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辰宴(1)
已入夏初,风动花落,甚是清丽。
今早环颜阁热闹非凡,窗外的喜鹊也飞个不停。
“小姐,这件如何?那件呢?”
“小姐,您今日要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咱们府里难得这么热闹。”凝冬拿着几套衣裙在徐知颜身上比来比去,挽秋则在一旁伺候梳洗。
徐知颜一早被两个丫头从床上薅起来,睡意未去,困顿之中,她任由自己被凝冬来回摆布。
“都可以都可以,两位姐姐,你们看着来吧,我没意见。”昨夜在萦芳院与长姐畅聊,一时忘了时辰,今日是父亲生辰,可不能耽误了好日子。
“挽秋,昨日从萦芳院里拿的酸果还有吗?”
“有的小姐,您要吗?”
“拿过来。”
徐知颜看着手里泛青色的酸果,咬咬牙,一口气放进嘴里。
“唔…这酸果……”一口下去,徐知颜表情酸到眼角泛起泪花,但人确实清醒了。
这股酸劲让她安分了许久,也刚好给了挽秋替她装扮的时间。
“好了,小姐您看一下。”
徐知颜睁开眼望着镜中女子,一身粉嫩的薄烟云萝轻纱,挽秋有一手精湛的绾发之能,三千青丝绾成一个精巧的云髻,再缚上绘银发带。只是薄施粉黛,眉若轻烟,唇如点樱,明眸生辉,颊边一双梨涡微现,宛如林间精灵一般貌美俏丽。
“还是我的眼光好,小姐穿着这身衣裳,貌绝如天女下凡尘。”凝冬边整理刚才翻乱的衣裙,一脸骄傲赞叹。
徐知颜哑然失笑:“走了走了,天女饿极,需要吃人间佳肴才能果腹。”
主仆三人走到正厅时,客人已到得差不多了。
徐知颜一踏进正厅,周围目光纷纷转向她。
“这是哪家的小姐,美得如此耀眼。”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眼冒精光地问身旁人。
“爷不识?这是国公府的三小姐,名唤知颜。”
发问之人是靖武王次子容随茂。他用食指和拇指来回捋着下巴,目光一直追随着徐知颜的背影,最后将手中的酒一口饮下。
这番对话被站在人群中的徐知菲听全,她稍稍侧目看了眼容随茂,大脑袋,肥肚子,面部扁平,满脸横肉。一双油腻的厚嘴唇耷拉着,眼中满是猥琐的打量之色。
此人她认识,或者说,皇城之内,无人不识。徐国公府和靖武王府常年对立,此次徐国公府筹办生辰宴,靖武王府不请自来,还派了最混球的次子前来恭贺。
容随茂仗着父亲和哥哥的军功加身,在皇城内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一年之中,只有几日在府,其余时间,全是宿在红烟楼。一年之中,红烟楼内被他残害的姑娘竟达数百位之多。
这种人,和她那惊为天人的三妹妹,真是绝配啊。要是高高在上的徐知颜后半生只能委身于这个死胖子,替他生儿育女,遭他打骂侮辱,那可真是美事一桩。
好妹妹,上次没给你找对男人,是姐姐的不对,这次,姐姐可为你物色到了一个顶好的夫婿。
“父亲,妹妹来了。”徐知菲看着惊艳众人的徐知颜,温婉开口道,面上淡笑如常,实则指甲早已深深嵌进掌心。
徐定安朗声一笑:“好,好,你们姐妹三人跟着为父去跟伯伯们打个招呼。”
“是,父亲。”徐知颜等人乖巧一礼,令众宾客看了赞赏不已。
这边徐父正带领着几个女儿和自己老友寒暄,便听到门口处传来一声尖长的通报声。
“太子殿下到——”徐知颜看到太子身后还有容辞容楚等人。
徐定安放下酒杯,带着众宾客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见过众位殿下。”
容翊阔步走向徐定安,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在场之人:“徐国公请起,诸位,不必多礼,吉时美酒难得,但饮无妨。”
“羡之,今日你可要替姑父招待好各位殿下。”
“是,姑父放心。”
苏羡之,是徐知颜的表哥,太子伴读,自小与几位皇子关系甚好。
风亭水榭,流杯曲沼,花香袅袅。
徐定安虽是武将,却有着一颗文人心,每年生辰宴的操办都是在简不求阔。
徐知颜陪舅母外祖母等女眷用过饭之后,便带着凝冬到园子里透气。外祖母许是太久没见到她,一直拉着她寒暄。
几个回合下来,徐知颜已然架不住,只好跟长姐求援,一想到现在长姐在外祖母面前享受喋喋不休的待遇时,徐知颜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们走到园子的西南侧,徐知颜远远看到园子中央有一个人,站在枫树下,徐知颜敛了敛笑意,正准备上前去将这位客人引回正厅。
待她看清树下之人衣着时,一霎间,耳朵里嗡地一声炸开,心跳得厉害。她脸色惨白,嘴唇似是动了动,却半天都没发出声音。
枫树下,笔挺的修长身形……
那……是宋怀愉!
在她前世认识宋怀愉后,无数个少女怀春的深夜里,这个身影都嵌在她心里,令她惦念辗转。
因而当宋怀愉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要让他得偿所愿,为他扫清所有因庶子身份带来的阴影。
她那时以为他的清冷孤傲都是这世间独一份。
直到后来,他叛国,杀她全家,那几日,这个翩若谪仙的身影成了她的梦魇。直到现在也是清晰无比。
如今再看这人,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癞皮狗,恶心至极,踩着女人往上爬,她恨不得看他暴毙当场,尸骨无存!
想来当初的沦陷皆是自己犯的蠢,看人一叶障目。
在徐知颜暗暗懊悔前生的同时,徐知菲和乐鸣正好出现在园子的东南角,她今日早起了四个时辰,只为好好装扮在宴席上大放异彩,从妆容到发饰和衣衫,都是挑了又挑,改了又改。
她到正厅见客时,也有很多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但当她站稳之后,小心用余光去探寻这些目光来源,发现均是一些粗狂、没见过世面的武夫,其间还有几个年过半百的老色胚。
但徐知颜一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她,甚至她走了之后,许多人还在谈论她的美貌、得体。
呸!今日真是晦气!
乐鸣如履薄冰地跟在小姐身后,大气不敢出,生怕她一个不高兴,自己又是免不了一顿打骂。
直到后来,南王随着太子殿下到来,她瞅准机会,壮着胆子去与南王搭话,没曾想,南王只是点点头便越过她,一步也没有停留。
后来,她在众男宾相聚的花厅附近徘徊许久,想找机会溜进去与南王亲近,没想到那装着木头脑袋的表哥眼尖瞧见了她,她只能谎称是路过。气得她差点一口银牙咬碎。
她已及笄,又是庶女,婚嫁权捏在主母手头。以她那位嫡母的眼光,指不定会草草将她指给哪个穷酸武夫便了事。她只能铤而走险,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这种能在明面上接触外男的机会不多,她今日尤其珍惜。
她揣着百般思绪,一路走到花园中,一抬眼,便望到枫树下有一翩翩男子。
忽然,她眼前一亮,抬头挺胸,将额前碎发捋顺,款款往前走去。
似是感受到有人来,宋怀愉缓缓转身。
徐知菲看到眼前人的俊俏容貌和矜贵衣着,眼里的兴奋快要按捺不住了,表面上她还是稳当柔和地躬身行礼:“小女见过公子。”
“敢问公子是出自哪一府呢,怎会独身一人在此。”
宋怀愉看着这个女人满头钗环,脸上描红涂绿的样子,不禁皱眉。
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选择回话:“平川王之子。”
“我是误入至此,若是叨扰到姑娘,在下向姑娘赔个不是。”说完他便抬步要走。
徐知菲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原来是世子啊,世子客气了,我乃本府徐国公之女,今日客多,难免有疏忽,是府中下人招待不周,世子莫怪。”
说话间,徐知菲在脑海里迅速搜寻平川王之子的相关信息。平川王之子,似乎叫宋怀瑾,前些天她在请帖上偶然看到的,上边只有两个名字,平川王宋昭,平川王之子,宋怀瑾。是了,对上了。
若是此时攀不上南王,用这人当个垫脚石和后路也是不错的。
没想到这宋怀瑾不仅生得一副好皮囊,还温和知礼,真是个……好夫婿的人选啊!可惜,她已心属南王,可转念一想,这几遭接触下来,南王明显于她无意。
平川王府,也是不差的,那是她之前不敢想的,如今机会就在她面前。
宋怀愉原本要走,在听到那句徐国公之女时也停下来,薄唇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温柔笑意:“徐小姐说的哪里话,园中娇花美人相伴,求之不得,何来怪罪之说。”
徐知菲一听这话,眼波流转,笑意更盛:“世子谬赞了,若世子不嫌弃,小女可陪世子游园赏花,以全地主之谊。”
宋怀愉将对方的媚笑尽收眼底,心下尽是轻蔑,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道:“那便有劳徐小姐了。”
说着两人便往竹园里去。
徐知颜躲在暗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和前生一模一样的两人,他们可憎的声线穿透前世今生。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饮鸩酒的那天,他们在她眼前炫耀、调笑……她无力地匍匐在他们脚下……
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听完他们这番对话,好一对忘情废礼的野鸳鸯。两人都以为傍上了正房强权。
“小姐,咱们偷听别人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啊。”凝冬见小姐蹲在这听别人墙角,终于忍不住,悄声提醒。
徐知颜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被凝冬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回神心颤。
她抬起手,抚顺胸口不停砰砰跳的心脏。不想让凝冬看出异样,她迅速整理思绪,佯装生气:“坏凝冬,那你怎么听完了才来提醒我呢。”
“这不是……奴婢也想听嘛……”凝冬也故作后怕地挡住自己的头,往后退了两步。
“你怕什么,过来!”徐知颜双手叉腰作势要去拉凝冬。
徐知颜和凝冬打闹声渐远。
在花园西门灌木丛里站着的两人才露面。
“殿下,无端听人墙根实非君子所为。”郁尘犹豫着出声提醒,除了出任务之外,他们平时是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更何况是听了四个人的。
容辞表情晦暗不明,回想着刚才神情明显多番转变的徐知颜,剑眉轻蹙。
“郁尘,今日回府,我们比试一场。”
郁尘暗道不妙:“属下多言,请殿下恕罪。”
他与殿下实力相差过大,每次比试都是以他鼻青脸肿告终。
“走吧,去看看皇兄与宋怀瑾的那局棋有没有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