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间艰辛（二）

成冰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童云开，默默坐了十几分钟，两人简单告别，童云开心情沉重，一个人穿街走巷，专挑僻静的地方，走走停停，不知道过去多久，一抬头，前面就是实验中学。

此时已经下午两点多，同学们大多放假离校，校园里没有了往日的喧嚣，显得空空荡荡，北风轻卷枯叶，情景萧索，跟童云开此时此刻的心境莫名契合。

童云开来到操场上，一个人坐在看台上，静静的发呆。

操场北边，一墙之隔就是女生宿舍楼，站在三楼走廊上，操场上的情景尽收眼底。

叶锦岚从宿舍出来，站在走廊上眺望，从中午到现在，一会儿一趟，不知道跑了多少次，始终没有看到童云开的身影。

叶锦岚神情一黯，正要回宿舍，目光一转，突然看到操场看台上有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虽然看不清容貌甚至是体态，但是直觉告诉她，那就是童云开。

在叶锦岚的角度看过去，蜷缩在广袤天地间的小小身影，尽显孤独。

叶锦岚原本雀跃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她猜想童云开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想了想，转身回宿舍拿起围巾和手套，快步下楼。

叶锦岚从北门进入操场，直接上了看台，轻手轻脚的向童云开走去。

就在叶锦岚准备上前打招呼的时候，突然看到童云开的脸上似乎有两道泪痕。

这个大男生，就坐在那里，神情哀伤默默流泪！

不知怎么回事儿，叶锦岚的心里骤然一疼，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叶锦岚不出声，站在距离童云开十几米的地方，眼泪不知不觉中也流了下来。

童云开下意识的一扭头，就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叶锦岚，他没说话，只是匆忙低头，悄悄擦了擦眼泪。

叶锦岚靠过来，半蹲在童云开正前方的下一层台阶上，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下，轻轻的挂在童云开的脖子上。

童云开一愣，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叶锦岚认真的将围巾给自己围上，然后还伸手环到脖子后面整理了一下。

暖意盎然，香气逼人，望着叶锦岚那双并不好看的微红双眼，童云开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猝不及防的跳了一下。

叶锦岚靠着童云开坐下，也就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默不作声。

“上午来找我的，是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对我非常非常好！”童云开搓了搓脸，轻声说道。

“今天查出来，肝癌中晚期！”

“如果尽快治疗的话，最多还有一年半载的时间！”

“可是治疗费太贵，老师拿了点儿止疼药，直接回家了！”

这种不幸经历，多数人听了心里都会沉甸甸的，沉重之余，叶锦岚有些惊讶的问道：“不打算治了吗？”

“嗯！”童云开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强压下鼻端传来的那股酸意，继续道：“所以，不知道哪天就看不到他了！”

这种事情，成年人都难以抉择，更何况两个尚未成年的高中生？

两人只能被悲伤环绕，久久不能自拔。

“走吧，回去吧！”太阳悄无声息的挪到了斜对面综合楼的后面，看台上光线一黯，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寒意侵占，童云开看着叶锦岚说道。

两人起身，默不作声的来到叶锦岚宿舍楼下。

童云开刚要把围巾摘下来，叶锦岚见状，连忙说道：“给你留着戴吧，我自己织的！”

话一出口，脸颊不由有些发红。

童云开停止动作，心头有些异样。

“晚上怎么吃饭？”不知道是因为女生比男生早熟的原因，还是叶锦岚的性格使然，虽然同样心头麻麻的，但是叶锦岚很大胆，目光虽然多了一丝温柔的羞意，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扭捏，看着童云开，大大方方的问道。

食堂已经关门，逗留的学生只能自行解决吃饭问题。

“出去吃吧！”童云开说道。

“你带着我吧？”

“好！”

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童云开坐立难安，一想起老夫子心里就塞的难受，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赶紧来到宿舍外边等着叶锦岚。

两人肩并肩往外走，彼此之间似乎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在沉重心情的衬托下，根本无暇多想。

吃完饭，时间尚早，看到童云开心事重重的样子，叶锦岚想多陪他一会儿，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找个地方转转吧！”从饭店出来，童云开主动开口道。

说实话，他真的不想一个人待着，害怕多想，那股子无助的悲伤，能让人发狂。

“好！”叶锦岚低头说道，心里美滋滋的。

两人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街上，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寒风凛冽，走了一会儿叶锦岚就缩起了脖子。

对两人来讲，离开学校，真的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这个点儿，外面天寒地冻，街上行人稀少，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建筑中，却孕育着勃勃生机。

网吧、录像厅、饭店、宾馆、歌厅等处灯火辉煌，人们进进出出，脸上洋溢着精神需求得到开发和释放后的满足。

遗憾的是，对两个老实巴交的好学生来讲，这些地方都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令人望而却步。

叶锦岚是嫌脏嫌乱，童云开是恪守底线，他很清楚这里面蕴含着无尽的诱惑，一旦沾染，很难抵抗，说起来，这分警惕还是源自老夫子的教导。

城市很大，可是好像除了家和学校，并没有两人的容身之地，况且对两人来讲，家还很遥远，不光是地域上的遥远，还有心灵上的遥远。

在这个寒冷冬日，两人漫步在没有立足之地的城市街头，悲伤、甜蜜、孤独、无助，五味杂陈，全部交织在一起，两颗年轻的心，不知不觉中又近了一步。

近归近，总不能一直在外面晃悠，但是去哪里呢？

前面就是学校东边的商业街，童云开灵光一闪，扭头对叶锦岚说道：“我带你去陈星辰住的地方吧！”

陈星辰没参加今天的表彰总结大会，昨天就请假回家了，他父亲正好来市里办事，索性直接跟着回去了。

“远不远？”叶锦岚一听，兴致勃勃的问道。

那个年代，多数学生都很单纯，还没有养成男女独处就是预谋发生关系的逻辑思维，说起来，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就是解放思想，两年之后，步入大学的童云开回想起这段青葱纯真的高中生涯，经常感慨万千，这场性开放的思想浪潮，来的过于汹涌澎湃，短短一两年时间，大小都市的芸芸众生，除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只要还能站起来动几下的，几乎所有人都被夹裹其中，忠贞爱情观，被扣上封建保守的高帽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个时候，卫校早已经放假，走廊里光线昏暗，异常安静，叶锦岚不由有些害怕，下意识的挽住了童云开的胳膊。

女生挽胳膊，有时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但是对很多男生来讲，这个动作简直亲昵的不要再亲昵，某种程度上，它就是谈恋爱的标志！

所以，童云开身体一僵，动作顿时有些不自然。

进入房间，屋内没风，但同样冷意浸人，感觉比外面并没有好太多，只有明黄耀眼的灯光给人感官上带来了一丝温暖之意。

童云开打开小太阳，示意叶锦岚过来烤一烤。

叶锦岚已经冻的不行，赶紧过来蹲在了小太阳的正前方。

“这样脚暖和不过来，你坐沙发上吧，我给你调一调~~”童云开说道。

叶锦岚扭头一看，发现沙发上居然还挺干净，不得不说，陈星辰在男生当中，那股子干净劲儿，算是数一数二的。

房间内空气清新，布置井井有条，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男生的出租屋。

“收拾的还挺干净~~”叶锦岚笑着说道，当下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童云开将小太阳拽过去，放在一个小板凳上，正对着叶锦岚吹。

“不用正对着我，你怎么办？”叶锦岚连忙说道。

“我坐床上就行，有被子呢！”童云开边说边拎起水壶试了试，空空如也。

“你先坐着，我去打壶热水！”童云开拎起水壶说道。

叶锦岚点点头，说真的，她很喜欢现在的这个环境和氛围。

童云开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来到走廊尽头的水房，接满热水后，又将两个杯子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他知道叶锦岚很爱干净。

“杯子我都洗了，洗完又使劲烫了烫！”回到房间，童云开倒上水，将杯子放到叶锦岚跟前的茶几上，轻声说道。

叶锦岚端起水杯，用戴着手套的手使劲捂着，这下好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个人都暖和了过来。

童云开在床上坐下，扯过陈星辰的被子盖在了腿上。

小楼内很安静，房间内只有两人的轻声交谈声，恍若与世隔绝，对两个情窦初开互有好感的年轻人来讲，没有比现在感觉更好的情景了。

两个人从老夫子聊起，当着叶锦岚的面，童云开毫不避讳的剖析了自己对老夫子的感情，自幼丧父，他不知道父爱是什么感觉，老夫子很严苛，但是对他是真心好，一物降一物，天不怕地不怕的童云开，唯独对老夫子的话言听计从，很难讲其中有没有代入一些其它感情，别说砸断两根三角尺，就算砸断十根，他也毫无怨言。

童云开表情严肃，语气深沉，当着叶锦弦的面，骨子里男子汉的倔强不容许他掉眼泪，但是讲完这番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的心里话，他好像一下子成熟起来。

都是命，没办法！该认就得认！

自己从小没了爸，母亲也跟着改了嫁，不也一样过来了？

只要活着，就要一步步走下去，别怂！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老夫子走了，自己必须帮他把这个家扛起来，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心思笃定之后，郁结在心中的那股不忿和痛苦好像一下子疏通开来。

叶锦岚敏锐的察觉到一直紧绷着的童云开终于放松下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敞开心扉之后，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小到大的喜怒哀乐，无所不言，聊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捅破那层渐渐清晰的窗户纸。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不知道过去多久，童云开掏出电子表一看，顿时惊的从床上站起来：“十点十分了，怎么办？！”

宿舍十点关门，现在赶回去，少说也得十点半！

“回不去就回不去呗，反正明天放假，咱俩聊个通宵吧！”叶锦岚笑着说道。

女生再大大咧咧，也比男生细腻，叶锦岚一直挂念着关门时间，她挂念着不是因为想回去，而是因为不想回去，她一直不敢看时间，就是担心引起童云开的注意！是因为她不想回去，所以一直故意不看时间，就担心童云开想起这茬儿！

小心思得逞，叶锦岚心里有些小得意。

叶锦岚虽然比童云开早熟，但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只是想单纯的跟童云开在一起。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童云开对叶锦岚的感觉还很懵懂，但是叶锦岚心中那层窗户纸，已经吹弹可破。

当然，叶锦岚很清楚，现在不是戳破的时候，她有信心能控制好这份早到的感情，但是却不想错过这么好的待在一起畅谈人生的机会！

童云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再迟钝，也明白男女不能随随便便一起过夜。

叶锦岚笑了笑，起身说道：“卫生间在哪儿？”

童云开缓过神来，连忙说道：“大门口往里，楼道下边！”

“我去趟卫生间~~”叶锦岚说道。

童云开傻傻的答应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叶锦岚拉开门，走廊里很安静，显得开门的声音格外清晰。

叶锦岚探头瞅了瞅，外面黑黢黢的，不由有些犯难，回头看着童云开：“怎么这么黑？”

“我陪你一起去吧！”童云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两人轻轻来到厕所门口。

厕所很简陋，好歹还分了男女厕，好歹还有扇门，从里面还能栓上。

童云开来到楼梯口，看着叶锦岚进去关上门，很绅士的回到大门口。

淅淅沥沥！大珠小珠落玉盘！

叶锦岚顿时羞红了脸，已经努力控制了，奈何太安静了，稍微有点儿动静就会被无限放大！

想到童云开就在外面，而且很可能已经听到了这种羞人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这下心里不麻了，身上麻麻的！

擦拭水渍的时候，叶锦岚就像触电一般，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潘多拉的魔盒，看似总在不经意间被打开，其实背后隐藏着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逻辑。

脸颊红红的从厕所出来，看到童云开像保镖一样，背对着这边，远远的站在楼道口，叶锦岚忍不住笑了笑，第一次发现这个酷酷的家伙有些傻的可爱。

说实话，刚刚童云开真没听到那段诱人的声音，他的注意力全在倾听其它房间有没有人，不管怎样，两人在外面过夜，让人知道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回到房间，两人一下子犯了难。

床只有一张！

叶锦岚若无其事的往沙发上走去，童云开连忙说道：“你上床盖着被子吧，我去沙发上坐着！”

“不用，我坐沙发，很舒服的~~”叶锦岚笑着说道。

“还是上来吧，下半夜就冷了！”童云开说道。

叶锦岚想了想，说道：“好吧，反正又不睡觉，就是坐着说说话，你也上床吧，床这么大，一人一边！”

床确实不小，但房间很小，所以不得不两面靠墙摆放。

“你在床头，我在床尾！”童云开说道。

“好！”叶锦岚很开心，从沙发上拿起靠垫，直接脱鞋上床。

童云开将小太阳拽过来，依旧对着叶锦岚吹，然后又拽过一床被子，抖开放在床头，对叶锦岚道：“这是压风被子，没盖过！”

叶锦岚摆好靠垫，靠着床头坐好，拽过被子稍微一叠，然后盖在腿上，这才抬头看着童云开，眉眼含笑，看上去很满意这样的配备。

童云开从床尾上床，靠着墙壁坐好。

两人之间，双脚最近，直线距离大约在半米左右。

心头微慌，甜蜜兴奋交织，心照不宣强装镇定。

好在很快又聊了起来，两人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不觉中聊到了凌晨一点多，两人还能继续聊，但是却抵抗不住身体传来的疲惫，开始像比赛一样接二连三的打哈欠。

叶锦岚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提议道：“要不就这样眯一会儿吧？”

“也行，真有些困了！”童云开也跟着打了一个，当下看着叶锦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叶锦岚笑了笑，往下缩了缩，却没有躺下，接着闭上了眼。

童云开见状，也跟着闭上眼，说实话，他这样靠着墙并不舒服。

几分钟后，叶锦岚轻声说道：“要不关灯吧，太刺眼了？”

童云开光着脚丫下床，跳着来到一边，关好灯，房间内在小太阳金黄色的光芒照射下，物件轮廓清晰可辨。

叶锦岚闭上眼，似乎很快就要睡着。

童云开不再绷着，缓缓顺着床尾躺了下去，一米七几的小伙子，横在一米八宽的床上，只能蜷着身子，不过不管怎样，比靠着笔直的墙壁坐着是舒服多了。

躺下以后，心思笃定的童云开没有多想，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床尾传来的鼾声，叶锦岚脱掉外套，小心翼翼放好，然后轻轻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