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注意身体
九月初五,中午。
沈清竹率领三百侍卫将马浩府邸重重包围,大太监高以君领着四名小太监向马家众人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密查,兵部左侍郎马浩串通亲卫军左威卫千户鲁自强、右威卫千户张辛等多人,私运宫中铁石,密谋造反,罔顾天恩,朕念马浩曾立军功,得留全尸,赐马家三丈白绫,领诏立执,钦此!
一声“钦此”落下,马家众人从震惊、回过神来,直到哭倒一片。
高以君则摇了摇头,背过身去。
沈清竹一个眼神,下面的侍卫立刻手持白绫,将哭声震天的马家众人赶入屋中。
这些天秋意愈深,秋风干燥,带着肃杀之意。
高以君觉得凉,便将手揣进袖中,向沈清竹别过,“殿下,圣旨已宣,奴才得回宫复命去了。”
沈清竹点了点头,礼貌道:“辛苦了,高掌印慢走。”
高以君抬步欲走,忽又回头道:“殿下快要成婚了,若得空,可千万记得带王妃去皇陵前拜拜先皇吧,先皇定是高兴的。”
沈清竹眼神微动,似乎没料到高以君会突然这样说。
他与高以君的交往说简单也简单,但彼此之间却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十三岁那年,万魁杰与宫女小曼私通,被先皇后下旨密裁,是高以君收了沈清竹一大笔财帛,暗中换走了万魁杰。
这件事后,两人就没有交集了。
沈清竹暗中观察过高以君很久,高以君虽贪财,但在大事上都是拎得清的,而且高以君掌管司礼监近三十年,从不缺巴结行贿的人。
所以,当年高以君同意出手帮他,他亦是有些意外;只是那时年纪尚幼,也急于救万魁杰,到底是欠缺思量的。
沈清竹事后也防范着高以君,倒是高以君一直无事人似的,一晃已经八年光阴了。
不过,今日高以君提到先皇,沈清竹便想起了沈谧身上的雷公藤,顺势试探道:“高掌印有心,本王记住了。父皇驾鹤时,高掌印侍奉在侧,父皇应是走得很安详吧……”
高以君垂了垂眸,眉头压出深深的皱褶,扬手让身后的小太监先行一步,自己则立在原地,沉吟半晌。
“奴才惭愧,那夜,先皇在寝宫批阅奏章至亥时,最后一次奉茶后,先皇便让奴才到偏殿歇着……奴才清晨提醒先皇早朝时,却发现先皇薨了……”
先皇素来龙体康健,年过八旬从未怠于早朝,高以君实在不相信,先皇会这样毫无征兆地走了。
沈清竹抬了抬手,示意高以君一边请,两人远离侍卫,走至侍郎府附近的胡同口,“敢问高掌印,此日前,父皇可还有其他异常,或……有否其他嘱托?”
高以君抬眸,神色忽然松弛了下来,眼中除了愧色,还多了几分欣慰。
他曾以为,沈清竹是这辈子都不会问起,百年之后,他便只能带着这个秘密入土了。
幸得苍天见怜,他终于问了。
“其实……先皇曾经感染风寒,一连喝了三天的汤药……”
这事沈清竹知道,不过那时并未在意,也并未去探视。只因往日先皇病了,他一旦去探视,少不了遭沈谧的冷嘲热讽——
“朕还没死,你来作甚?不把心思放于经史论策、文治武功之上,只懂打些阿谀媚上的歪心思,终是村妇之子,成不了大器,快滚!”
“儿臣知错,儿臣告退……”他缓缓磕了三个头,临走时又回头望了一眼,“父皇,保重龙体,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不必来了!”榻上明黄衣袍一甩,似乎甩断了今生父子之缘。
沈清竹记忆有些模糊了,也记不起是哪一次的嘲讽后,他便再也没有来探视过,或者一开始,他想的只是不碍着父皇,少让父皇动气,后来,一桩桩,一件件累积,慢慢地,他的心就彻底地冷了下来。
高以君并未察觉到沈清竹隐隐变换的情绪,继续道:“不过那药……先皇喝了三次便不停出恭,第四天先皇让奴才悄悄去太医院拿了一点药渣回来,又秘密召见了太医院的袁院使……两人谈了许久,第四、第五天的药一拿来,便让奴才倒了,后来,便下了口谕,说袁院使医术不精,罚奉半年。”
治风寒的药,喝了反而腹泻不止。
沈谧察觉药中有异,秘密召见了太医院院使袁知节。
也许是查明了因由,也许是其他原因,总之事件轻轻翻篇,绝口不提了?
既然沈谧如此警惕,后来为何还是中了雷公藤的毒?
沈清竹眉头深锁,原来他不在熙城时,熙城的暗涌早就卷到沈谧身边,而一世英明的沈谧却放过了谋害自己的人,他是老糊涂了,还是另有打算?
高以君微微叹了口气,感叹当年的八皇子终是长大了,可惜啊,先皇看不到了。
他想像八年前一样,再帮沈清竹一次,替他撕开谜题的一角。
“殿下,当日的药渣,奴才埋在了寝殿外的老桂树下……”
沈清竹忽眸光一亮,拱了拱手,“多谢高掌印相告。”
………………
时隔数月,铁石一事,最终以除掉了马浩为结局,落下了帷幕。
是夜,檀栾居也摆起了家宴,除了铁鹰、苍豹、飞猴等暗卫领队,唐境年和孟紫琅也来了。
孟紫琅的大名,听了那么长时间,花月胧却是第一次见到本人——都说外甥像舅舅,孟紫琅的眉眼与沈清竹有几分相似,虽不比沈清竹出挑,也一派雍容气度稳重成熟。
人齐了,香雪便拉起毒狼一同上菜开席,一片其乐融融。
主座的花月胧与沈清竹对视一眼后,立刻端起酒杯,向孟紫琅敬酒,恭恭敬敬道:“舅老爷,久闻大名,一直没去拜会,是月胧失礼了,月胧自罚一杯,向您赔不是。”
“哈哈哈,还客气上了,清竹求娶前,已时时在信上提起你,说你聪慧过人,我认识你,可比你认识我久得多。”
孟紫琅满上一杯,忽敛了笑意,感慨良多,“姐姐走后,清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之前,我有心帮他,却远在雍州,鞭长莫及,现在沾了清竹的光,得以留在熙城,往后定竭尽全力,助清竹得偿夙愿。”
“来,咱们碰一杯。”孟紫琅站起来,向众人敬酒。
话未明说,但在座都是沈清竹心腹,自然心照不宣。
众人一同站起,清脆的碰杯声,高高低低,犹如乐章。
花月胧曾听沈清竹说过,由于父母早逝,孟紫琅与孟乔姐弟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孟乔进宫后,孟紫琅到雍州为官,即使分隔两地,但一直鱼雁传书,音讯不绝。
后来,沈清竹有了不臣之心,孟紫琅也毅然相助,连沈清竹在外头的矿山,也是孟紫琅派人打探寻找的。
为了成全沈清竹,孟紫琅年过四旬仍未成家,就是怕一旦事败牵连家人。
甥舅之间的深厚情谊,也是沈清竹一路走来,为数不多的温暖了。
香雪捧来酥鸭、醉卤猪头肉、荷叶豆腐等等,香露、毒狼也配合着陆陆续续将菜上齐。
各色佳肴,勾得人馋虫大动。
“大家起筷吧。”沈清竹放下酒杯,眼中含笑,他的好王妃啊,凭着绝好手艺,将家宴办成赏心乐事,“马浩伏诛,大家辛苦了,是月胧提议要好好犒劳大家,饭后,铁鹰会将赏钱发下去。”
“王爷英明!”沈清竹一声令下,几个暗卫头领欢呼一片,众人也在欢呼声中开席了。
“这些日子可太想王妃的手艺了!”苍豹心直口快,一筷子下去就夹了几块猪头肉。
那头蝰蛇与飞猴也抢起了鸭腿。
“蝰蛇你做什么,放开,鸭腿要孝敬王爷!”
“你想吃就直接说!鸭腿有两只啊!”
一众暗卫打打闹闹,好不热闹。
孟紫琅看得直摇头,笑罢又端起酒杯,转向沈清竹,小声道:“清竹,马浩一事,恐怕沈正庭回过神来,不会善罢甘休。”
沈清竹挽起衣袖,舀了一勺子裹了火腿鸡脯的鲚鱼圆,放入花月胧碗中,漫不经心道:“宫中传来消息,我可能要去一趟松州了,舅舅请放心,清竹可以应付。我不在时,若有要事,烦请舅舅多与月胧、铁鹰相谈。”
“既然你做好了准备,我也放心。”孟紫琅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下去。
倒是轮到花月胧皱眉了,“你要去松州?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沈清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月胧勿急,迟些再与你细说。来,先吃点东西。”
此时,香露香雪上齐了菜肴,又为众人各端来一盏白瓷炖盅,每盏炖盅上都了贴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有不同的文字和图案,经过一轮蒸气熏蒸,图案的墨晕染开了,有些模糊。
铁鹰分到一个纸条上画了一只鸟的炖盅,“香露,打的什么哑谜?”
“铁大哥,不是哑谜,是按着大家身体情况配的炖汤,秋冬得进补。你这盅是黄芪当归炖甲鱼,大补气血。”
香露说罢,又将一个写着“唐”字分给唐境年,“你的是淮山鸡头米炖瘦肉,补脾胃。”
“谢谢……”唐境年哈着头接过,望向香露的眼神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他在檀栾居治病时,都是香露在照顾,后来病愈去了冶炼场打造暗器,却发现自己开始思念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香露抬眼看回他时,唐境年反倒红着耳朵低下了头,香露还以为他只如平地里那般胆小怕人,也没有在意,继续从托盘上分派炖盅,“飞猴大哥这盅是牛骨牛大力炖牛蹄筋,专补腿脚!”
苍豹闻言哈哈大笑,猛拍了飞猴一下,“懂了,你经常用轻功,人家怕你腿不行,让你补腿呢!”
飞猴素来沉稳白了苍豹一眼,倒没说什么,蝰蛇立刻呛声道:“啧,会不会说话,男人最忌讳被人说不行!”
其他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沈清竹亦饶有兴味地翻开盅盖,探头一嗅便闻到扑面的药材味,汤汁也是黑乎乎的,完全看不出门道来,“那本王这盅,又是何物?”
也没想到沈清竹会问,香露和香雪的身子肉眼可见地一僵,香露呵呵笑着,企图打马虎眼道:“王爷的自然是最好的,十全大补汤!”
花月胧也好奇地瞟了一眼,眉毛瞬间扭曲成“川”字——黑的是杜仲,绿的是淫羊藿,还有从汤面露出的一截粗且带有细小倒刺的物体……
杜仲淫羊藿都用于壮腰补肾,更别说那根明显到极致的虎鞭了……
花月胧瞪向香露,香露吐了吐舌头,立刻拉起香雪悄悄往后退。
“诶,王爷的汤是黑色的!”苍豹也好奇探头,下意识喊了一句。
原本没有注意的其他人,目光立刻全聚集到沈清竹的炖盅上。
“这又是何物?”沈清竹以勺子翻动药材,那截带倒刺的物体又露出了一大截。
待彻底看清楚后,沈清竹的神色瞬间变幻莫测。
“啊是……虎……”苍豹也反应过来,差点没绷住,下意识捂住了嘴,将“鞭”字吞进喉咙里。
在场的其他人也不傻,又联想到苍豹那个什么不行补什么的理论……
飞猴甚至默默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别过目光,假装没看到。
铁鹰立刻清了清嗓子,假装给蝰蛇夹菜。
作为长辈又坐在沈清竹旁边的孟紫琅也尴尬得揉了揉鼻梁,拉过沈清竹,意味深长道:“清竹,有些事,得了趣,也要节制,注意身体,细水方能长流。”
“…………”沈清竹耳根都快红得滴血,可又不好否认什么,只得唯诺道:“是,舅舅说得是,清竹往后会注意。”
“来来来!吃饭大家吃饭!”孟紫琅率先打破僵局,众人见沈清竹脸色缓了过来,才慢慢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