈上,寸短的头发显得眉眼清晰,时不时传出均匀的呼吸,睡的挺死。
谢弛心想,一看就是新来的两个中的一个,不然谁没事干跟年级第一抢最后一排。
温恪敲了敲桌面,没反应。托早上吐了一遭的罪,他这会儿脾气实在算不上好,又拿手机磕了磕桌面,这回有反应了。
只见那人拧着眉坐直了身体,黢黑的瞳仁和过分白的肤色形成了过分明显的反差,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哪个百年鬼宅里钻出来的。但哪儿有女鬼会喜欢没头发的,别说女鬼了,这学校里也找不出第二个留寸头的。
“麻烦你换个位置。”温恪觉得自己用了礼貌用词,很是客气,但全班只有他自己听不出语气里不客气。
从温恪进门,班里的目光就跟着移动。这会儿都是在等着看事态发展的。
谢弛是个和事佬,挤过去,“新同学,你好,还没问你叫什么呢?你看那边靠窗位置多好,睡觉还能晒太阳,反正下周就正式排座位了,你就先跟我们换一下吧?”
只见这新同学倏地一下站起来,近一米九的身高,吓了谢弛一跳,心说,温哥再能打,这人比温哥高了七八公分,不知道胜算啊。
却没成想,那人冷冰冰吐出来两个字,“陈劭。”说完就捞起书包就挪了座位,倒也没去谢弛说的座位,就往旁边挪了一格,坐在了第三组最后一排,又趴了下去,一样的姿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谢弛笑盈盈把温恪摁到老地方,就势坐在温恪前面,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拧着身子,冲着陈劭说话,“谢谢啊,你叫陈劭吗?哪个shao?”
陈劭头也没抬,“号召的召,右边一个力。”
谢弛边听边拿手指在桌子写了一下,“劭?我怎么没见过这个字?”
温恪边掏书包边说,“美好的意思。”
谢弛笑得奉承,“还是我温哥有文化,这字都认识。”
陈劭闻声,睁眼看了看温恪。温恪额前的几缕碎发拢在眼睛上,让人容易忘记那是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温恪察觉到了这道视线,偏巧转过头,对视的时候,晨光刚好走到了后窗,给温恪罩了一层毛茸茸的光,陈劭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