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终不似,少年游
徐定安看着桌上的东西,一言不发。
“父亲,靳公子他,救了姐姐。”她知道父亲对靳家退婚的事耿耿于怀,于是将长姐中毒一事和盘托出。
徐定安讶然。
“你们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徐知颜心知父亲爱女,若是他知道的话,定会动用所有力量去寻找火灼燕,可如今,徐家如履薄冰,一举一动都会落在有心人眼里,一不小心,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徐知颜也不辩驳,只是嘟囔着:“女儿错了。”
徐定安何尝不知靳越尘是个靠得住的人,只是他的父亲事事都要从中作梗,天旭以孝为先,他也不愿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后,还要忍这种处处受制的苦。
话虽如此,可次日,徐定安还是带着那个包袱站在御书房门前了。
郑显接过徐定安手中的包袱,将他领到皇帝面前。
徐定安行了一个端正的臣子礼后,便将事情原由尽数告知皇帝。
“臣,想同陛下求个恩典。靳家愿将半数财富上缴国库,以此弥补所犯下的错误。天旭数年来,也只出了这一个靳家,陛下仁德,臣愿以自身作保,请陛下留靳家上下一命。”
徐定安这话说得诚然明白,靳家是有价值的,若一味只想斩草除根,只会得不偿失。天旭能缴税的商户很多,但能将天旭三分之一的财富揽入囊中的商户,就目前而言,仅此一家。
端玄皇帝毫不犹豫道:“那便依徐爱卿所言,靳家半数财充公,靳越尘,笞四十,以儆效尤。”
毕竟他只想要钱,又不想要命。能有台阶顺着下,是最好不过了。
徐定安俯身跪地:“谢陛下隆恩!”
“免礼。”
徐定安站起身后,又行一礼:“那臣先行告退了,”
“遣之,不知从何时起,你来御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来了,与朕之间,也只有这些话要说。”
遣之,是徐定安的表字。
端玄皇帝与徐国公自小一同长大,师从徐老将军,二人少时常在御书房里对弈,当时他们身旁是正在畅聊国事的先皇与徐老将军。
他们做完一日的功课后,会到御花园里泛舟湖上,因为那时他们身边没有跟来伺候的宫人,如此二人方能放开了聊。
从天南地北的各种轶事聊到情窦初开时中意的心上人。
可惜,随着年月久远,一人越走越远,另一人越走越高,两人再见时,中间已隔了万堑沟壑。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为陛下分忧,是臣等之责。”徐定安俯首如是道。
端玄皇帝张口欲言,终究还是摆摆手。
“去吧。”
靳家被放出之后,皇帝的决策也传遍整个天旭,原本战战兢兢在暗处观望的偷漏税者,听闻圣上对靳家的处置后,连夜到户部署衙将税补齐,领了板子后,回家都能安心睡着了。
长街槐树旁的蝉鸣声此起彼伏,池上的芙蓉花苞初显,在入夏的这一日。
徐国公府迎来靳家父母的拜访。
张伯热切地将人领进去,徐定安与苏挽,徐老夫人坐在正厅候着,徐知颜与姐姐站在祖母左边,徐知菲站右边。
徐知萦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跟在父母身后的靳越尘。
靳岩苍刚跨入正厅的门,便先俯首行礼:“岩苍见过老夫人。”
徐老夫人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便罢,并无其他言语。
他微微顿了顿,随即转向徐定安:“遣之兄,嫂子。”
靳岩苍并没有称对方为国公爷,国公夫人,可见其还是想以两家的旧情论之。
靳母与靳越尘也与徐家人一一见过礼。苏挽微笑着上前揽着靳母的手往一旁坐下:“近来休养得如何?”进一趟刑部大狱,虽未受刑,可对于常年优养在后宅的靳夫人而言,实在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已好上许多了,劳姐姐挂心。”靳夫人笑着回握苏挽。
苏挽与靳夫人的寒暄言笑将整个正厅的氛围缓和了许多。
靳岩苍俯首行礼的姿势并没有收回,只听他续道:“这次靳家逢变,皆因我当年一念之差,承蒙遣之兄不弃,这次还肯为靳家奔劳。而我之前,却对徐家连带的灾祸避之不及,两个孩子的姻缘也被我一手搅黄,岩苍深感歉疚。今日特上门来请罪,幸好,徐家没有将我挡在门外。”他说完,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事到如今,他才真正看透,钱财银物实在虚渺,关键时刻还会成了累赘,将靳家这艘大船拽入海底。还是人情可贵,逢难不弃,实在难得。
而后他又说了许多诸如此类歉疚的话,却丝毫未再提起两家儿女的婚事。
徐知颜站在长姐边上,看着她一张好好的绣帕放在手里,绞来绞去,绣帕被捏得满是褶皱。
靳越尘默然站在父亲身后,他心里所想,日后是断然开不了口了。
靳岩苍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时辰,到最后,几乎是眼眶微红,面上还是维持着勉强笑意。
徐定安只好拍了拍靳岩苍的臂膀,宽慰道:“往日事,往日毕。”
可心里却纳闷不已,他还在记恨退亲的仇,那可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本来在靳岩苍一进门时,他已经想好了诸多说辞,要把他骂得抬不起头才算出了这口气,可眼下话都让他说完了,厅中几人也是一副不忍责怪的神色,这让他还怎么骂得出口。
徐定安心中更是不满,看来这人能将靳家产业做得这么大,也不全然是靠运气,他是懂得如何拿捏人心的,伸手都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认错态度极好的笑脸人。
靳岩苍句句发自肺腑,就差字字泣血了,哪会想到徐定安心中对他的看法更不满了。
说完之后,他让小厮将带来的各种礼品放下,之后便拱手一礼:“今日所言,句句是真,徐家的恩德,我靳家必定代代铭记,日后若有用得上靳家的地方,遣之兄尽管开口。”
“今日叨扰了,尘儿,夫人,咱们回吧。”
他说罢便转身往外走,脊背比来时挺直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