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翌日,陈教授的《中国古代文学史》也如约而至了。
课堂上正襟危坐的众人正听的津津有味,陈老也正讲的兴致正浓。
“萧珩!背诵《浣花溪记》全篇!”只听他突然止住了话题,扫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听课的学生道。
众人倒也不惊奇,这也是陈老讲课的特点之一嘛!
但也都为老师没点到自己而稍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完全放松,谁知下一个点到谁?又是什么项目呢!
唉!这正说着《牡丹亭》呢,突然来了一篇游记!!!
而被点到名字的萧珩到甚是平静,立刻起立,背诵:“出成都南门,左为万里桥。
…………钟子曰:杜老二居,浣花清远,东屯险奥,各不相袭。严公不死,浣溪可老,患难之于朋友大矣哉!
然天遣此翁增夔门一段奇耳。
穷愁奔走,犹能择胜,胸中暇整,可以应世,如孔子微服主司城贞子时也。
时万历辛亥十月十七日,出城欲雨,顷之霁。
使客游者,多由监司郡邑招饮,冠盖稠浊,磬折喧溢,迫暮趣归。
是日清晨,偶然独往。楚人钟惺记。”
朗朗书声顺畅流利,清亮乐耳,闻者若临其境,故众人也禁不住由衷的感叹:“不愧是陈老的得意弟子!
倒不是说这篇游记有多难背,只是这未提前准备,那怕只有几分钟的准备时间呢!
对于这些c大的佼佼学子来说一篇游记吗,那都不是事!
可关键不是这‘没准备’吗?”
只是这声感叹还未达心底,只见老爷子盯着此时波澜不惊的萧珩道:“周敦颐的《爱莲说》继续背诵!”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阵诧异。
这跨度!
这也太大了吧!
这简单是简单,但这是初中生的必备课目吧!
坐着的众人不敢交头接耳。
转着狡黠的眼珠无声的相互交流:“一向由内而外散发着儒者风范的陈老看萧珩的眼神是不是犀利了些?”
“还有,今天萧珩回答完,‘三剑客’之中,最调皮的孟舆竟然没说俏皮话?!”
“还有,还有你们看梁鸿是不是也有些反常?”
“唔,唔,……如此不同寻常,必有蹊跷!”
“有故事!肯定有故事!”
“……”而站着的萧珩看着老师这洞察一切的眼睛,抽了抽嘴角,闪过一丝苦笑,接着背诵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皆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萧珩依旧是一字不差,顺畅无比的背诵了全篇。
书声琅琅如春风拂面,袅袅余音不绝于耳。
特别是那句“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今天的萧珩诵来,似多了一番与之以往不同的韵味,像一句誓言庄重而严肃。
坐着的众人也终于品到了什么,沉思不语。
静默中,突然听到陈老又道:“萧珩,你说一下这两篇文章的主旨什么?”
“果不其然!”众人心道,“要不怎么说今天陈老与‘三剑客’都这么奇怪呢!
但话说回来,一向洁身自好的萧珩没听说他范什么错误啊?
但这讲文章主旨!
要知道大学中文系主要看的是写作手法,文学流派,文学地位和影响等,只是顺带讲一讲怎么突出文章主旨的。”
“不用想,陈老也肯定知道了。”萧珩心道,“也好,终是要面对的。”
思忖间,萧珩坦然自若道:“钟惺的《浣花溪记》主要写景。
其中蕴含着作者对于诗人杜甫在穷愁奔走之际,还能择胜而居的安详胸襟寄以敬意,亦表现作者厌恶官场应酬,卑视庸俗礼仪,追求清闲自适,超脱凡俗的理想。
而周敦颐的《爱莲说》是托物言志。
通过对莲的形象和品质的描写,歌颂了莲花坚贞的品格。
从而表现了作者洁身自爱的高洁人格和洒落的胸襟。”
“那你再说说从这两篇文章中你学到了什么?”陈老也没有对萧珩的回答做点评,继续问道。
当然,也不用点评,这两篇文章的主旨别说萧珩了,在座的众人那个不记得滚瓜烂熟,这都是多少年前都记烂了的,保证与正确答案毫无二致。
只是,这学到了什么?
“这还用说?”
众人不解中,耳边已传来萧珩清朗的回答:“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三尺讲台,简朴而整洁的讲桌后陈老依然敏锐的眼睛望向他的学生,他的身材并不高大,鬓间也已有了少许银丝,但只要他拿起课本站在这个讲台,他的身影又是那么的伟岸。
此刻,他凝视着他最得意的弟子----萧珩,那孩子干净的眼睛依旧如山间汩汩溪流清澈见底,一番试探,他不急不躁。
不!与之以往他更多了几分坚定与力度。
也许,只因他有自己了前进的方向,也许他真的只是换了种方式去诠释那些不同的灵魂。
上午,刚听到萧珩说他要当演员的消息时,他也是一度震惊,说不失望那是假的,怎的一趟旅行就让他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失了本性?
可今日的试探却让他无比确信,萧珩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萧珩。
快到花甲之年,半辈子都在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的自已却也不是迂腐之人。
谁能否定进士出身的魏良辅“曲圣”的文化历史地位呢?
只是那个名利场啊!!!唉!罢了!
……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坐下吧!”片刻沉默后,陈老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而众人也终于恍然大悟,或许这才是陈老的重点吧!
…………
就这样,几乎接下来的一周,萧珩总会遇到各科老师各种提问式的试探、劝诫。
也是,在多数人眼里萧珩的选择是非常不明志的,嗯,应该也是舍本逐末,不务正业的。
不过,也有例外,像他们班那群很不像中文系女生的同学。
“萧珩,你真的要去当演员吗?”正值课间,叽叽喳喳的女生中不知是谁问了声,不过听声音应是陶淘姑娘无疑了。
消息总会不胫而走,当然,对于萧珩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正在想着怎么与家人进行第二次谈判的萧珩突然听到同学的问话,回眸一笑,点头回答。
他并不回避这个问题。
也许在同龄人眼里那同样不是一个体面且不会饱受非议的职业,但那却也是他的梦想。
就像儿时的小伙伴们写作文说长大了要像卓别林给人带来欢乐一样。
而他只想让更多的人,不同层次的人能够穿越古今,去感受那些孤寂的,阔达的亦或是卑鄙的灵魂,去感受不同年代的悲欢离合,人生百态,世态炎凉……
“哇!哇!哇!真的哎!”
“萧珩!你肯定行的!”
“我们看好你噢!加油!”
“好的,谢谢!”
萧珩很真诚而礼貌的道。
有人支持总是令人高兴的,他的嘴角又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嗯!嗯!嗯!我给你们说大一排练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萧珩演的罗密欧特棒,带上一幅蓝色的美瞳,萧珩那气质,那形象完全不输当年的莱昂纳多!
要不是传播系的那两朵‘白莲花’,萧珩就不会退出话剧团了,你们是没见剧团老师那扼腕叹息的样哟!……”
略知内幕的陶淘姑娘道。
“就是!就是!当是我也在场!唉!要是萧珩当初留在话剧团,说不定他早成大明星了!就像当年的路辰熙一样!”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当然是班长大人了。
“就我们阿珩这美而不娘,帅而不狂的外表,还有这泰而不骄的气度,满腹经纶的才华,就是晚几年出道,那也是稳妥的男主角!”
说话的是萧珩的朋友孟舆,相对于梁鸿,孟舆到是更支持他的决定。
也许,孟舆更笃信年轻人就应该有为梦想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而梁鸿则深信脚踏实地才是实现理想的基石。
“那到是!”姑娘云集相应,嗯,也难得的和孟舆达成一致。
“哎,哎,我说咱们是不是多让萧珩准备些签名,将来保证大买一笔。”
虽是中文系女生,姑娘却颇有经商头脑,也是,她们独具慧眼。
“有道理,有道理,还有……”
“……”
“……”
姑娘们说着说着就歪了楼,却也亳无讽刺之意,满心的祝福还带着少许羡慕,不为萧珩选择的职业,只因他有了前进的方向……
你看,哪里有反对,哪里就有支持。
站在不同的角度就会看到不同的风景,同样是在高山之颠,有人看到的是远处延绵的青山绿水,有人看到的是身侧的万丈悬崖。
如同此事,长辈看的是他该不该去做,同学们看的是他能不能做好。
一方是基于关爱,一方是基于鼓励。
其实,对于萧珩来说,明星非他所愿,他只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一个能引人共鸣,让人感同身受,身临其境的“故事演绎者”。
同样,他也并不惋惜当初退出话剧团的决定,他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如果事情因他而受到困扰,那么他愿意退出。
也或许,只是那时的自已对“演员”这个职业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热爱。
有的人说兴趣是不能作为职业的,当爱好变成了日复一日公式化的任务,激情就会被怨气所腐蚀。
然而,没有热忱的工作不终会变成一潭无尽的死水,即使绵绵的春风也吹不起半点涟漪?
时间易逝,无数次的沟通,意见相左的萧珩与父母也依旧僵持着。
但在忙碌学业的衬托下萧珩到也没觉得有多难熬,依旧是我行我素,坦然处之,但该坚持的也依旧没有放弃。
日子一天天过去,或许父母真切体会到了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也或许是这多天父母终于看到了萧珩始于热爱的执着努力,而不是一时兴起。
亦或是一手将萧珩带大的祖母终于忍受不了心爱的孙子被“围攻”,怼了爸爸一句:“阿珩,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去做有什么不对,你当初选择职业不也是因为热爱吗?”
让萧爸爸,萧妈妈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总之,当大三快要结束时,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像往常一样,周末的一天萧珩和父母去看望祖父、祖母。
此时已是初夏,穿过高楼林立的闹市,来到绿意盎然林荫街道。
仿佛一切都变慢了,往日的炎热与闹市的喧嚣也不见了,时间仿佛也静止下来。
当萧珩忽然看到谁家庭院中那白的、紫的、粉的、蓝的……妩媚娇艳的花朵团团簇簇,玲珑如琢巧如攒……
他才发现时间已悄然而逝了,夏天真的到了…….
与往日不同,祖父母家,当萧珩与家人安静的用完午餐,大家没有对萧珩进行“围攻”与说教。
自然也没有再现这段时间时常上演的“诸葛亮舌战群儒”的画面。
先是萧爷爷把萧爸爸,萧妈妈叫到了书房,进行了不短时间的问话,谈心。
至于说了什么,萧珩应是大体明白的,但不甚详细,因为接着爷爷又把他单独叫到了书房。
老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说着这个职业的种种不是。
当萧珩准备以同样的方式据理力争时,爷爷突然说道:“阿珩,你已经22岁了,在古代,男子20岁称为弱冠,会行‘冠礼’即成年礼。
现在我们年满18岁即为成人,为此,在你18岁生日和20岁生日时爷爷说过相同的话?你还记得吗?”
“‘冠者所以别成人也,修德束躬以自申饬,所以检其邪心,守其正意也。
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属其心,故君子成人,必冠带以行事,弃幼少嬉戏惰慢之心,而衎衎于进德修业之志。
是故服不成象,而内心不变,内心修德,外被礼文,所以成显令之名也。’”
萧珩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然而,在那个名利场,大染缸中,‘内心修德,外被礼文’却总是修一时容易,修一世难。
阿珩,你要谨记,修德束躬以自申饬,检其邪心,守其正意。
‘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以不正手段某求来的东西也必不会长久。”老人接着道。
“爷爷!……”
听着爷爷的话中意,弦外音,萧珩居然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是的!你爸爸妈妈已经同意了。”老人拍了拍萧珩的臂膀道。
“爷爷,谢谢!谢谢!爷爷!”萧珩郑重的对着老人深鞠一躬,而后一把抱住了老人。
被抱住的爷爷若能看到萧珩的眼睛,他会发现已经22岁的萧珩双眸竟然涌起了泪花……
“行了,你也不必谢我。
要你就谢你奶奶吧!
你奶奶说的不错,做什么职业都是一场修行。
阿珩,文化的表现形式是多样性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表现文化的人却是有高尚卑劣之分的。阿珩,守住你的内心!”老人郑重其事的道。
“嗯,‘守正,自持’我会的,爷爷。”萧珩道,是一句简单的不像誓言的承诺。
“好了,阿珩,你的要求家人满足了,但家人的要求你也做到!
除了我们说过的那此你需要谨记的,坚守的,你还必须要读完大学!”
“爷爷,您放心!我从来没有想过退学的……”萧珩诚恳的道。
“……”
“……”
祖孙俩说着聊着,突然客厅里传来了一曲悠扬的钢琴曲《致爱丽丝》,祖孙俩旋即寻着这婉转的曲调来到了客厅。
客厅里弹琴的是萧珩的祖母,虽已过古稀之年。
一头银发的她却依然精神矍铄,神彩依旧,她和蔼可亲的目光向萧珩望过来,自然而然的萧珩坐到了奶奶身边,两人很默契的合奏起来。
曲毕,一首舒缓柔和的《月光曲》如一叶轻舟在月光粼粼的湖面上飘荡而来,从宁静舒畅到明快激昂……
有了这优美的曲调做前奏,接下来的谈话也变的和谐融洽起来。
虽然父母还会对萧珩反复强调什么,但当漫漫长路已选好方向。
家人的唠叨叮嘱就如同黑夜中闪过的流星,照亮了萧珩前行的路。
于萧珩而言,他确实从未有过退学的念头。
“当演员”虽然只是偶然体验后的决定,却也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是激动的,却不是冲动。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但他更觉得经过岁月的淬炼后获得的成功,才更能做到成功后的淡然,不困于心,不乱与名,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而他所有的经历,都是上帝给予的馈赠,他所有的付出与努力也必将会成为他梦想的翅膀,助他展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