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较量
春风满月楼,五楼雅阁中。
房间呈长方形,雕花门窗上贴着红双喜。
正中的几案上,一双红烛,摇乱光影,烛上红泪,重叠欲坠,新鲜瓜果透出淡淡芳甜。
几案前是檀木圆桌和配套的圆凳,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右边以竹帘分割,有香花浴池、衣服架子、衣柜等;左侧的云母屏风后是起居室,起居室除了琴台,还有梳妆台,架子床。
梳拢宴结束后,龟奴便将沈清竹领到雅阁等候。
好一会儿,刘妈妈也领着换了喜服的花月胧进来,打了个招呼便知趣地离开了。
两人相对而坐,花月胧将酒满上,道:“承蒙公子抬爱,未请教公子贵姓。”
红烛暖照,璧人对影,仿佛是一个绵长的美梦。
“免贵姓宁,宁一。”为免多生枝节,沈清竹只以假名相告。
“原来是宁公子。”花月胧放下酒壶,明眸善睐,眼含笑意,赞道:“真是好名字。”
载其清净,民以宁一,宁一,乃是天下大统之意。只是这名字背后,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花月胧暂时拿不准。
沈清竹应和地笑了笑,既然她提到名字,便顺着话头进一步试探道:“花正好,月朦胧,姑娘的名字亦十分美妙,不知我可否,唤你做……月娘?”
月娘?
花月胧眉头皱了皱,一瞬之间思路已千回百转:他如何会得知这个名字?他找的是月娘?他既然要找月娘,又拍下了自己,那就意味着,他不知道月娘现在的名字与长相,只因名中带月而误打误撞,而且,寻找月娘目的为何?以白银五百两换一个人的消息,只能说明这个人极其重要。
虽疑窦丛生,她仍旧面不改色,故作生气,娇嗔道:“原来宁公子找的是月娘,而非真的心仪月胧,可叹月胧放着真金白银不要,故意让宁公子胜出,看来是痴心错付了。”
她言语中隐隐透露知道月娘身份之意,而沈清竹也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轻轻牵起花月胧的手,假意殷勤,虚与委蛇道:“月胧姑娘仙姿玉色,舞态卓绝,人非木石,我又岂能不心动,只是受朋友所托,欲知道月娘是否安好。”
得了得了,什么朋友,能连她现在的名字也不知道啊。
花月胧可不会轻易被敷衍,一把推开沈清竹的手,嗔道:“还骗我,什么朋友能知道别人闺名呀,宁公子若这般假意逢迎,不愿透露一丝真心,那月胧也闭口不言了。”
语气是软软的,话里头却有一丝威胁之意。
沈清竹好不容易获得月娘的消息,自是不会放过,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变换策略,以退为进叹气道:“月胧姑娘心思玲珑,看来,我只得实话实说了。”
“实是家丑一桩。”沈清竹站起身,推开窗户,借开窗的间隙,争取时间考虑了一下说辞,“近来家中失窃,丢失了些物品,行窃的家仆不知所踪,听闻家仆与月娘相知,故来打探一下情况。不想……”
沈清竹转身,窗外明月清辉,更衬得他含情脉脉,满眼情深,“不想……便遇上月胧姑娘,月胧姑娘初次梳拢,又怎会和家仆……只是想起家中之事,随口打听一句,月胧姑娘请勿作他想。”
最好的谎言,是半真半假,以情动人,再加上沈清竹面如冠玉,公子无双,哪个姑娘不信了他的邪。可惜花月胧偏偏是个清醒的。
家中失窃,不去报官,而是亲自花费重金去青楼打探消息,那只能说明所丢之物见不得光,但却又十分重要。
再说这家仆与月娘的关系,若家仆能将藏赃之处告知月娘,那月娘必然是家仆心尖上的人,家仆如手握重金,两人必然一起逃亡;反之,如果家仆与月娘只是寻常嫖客与姑娘的关系,藏赃地点月娘则不可能知情,姓宁的也不是傻子,不会一掷千金去找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所以,月娘与家仆关系必然十分密切……那家仆则不可能不告知月娘就失踪……再结合货物本身见不得光……
这一番推理下去,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月娘知道家仆的下落,家仆作案后准备带月娘逃走,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已还留在熙城,例如货物需要等待出手变现,所以姓宁的急于借月娘寻找赃物下落;要么,月娘不知道家仆的下落,那家仆可能已经被灭口,姓宁的为了寻回货物,只能寄希望于月娘……
花月胧想到此处,鸡皮疙瘩已起满一身——她不过是想找个有钱的帅哥赎身而已啊,结果,找了个黑道大哥,卷入黑吃黑事件,这世间实在离谱。
但转念一想,由来富贵险中求,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
于是,花月珑端起两个酒杯,也站了起来,走到沈清竹身前,递上酒杯,嫣然道:“既是宁公子家事,不便报官,月胧僭越,愿替宁公子分忧。”
沈清竹剑眉一挑,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眼前这女子,究竟是不知深浅,作茧自缚,还是放手一搏,别有所图,前者他不屑,后者他倒是欣赏。他缓缓伸手,接过酒杯,“铛”地轻碰杯沿,小抿一口,道:“愿闻其详。”
花月胧仰头饮尽杯中酒,话已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必掖着了,“我既然知道谁是月娘,自然有办法帮宁公子打探赃物下落……只是嘛,月胧虽出身青楼,却也不想在这淤泥之中久处,不知月胧尽心竭力,能否换一个破开樊笼的机会?”
沈清竹闻言一笑,平日勾人的丹凤眼,笑起来时如一弯新月,“要求倒不过分,我应下了。”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花月胧察觉此中有诈,既然家仆都可能被灭口,她作为知情人,哪晓得成事之后,会不会哪天突然被花盆砸死,被马车碾死。既然结局都是死,她提什么条件,他都可以应得很爽快。
既然如此,她也得加点筹码了。让一个男人放下杀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以为,她心悦于他,自以为主动权在手,放松戒备。
花月胧赔笑着从沈清竹手中抽出酒杯,转身背对沈清竹倒酒,借着倒酒从袖中摸出一包药粉,往酒杯酒壶中都洒了一些。幸亏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不够发达,杯中酒还是“绿蚁酒”,新酒酒色青绿,略带酒渣浮沫,下了药也看不出什么。
“那,碰一杯,敬你我皆得偿所愿。”花月胧递过酒杯。
“好。”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再请教一个问题。”花月胧拿起酒壶倒酒,“宁公子失窃之物,数量几何。”她只问数量,不问具体是何物,绕过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禁忌。
沈清竹稍加思索,“粗略估算……约十来车。”
花月胧“哦”了一声,不再往下问,再饮一杯后,随手将酒杯放在几案上,逼近沈清竹,以食指挑了挑他的下巴,轻声道:“宁公子真是好容貌,好身段,我可是真是太喜欢你的皮囊了。”可惜藏了一副黑心肠……后面那句花月胧没有说。
她突如其来的调戏,让沈清竹心生警惕,与一般调情不同,那语气中更多的是她对他的审视。
沈清竹不着痕迹想挪开半步,肩膀一动就被花月胧按住,纤细白皙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两人的几乎面贴面,花月胧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柔声道:“宁公子,你说,托人办事,是不是应该先给点定金?”
沈清竹耳廓一阵酥麻,顿时耳根泛红,喉干舌燥,语气却依然平淡道:“不知月胧姑娘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花月胧轻蔑一笑,“你知道吗,我为了躲今天的梳拢,准备了一包精炼过的曼陀罗粉,曼陀罗轻用则昏迷,重用则休克致死,就算出了人命,外人只会以为是马上风而已,春风满月楼每年总会有十来个,多一个人也不多。但若然遇到合心意的,曼陀罗粉就会变成颤声娇……宁公子你真是好运呢,我对宁公子一见倾心,你不会喝到曼陀罗粉~”
“你——”沈清竹深深吸了一口气,药力开始发作,浑身滚烫,连鬓边都出了细密的汗珠,打死都想不到在深宫尔虞我诈之中都能全身而退的自己,居然被一个青楼女子摆了一道,恨得牙关紧咬,“你竟敢对我下媚药——”
“此言差矣。”花月胧越贴越近,婀娜的身姿贴在他的胸口,“明明是宁公子先拍下我的,我不过是,小小助兴了一下而已。再说了,公子若拍下了我,又不碰我,岂不是……惹人生疑?”
眼前人,月貌花颜,笑得如此勾人,眼底却闪着他看不透的光芒。
他倒是希望,她是个不知深浅,只求攀附富贵的普通女子,不然,如此有趣的人,他会舍不得杀掉的。
沈清竹怒极反笑,低下头,贴着花月胧的耳根,道:“很好,我成全你——”
说罢,忽然弯身,一把抱起花月胧,往架子床走去。
架子床下,衣裳纷纷落下,纠缠相压。
红罗帐内,人影袅袅轻动,鸳鸯交颈。
……
几度欢愉之后,理智回笼,沈清竹侧着身,凝视累到睡着的花月胧,轻轻手指描绘她脸部的轮廓,她说他是个好皮囊,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明明动了杀心,还是有些恻隐,如此花容月貌,若用来施美人计笼络百官,那应该会让不少人栽倒吧。
他忽然有些期待她的结局,究竟是得偿所愿呢,还是沦为一只棋子呢。
沈清竹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轻道一声——
“花月胧,你既能设计本王,那最好别让本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