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夏天最终还是收下了萧妈妈送的礼物。
__其实,要知道儿时的萧珩还有这么一出,还不如早收下的好呢!
夏天吹干头发,走出浴室时,腮边仍是一抹桃红__不知是热的,还是羞涩未褪。
然而,当她看到自己的客房,半倚在床上,一脸沉思状的萧珩时,她也来不及反思了,很没气势的道:“你……你怎么来了?头痛吗?”
“我头不痛…”萧珩拍拍身侧,道:“乖,过来。”
夏天慢慢腾腾的曾到床上,还未坐稳就已被萧珩揽入怀中,亲吻着她头顶的发道:“怕什么?我又不做什么!”
“不是怕…阿姨…阿姨和叔叔看到了不好。”夏天回道。
“不好?怎么不好?”萧珩故意问道。
“哎呀!就是……之前,阿姨不是警告过你了吗?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吗?”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进来时妈妈看到了!”,萧珩扬着嘴角,却是一点“犯错误”的意识都没有。
“那你怎么说的?”夏天昂首问道,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__当然,如果放在萧妈妈“讲故事”之前,她是100个放心的!
“嗯……我说……”看着一脸紧张的夏天,萧珩故意放慢了语速,等到夏天忍不住要再次催问时,他方慢悠悠的道:“我什么也没说?”
“嗯?”
“唔…因为妈妈什么也没问……”
“???……萧珩,你故意的!”终于反过神来的夏天手指轻轻戳着萧珩的胸膛,嗔道。
萧珩捉了夏天的手放于身后,哑声道:“嗯,我故意的。夏夏,惩罚我吧!”
话落,未给夏天反应的时间,萧珩的唇已经压向了夏天的,如同饥渴难耐之时终于觅到了一方甘泉,他不知疲倦的吸吮着,探索着……
这应该说是谁对谁的惩罚呢?哦……
应该是萧珩的自我惩罚吧!
__火是自己点的,“痛”也就自己忍着吧!
毕竟,也是“痛并快乐”着……
等“火势”终于渐微,萧珩揽着夏天伴倚在床头,手指又开始缠绕夏天的头发。
“夏夏?”
“嗯?”夏天着实佩服萧珩旺盛的精力__不是昨晚睡眼不足吗?怎的不知疲倦呢?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萧珩去年有段时间曾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
“大家都喊你‘夏夏’,我一点特权都没有,我要喊你‘卿卿’!其他人都不可以喊!只能我喊!”萧珩突然别扭的像个孩子。
“‘卿卿’?太肉麻了!”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怎的会肉麻呢?!”萧珩解不依不挠的道。
“……萧珩,你是不是听到了?”半晌,夏天后知后觉的问道。
“嗯……我听到他喊你‘阿夏’了!……是他吗?我的卿卿。”萧珩没否认-----也是说用特权就用特权啊!
“嗯……萧珩,我没想到他也在c大的。”夏天道。
“是不是知道了,就不考c大了?”
“嗯。”
“唉!傻丫头!”萧珩长叹一声,把夏天楼的更紧了“那我不就亏大了!”
“还恨他吗?”
“……我不知道。”夏天迟疑道,“如果说恨一个人是因为爱的太深,我想我应该是不恨他的。但,我也不想遇到他。
看到他,我就会想起那些本该遗忘的事。
那些被指指点点,被恶语相向,甚至被人‘误伤’的事。”
“卿卿!夏夏!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萧珩懊恼的道。
萧珩不免自责起来,他年近三十了,竟然会突然因为一个名字别扭起来了,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智力返老还童了,他还是那个自诩为成熟的他吗?
“不!不!萧珩!”夏天的手指触上了萧珩的唇,“其实,我很早就想和你说了。
我给写你的信中,说好些事。但,我没有说的是,因为那件事,我失去了她__我的妈妈。
曾经,我恨极了她,恨的咬牙切齿。__因为她我一次次被孤立,被当成‘怪物’。
我更恨她不应该把我当做礼物生下来。
然而,当听到我被网暴,她因心疾突然就走了。
我却连恨她也不能了。
亲戚们都说,‘好孩子,我们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她已经走了,别恨她了,她也是爱你的……’
她爱我吗?
我不知道。
她的手很巧,她手工钩的沙发巾,桌垫比商场里卖的还要好看。无论什么的样花形,她看一眼就可以学会。
但她从来没有像瑟瑟的妈妈林阿姨那样,为我织一件毛衣,那怕是一副手套。
她很聪明,工作出色,几乎每年都能凭优。
那时侯,她单位优秀员工可以带家属集体免费旅游,但她从来没有带过我。
她也不会像阳阳的妈妈杨阿姨那样,不会因为一次测验考砸了,打我的手心或者让我面壁思过。
也不会因为我期末考试考了班级第一,而有所奖励。
好像,我是可有可无的,我活成什么样她都无所为。
但,当听到我因为她失恋,受人辱骂指责时,她却突然犯了心疾,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是不是觉得如果表现的爱我,我就会粘上她,会阻挡她追求‘真爱’的脚步?
或者,她从与爸爸结婚时,就盘算着某一天离开?
她说,爱情就像海洛因,一旦开始尝试就戒不掉了。
她说,当时与爸爸结婚也是迫不得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是没办法了。
我爸爸那么爱她,为她挡着来自长辈们的斥责。
她胃不好,推了应酬,被新来领导穿小鞋,是爸爸为她出的头。这么多年,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她为什么就不爱爸爸呢?
她弥留之际,说疏远我,是因为爱我,让我理解她,不要恨她。凭什么?!
凭什么我还没有感受到她的爱,她就走了呢?
凭什么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不是因为生了病才与众不同,她就走了呢?
凭什么我还没有告诉她,每个人都有爱与被爱权利,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但不应夹杂着欺骗,更不应该伤害到无辜的人,她就走撒手人寰了呢?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夏天恨恨的道,气势却是一句弱似一句。
“深坐蹙额眉……不知心恨谁?”
连夏天自己都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恨自己的母亲?
还是在怨自己没有早一天试着去理解她……
“夏夏!夏夏!……”萧珩笨拙的吻去夏天脸上滑落的泪水,紧紧抱着她。
他想说,“你说的,我都懂……”
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两行清泪。
他的小丫头啊!她是受了多少委屈啊!去年看到夏天写的信时,他惊讶!感激!心会隐隐作痛。然,今日听夏天叙来,他方知道他的心正在被撕裂。
夏天温柔的擦去萧珩脸上的泪水,头枕着他的肩膀。
许是房间里的冷气开的足,两人相互依偎着却不觉得热。
有人说,眼泪是懦弱的表现,特别是对于男人。
但,夏天并不觉得。
不!或者说她不觉得萧珩的眼泪是懦弱。__她知道,萧珩在心疼她,为她心痛,为她悲伤难过。而她不想让他难过。
夏天突地发现,比之刚刚的诉说,萧珩的眼泪更让她感到心痛。她社交不多,尤其不善长安慰人。她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依偎着萧珩,手摸着他脸,从他浓密眉毛到他的下颌角。
她道:“萧珩,我没事的!我原以为我的心会很痛很痛的,其实并没有多疼,就是有一点点难过。
这次回家,爸爸说,他们结婚时,他就知道了,是妈妈自己说的。
他说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很遗憾没有把我保护好,让我受了伤害。
但,我知道,如果没有爸爸,我肯定不是今天的我了,也许早就误入歧途了。
萧珩,你别担心,也别难过,我真的没事。
我就是想把所有与江凌直接或者间接有关的事都告诉你。
我的过往,你虽然不曾参与,但你知道它,你第一耳听到的一定是我说的。
我并非害怕他人之言会混淆你的视听,我知道你会分辩出真经或者谎言。
但,我想告诉你。
我不知道爱情是否真的像吸毒,让人欲罢不能。
但,我想我是爱你的,那么我的心是你的,我的人是你的,我的全部都是你的,包括我的曾经。
所以,萧珩,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好,我不难过……”萧珩用下巴蹭了蹭夏天的脸颊,“我听夏夏的,不难过。
夏夏说吧,我听着。”
其实,萧珩更想说,我不难过,只是心脏有些撕裂般的疼痛。但,他也不想让夏天担心。
夏天又继续说起了她大学时的事情,她的表情淡淡的,未在失控。
她娓娓道来,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萧珩知道,事情应该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但到了夏天这儿,就几句话而已。
__不是省略不说,只是来来回回也就那几种形式吧!
“……我知道,这些与江凌无关,不是他的错。
他有什么错呢?
就像我不能选择自己的母亲,他也不能拒绝父母的爱。
一个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怕孩子受到欺骗,一时气愤说了狠话。然后,被某个‘正义者’听到了,加工后发到了校内网上……
然后,我成了千夫所指的‘怪人’……
然后,我走在路上会经常被突入其来的水淋的像落汤鸡,又或者在我上下楼的时候会时常被匆匆而过的人碰倒……
她们会很‘诚恳’的道歉,然后,下次遇到了还会如此。
然后,我被孤立了,几乎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除了阳阳,余后的整个大学,我都没有朋友。
仿佛我就是传染性极强的瘟疫,看一眼就会染上不治之症……
然而,这多么年过去了,我还是我,没有自甘堕落,也没有平步青云。
虽然,偶尔会听到一句风言风语,但总归再未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日子平淡,平安。
所以,要说恨,我想应该是不恨他的。
只是,不想见他。
见不到他,我还能骗骗自己,妈妈只是和爸爸离婚了,和她的‘真爱’去了另一个城市。
而见到他,我才发现,我的妈妈,无论无恨也罢,怨也罢,她都听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夏夏,是想妈妈了?”
萧珩抱着夏天,手抚过她柔软的黑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一位耐心的长辈在按抚刚刚哭闹过的孩子。
“嗯…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是恨她多?
怨她多?
还是爱她多?
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她有什么错呢?
就因为不同于常人,就要被世俗扼杀吗?
如果她能选择,她应该也不愿意异于常人吧?
而如果当年,外公外婆不逼迫她结婚,她是不是现在会在某个城市,和自己喜欢的人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
她应该也会受到非议,但她那么坚强又聪明,应该会化险为夷吧?
但,有时我也会想。
如果我是外公外婆,我当年是不是也会她们那样的决定?
为自己的孩子找一个好的归宿应该每个父母的最大的愿望吧?
这么想,外公外婆并没有做错什么。
至于,那些‘正义者’。也许,有的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有的仅仅是为了维护‘正义’----他们怕腐蚀社会风气,或者说怕自己或亲人被诱惑。
这么看,好像他们也是没有错的。
那底是谁错了呢?”夏天拧眉道。
其实,夏天并不是一个执拗的人,但遇到妈妈的事情,她总想着弄明白,说清楚。
却,总也弄不清楚,说不明白。
“夏夏,”萧珩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对与错的。因为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也会不尽相同。‘横看成岭侧成峰’,没有谁对谁错。
而且,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境遇也会做出不同的决定,得到不同的答案。
亦如现在我可以指天发誓,无论以后你会遇到什么困难,陷于何种漩涡……
我都不会放弃你,一如既往的爱你,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你。
无论什么样的风雨我们一起承担,一起走过。”
萧珩下颌贴着夏天头顶的发,眼神温柔而坚毅。
而夏天就这样靠养他,搂着他,看着他,炎炎夏日里她感到的竟然是温暖。
是的,温暖!
不是燥热,不是冷气下透心的干冷。
只是……温暖。
明明类似这样的承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于恋爱中的恋人而言,似乎可以用“司空见惯”来形容。所以人们会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而夏天确是无比坚信的,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萧珩。
理由?她似乎没有理由,如同爱他不需要理由……
夏天不知何时扬了嘴角,而她思忖之间,又听道了萧珩温润质感的声音。
“夏夏,其实,曾经,我也不只一次的想,如果我能早一些时间遇到你,你和我,还有阿煜是不是都不会再重复曾经的伤痛?
那时候,我还没有找到你。
我甚至会想,如果你大学时男朋友是我,你是不是也能避免那些伤害?
我一次次的问自己,却没有一次能得出确定的答案。
我能确定自己肯定不会随波逐流。
但,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会选择仗义执言,还是会保持沉默?
而这两种不同的选择势必会是两种不同的结局。
而且,如果我是江凌,如果我选择与你一起去承担,一天,两天,三天,我能坚持多久呢?
我不知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亦如,年少时的我们一腔热血,总觉得自己可以翻越丛林,走遍荆棘,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前进的脚步。
然而,当遇到了。
我们方才发现有些问题不是只凭我们的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或许,我们以现在心境去设想当年的问题本就成了问题。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这样的设想就是完全没有意的。
时间,经历,教会了我们成长,也让我们学会宽容,宽容他人,也宽容自己。
已经过去的,我们无法改变。但正在进行的,还未发生的,我们都可以认真去把握。
总结过去,不是为了伤感,而是为了让自己不再重复同样的错误。
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立场与经历,我们亦不能把自己所认为的强加于他人。
但,我们可以把握自己,保持自己内心的干净纯洁,不被污浊浸蚀,不被流言蛊惑,不被假相蒙蔽。
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是虚。
‘明辨是非’,总是说起来容易,做到难。
但,我们却不能因为这件事难就不去做了。
而且,维护‘正义’,首先要知道什么是正义,而且维护‘正义’,不应该伤害到无辜的人。
如果‘正义’是以牺牲无辜的人为代价的,那这就不能称之为‘正义’而是‘邪恶’。
有些东西可能不是大众的,但它未必就是邪恶的,我们可以不提倡,但不应去歧视。
如果可以,谁也不愿意格格不入,让自己陷入众矢的吧!”
一声叹息后,萧珩又道:“对不对?夏夏!”
他盛满星空的眸子看着夏天,与其说在征求夏天的同意,到不如说在征求自己的同意。
“…….我想…应该是吧!”夏天道。
萧珩揽着夏天,夏天紧靠着萧珩,她一手放于他的腰侧,一手把弄着萧珩睡衣上的扭扣。
两人都没有说话,竟一时陷入了沉默。
当然,并非是因为夏天不认同萧珩所言,恰恰相反,正因为夏天无比的认同所以才会“无言以对。”有些事情虽说已经过去了,但
于当事者而言,它真的过去了吗?而且,说放下,那有那么容易呢!
于夏天是,于萧珩亦是。
夏天不由得想起了上大学时老师讲的心肌梗塞的心电图,心梗患者一旦出现心肌坏死心电图上就会形成异常q波。
即便患者治愈了由急性心梗变成陈旧性心梗,十年二十年,他心电图的异常q波还会存在。因为那是心脏上的一道疤痕,可能会变淡,但却很难消失。
亦如他们相似的经历。
世人常说“感同身受”,但正真做到的能有几人呢?
毕竟,有些事情,也只有经历者方知那是钻心的痛?!蚀骨的伤?!还是绵绵不绝的哀怨……
夏天想,如果说妈妈的去世是她心脏上那道纵横的疤痕,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总提醒着她曾经的不谙世事,没有站在妈妈的位置思考过。
那么萧珩的疤痕呢?
他不比自己轻松,应该说他的疤痕比自己的还要深还要长……
时间滴滴答答,终是夏天打破了沉默。
回忆于她是沉重,于萧珩又何常不是呢?
说是要宽容自己,特别是在牵扯到生命的时候,“宽容”!谈何容易呢?
“萧珩!”夏天抬起眼帘,眼眸中闪过几分惆怅。
“嗯,怎么了?”萧珩俯首看着夏天,问道。
她很美,萧珩一直都知道,但每每让惊讶的是,那双杏仁般的眸子无论藏了多少故事,却还是干净如初。
“其实,以前,爸爸也给我说过类似的话。
但是,我那时只觉得他是为了不让我恨妈妈,却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他的话。”夏天有些自责的道。
“嗯,那下次见了叔叔,给他道个歉,认个错!”萧珩回道。
“嗯。”夏天颔首回道。
萧珩凝视着夏天,她黑色的眸子闪着晶莹的光,如同漫漫黑夜中突然划过的一道流星。
__“hope is a good thing, may be the best of things, 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