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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贫穷的伤

夏日不会结尾

第二十八章 贫穷的伤

漫天鹅毛般的大雪湿湿的下着,交织、缠绕成凌乱的油画。温恪穿了件黑色大衣,雪花落在上面能看见清晰的形状。听说有上百种雪晶体,现在落下来的,是像蕨类植物一样的大片雪花,都说大自然中几乎找不出两朵完全相同的雪花,就象地球上找不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刚走到校门口,温恪就被拦了下来。

“同学,校服!”执勤的高一值日生非常认真负责。

温恪没什么表情地垮着一张脸,从大衣里揪住一点点衣领子,示意对方穿在里面了。温恪往前抬眼一看,在接近教学楼的地方,是陈劭的背影。陈劭依旧穿着校服,干净的纯白校服在飞雪里显得更加单薄,但陈劭却大步流星,看起来一点不瑟缩。

反倒是温恪,手插在口袋里,却还因寒冷而发抖。

“下雪天都这样,消雪的时候还指不定得多冷。他穿的和秋天那会差不了多少,他不冷吗?”温恪自顾自地想。

“别聊了,都坐好,说个事,这周三晚上晚自习取消。”老王穿着件邋里邋遢的黑色羽绒服,领口还能看见里面的红毛衣。

大家欢呼声还没来得及响起,老王就浇了一盆冷水,“改成开家长会,今天回去都和家长说好,无故不得请假。好了,早读吧。”

下面哪儿是朗朗读书声,全是交头接耳的怨声载道。

上次换座位以后,谢弛坐到了温恪后面,“温哥,还活不活了,我妈要是来,回去不得把我五马分尸啊。”

“你没跟她说过你的成绩?”温恪波澜不惊。

“她一个空乘,每次回来我都睡得不着五六了,哪儿有时间跟她说我考多少。”谢弛嘟囔。

“你可以打电话说。”温恪全是废话在应付。

“我不是不敢嘛。”谢弛嫌温恪戳穿他不敢跟家长说,而不是没时间,拿笔戳了温恪一下,奈何穿的太厚,对方没反应。

“那跟你爸说。”温恪回答的像个机器人。

“我爸是开飞机的,他俩有区别吗?”谢弛嫌温恪的对话没有灵魂,使劲戳了他一下。

“那你买张机票,到飞机上跟他们说去。”温恪眼神似有若无地瞟了坐在墙角的陈劭一眼。

“你怎么这么敷衍。”陈劭察觉到了温恪的视线,也转过头,看到温恪正在念书。

“对哦,你说劭哥他没家长怎么办啊?”谢弛小声凑到温恪耳边说。

“你闭嘴。”温恪抬手把谢弛脑袋推回去,也掏出了书。

因为家长会的事情,温恪一整天不知道偷看了陈劭多少次。虽然平时他也总是忍不住偷看,但今天明显更多的是担忧。他担心班里很快就会知道陈劭没父母的事情,虽然他愿意相信大部分人都会有礼貌的做人,但他还是不放心,他好像看见了从小学到中学无数次被同学在背后议论耻笑嫌弃的陈劭,他恨不得去到陈劭的童年,捂住他的耳朵,把那些人都打跑。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温恪去了王志雄的办公室。

“老师好。”温恪乖巧地鞠躬。

“喔唷,你怎么来了,有题不会?”老王瞧见了稀客,正准备大展身手。

“不是,我来请假,家长会我爸来不了。”温恪说得恭敬。

王志雄知道温恪母亲过世,“我还想让你爸爸交流一下教育经验呢,他有事啊。”

“嗯,生意忙,不在渝州。”温恪张口就来。

这会儿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吃苹果的温季明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这样啊,好吧。那他回来以后,你请他来一趟学校,我跟他单独聊聊,聊聊你以后保送还是高考,心仪的学校之类的,好吧。”老王微笑着说。

温恪不算真的答应但也没反对地点点头,出了办公室。

老王贼精,转身就给温季明拨了电话。

“温恪爸爸好。”老王语气很是热情。

“王老师好,王老师好。”温季明毕恭毕敬的苹果都放一边了。

“那个,你人在外地啊。”老王单刀直入。

温季明更精,温恪班主任了解他行踪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温恪,八成是温恪干了什么见不得人事给老师撒谎,“啊,嗯嗯,对。”

“哎呀,那真是太不巧了,本来想请您来家长会交流交流呢,家长们都会期待这第一名的父母的宝贵经验啊。”老王心沉了一半,心想要么是真的,要么对过口供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确实是最近比较忙,实在抽不开身,我啊,在家的时间也不多,温恪这孩子主要还是老师操心操的多,学习成绩过得去也是老师不辞辛苦教出来的,等我回去,我一定去拜访您,好好感谢您对温恪的照顾。”温季明毕竟是做生意的,客套话说起来,好一通糊弄。

“哎呀,这不敢当,温恪他本身聪明,孩子像您。”老王的经验,和第一名的父母沟通基本都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温季明热络恭维地应付完王志雄,打算等温恪回来,好好问问。

温恪下了晚自习走在陈劭后面,心里想的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没有父母来开家长会。

眼看着陈劭走进了白羽教室,温恪停了脚步。

雪落在灯牌上,可能是短路,灯牌忽明忽暗的。温恪鬼使神差地上了楼。

温恪站在二楼走廊上,卸了书包,观察了一下,顺着电线看到了灯牌的开关,先断了电源。环顾四周没工具,索性脱了大衣,又把校服外套脱了缠在手上,先把落在灯牌上的雪清掉,又检查了一下,发现LEd灯屏也看起来有些潮湿,但眼下没有吹风机,正在这时候,白羽来了。

白羽还是走哪端着个咖啡杯,走廊里的灯光并不算太明亮,但温恪的身影还是很显眼。

“温恪?你在干嘛?”白羽说着走上前,一看,“哈哈,帮我修灯?需要什么吗?”

“吹风机。”温恪心想,才不是帮你,我是怕招牌坏了,你生意惨淡,拖欠陈劭工资。

白羽看着拿着吹风机吹得仔细的温恪,觉得可爱,“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兼职,不仅待遇好,还能顺便刷题。”

“不要。”温恪想也不想就回答。

“为什么?”白羽纳闷,温恪就算不缺钱,也不应该拒绝这么快。

“我看过你们出的题集,太机械了。”温恪关了吹风机说。

白羽愣了一下,看着温恪强迫症一样把吹风机的线折叠成一样的长度再卷起来。

“试试。”温恪扬着下巴,让白羽打开离他更近的开关。

白羽照做。

温恪朝窗外探出身子检查,“好了。”拍拍手,穿上大衣,把校服叠了起来塞进书包。

“本来你帮了忙,我是想请你喝咖啡的。但现在不太想了。”白羽噙着笑说。

温恪倒不是想喝咖啡,但他不理解白羽的意思,“为什么?”

“你和那些我上大学时候遇到的同学一样,有一种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骄傲,在我这种人眼里,那就是优越感。”白羽半开玩笑地说。

“因为我说你机械?”温恪纳闷。

“我从陈劭那看过你们班的大成绩单,你比陈劭明显好的就是语文和英语,生物也比他好一点。”白羽靠着墙喝了口咖啡。

温恪本来想走,听到陈劭的名字挪不动步。

“我当年是理科状元,上的是最好的大学,但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可以学可以干的专业。如果你去问陈劭,喜欢什么专业,以后要干什么,他估计也答不上来。”白羽笑着说,温恪却觉得这话跟刺骨的风一样。

“我在一篇文章里看过,美国有个开国元勋说,希望他的子辈学习一些用于建设国家的实际学问,比如数学、航海和商业等。这样,到了他的孙辈一代,就有了学习美术、陶艺、音乐和文学的物质基础。”白羽望着灯牌发出来光,眼神就像反复聚焦的长焦镜头。

“不论承不承认,事实就是只要有教材,习题集和纸笔就可能学好理科。而且理科的结论往往是公认的,没有异议的。所以像陈劭和我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只要做题正确率比别人高,很容易得到认可。而这对于自卑的穷人家孩子来说,是获取自信的重要途径。”白羽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

“我们这样的孩子是没有机会得到人文社科思维的训练的,当然,数学也存在这个问题,比如你们数学考附加题的时候,陈劭肯定是不如你的,所以上大学搞学术也并不适合我们这种只会刷题的人,还是机械的补习班适合我。我是穷家,他是没家,说好听点,我们都是弱势家庭?”白羽开玩笑地挖苦自己。

温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陈劭和你不一样,也许他和你都缺少机会,但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半点抱怨,世界给他什么,他都接着。给他他喜欢的,他就小心翼翼捧着,给他他不喜欢的,他就咬牙硬撑着。光是守护眼下的生活,他都凭自己做的这么好,我相信有一天他去追求热爱的时候,会比现在更自由、做得更好。而且,你的题机械,不是陈劭机械,他懂浪漫,你也可以懂。”

白羽愣愣地望着温恪离去的背影,他从不相信跨越阶层、跨越人群的人会互相理解,离开中学校园,人与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明显,他没想过温恪这样的天之骄子会发现甚至珍惜陈劭的宝贵,他一言不发站了很久。

“崽崽,你们要开家长会啦?”温季明一路尾随放学回来的温恪进了卧室。

“嗯,你不用去,我跟他们说你没时间。”温恪一边脱衣服一边说。

“你考那么好,也不让老爸去风光风光。”温季明调笑着说。

“你有那闲时间还不如在家看电视,行了,我要看书了,你帮我把校服外套收拾一下。”温恪把校服塞给温季明,把人往出赶。

温季明来不及再问就被闭门谢客,隔着门问,“校服怎么湿成这样,你没着凉吧?”

“没,明天还得检查要穿,洗完帮我烘干。”温恪疲惫地躺在床上。

儿子好像最近有很大的烦恼啊。温季明心想。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陈劭没爸没妈!”徐林浩站在三五个人中间故作神秘,声音却一点不小的说。

随即,又有四五个人凑了上去。

陈劭去了老师办公室,趴着睡觉的温恪听到陈劭的名字,一下就抬起了头。

“真假的!”

“真的,我妈昨天来开家长会,做的交流发言,说咱班第一名、第三名家长都没来,光她一个第二名家长发言怪难为情的。”徐林浩说八卦也不忘沾沾自喜。

“那有可能有事来不了啊。”

“对啊,温恪家长也没来。”

“不是,温恪他爸咱们高一都知道啊,做酒店生意的老板,谁不知道,老王说了是有事来不了,但陈劭的家长,老王提都没提,而且有家长问,老王都给糊弄过去了。”徐林浩说的神神秘秘。

“那也不一定是没爸没妈啊。”

“据可靠消息,陈劭是孤儿院出来的。”徐林浩故意放低脑袋,让周围人凑成一圈,小声说。

“我去。”

“这年头还有孤儿院的呢。”

“孤儿院的还能考上一中?”

“怪不得他总是穿校服,背着旧书包。”

“怪不得他老是一个人,看着就性格孤僻。”

“你听谁说的啊?”

“就是孤僻,本来温恪还带着他玩,现在温恪也不理他了。”

“果然性格有问题。”

“哎呀,孤儿院里哪个性格没问题,没变态就不错了。”

“哐!”

“啊!”

徐林浩的后脑勺被狠狠砸了。是温恪的笔筒。

温恪的笔筒是刚升高中的时候,温季明送他的生日礼物,钛金笔筒上镶嵌着一枚陨石,是温季明知道温恪喜欢天文,在美国从一位收藏家那买来的,一枚大概4立方厘米的31克的月亮陨石。

当时,全班艳羡。

这会,全班都傻了。

徐林浩还来不及转过身,就被温恪揪住后衣领,拧过了身子。

“你是有妈生,没妈教,是不是。这么喜欢背后嚼舌根。”温恪每个字都透着寒气。

徐林浩个子矮,身板小,还来不及揉头,就挣扎着,“温恪你发什么疯!我说陈劭关你什么事!你不是早不跟他玩了,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他···”徐林浩还来不及说出“没爸没妈”四个字,就被温恪摁到了桌子上。

“你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那四个字,我揍死你。”温恪双眉深皱,脖子上的青筋看得清清楚楚。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快散了散了。”

大家鸟兽四散,谢弛拉着温恪回了座位又把笔筒收拾好放回温恪课桌,小心翼翼地望着温恪,他从来没见过温恪发这么大脾气。

“你给他说的?”温恪冷眼看着谢弛。

“怎么可能!真的不是我!温哥你不能怀疑我!”谢弛还没解释完,何丽娟已经走进了教室。

何丽娟刚翻开语文书。

“报告。”陈劭站在教室门外。

“进吧,你们体育老师刚给我说了他找你。”何丽娟招招手。

陈劭走进教室,周围人眼神飘忽地看着他,又互相看看,气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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