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李承乾的抉择

李承乾坐了一会儿，秦家别院的管家派人前来收拾碗筷，另上了一壶热水。

没人打扰的李承乾望了望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想起还是在秦王府的日子。

6岁前，李承乾一直非常崇拜自己的阿耶，听阿娘说阿耶是位非常厉害的帅才。李唐的大半江山都是阿耶打下的。

武德三年，年轻的将领李世民带领唐军围攻洛阳称王的王世充。恶战之后，是久攻不下，双方将士皆为疲惫之师。突然窦建德答应了王世充的求援，夏军十万大军即将逼近洛阳。

武德三年，宽弟出生不久就被过继给叔父李智云为子，封为楚王。宽弟的生母是阿娘的婢女，因生子而亡。阿娘忙里忙外，整夜整夜在秦王府为阿耶祈祷，希望阿耶能够胜利归来。而小小的李承乾是有些恐惧的，以小胜多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后来传来胜利的消息，阿娘一放松，晕倒的场景李承乾还记忆犹新。后来查出身孕，在武德四年生下了妹妹李丽质。

李承乾后来才得知，自家阿耶当时力排众议，安排其他将领继续围攻洛阳，然后亲帅3000兵马先行抢占虎牢关，一步一步将窦建德的十万夏军围困绞杀。不仅将洛阳收入囊中，更是把窦建德的夏朝也吞并了。

可是后来，那场血色玄武门之变，让李承乾觉得自己的阿耶是那样的陌生和恐怖。李承乾那时与阿娘守着秦王府，周围是黑色玄甲卫，鲜血的血腥味将弥漫着整个长安城。一夜之间，无数人头落地。昔日一起玩耍的同伴，再也没有机会看一眼长安城的清晨。

自那时，阿耶为太子，登基为皇帝。但是再也不是那个回府后抱着自己举高高的阿耶，而是见面就问课业，见面就是训斥的帝王。李承乾拼命的让自己忘记那夜血色，但是贞观元年，那场大病，李承乾自己都不晓得会不会再来一次。

病愈之后，身体的变化，让李承乾心惊肉跳。就算是疼痛难忍，也不敢透露半分。那时有人说，父皇要废了他这个太子，立四弟青雀为新太子。三弟的崛起又让李承乾迷茫，甚至迁怒于四弟李青雀。长孙皇后的病情让他寝食难安，因为李承乾认为如果长孙皇后不在了，他的太子肯定保不住了。

不过现在，李承乾突然想开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想干什么？”

“我是李承乾，大唐的皇太子，我想成为一个有用之人。”

是的，李承乾对于当不当太子并不是特别在意。他在意的是阿耶和阿娘的心意，在意的是他们的态度。

现在知道了自己是“脱疽”、是“消渴症”，李承乾认为如果真的是这两种病，在他的脚没有坏死之前，他愿意下一任太子成长之前继续当这个太子，但是等到下一任太子成长起来，阿耶和他都可以放手的时候，他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虽然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他愿意慢慢去寻找。

李承乾跳出了被划定好的圈子，看得更加清楚了——自己的确不适合太子这个位置。既然如此那些条条框框就不会再束缚自己，自己只用当阿耶阿娘的好儿子，弟弟妹妹们的好兄长即可。

李承乾如释重负，消瘦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他伸手，重新倒了一杯水，轻轻品着。

“不错，这滋味真好。”

“李家郎君，长孙少卿过来接您了。”秦家别院一个家仆进来禀告。

“让他进来吧。”李承乾心情颇好。

李承乾又有兴致的翻看旁边小茶罐里的花茶，饶有兴致的准备泡一壶花茶品品。

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冲了进来，一个急刹车定住了。

长孙冲本就在派人暗中查找李承乾的线索，接到有人报告，李荔枝的兄长现在在秦家别院，立马派人报告自家阿耶长孙无忌，一边亲自去接“离家出走的小祖宗”。

“我说太子殿下，你这唱的哪一出戏啊。”长孙冲打量着眼前这个恢复太子气度的李承乾，悄悄松了一口气。前日晚上东宫的动静闹得挺大的，今早上这位太子殿下纵马疾驰冲出宫门，虽然知道的不多，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听说御史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上奏了。

“无事，来冲表哥，尝尝这花茶，滋味清香，带一些微微的苦涩，之后又有少许回甘。”李承乾给长孙冲倒了一杯花茶水。

长孙冲重来不喝这种看起来太娘的东西，但是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喝起来。

“行了，不喜欢就不用喝。”李承乾看着长孙冲一副喝药的表情，直接表示不喜欢可以不喝。

“冲表哥，说说看，宫里现在如何？”李承乾喝一口茶水，满不在乎的问道。

“太子殿下，这次你闯大祸了......”长孙冲将今天一日宫里宫外的反应都讲了出来。

“冲表哥，你觉得四弟和九弟谁更适合做太子。算了，和你说也没用，我和父皇商量吧。对了，桌面上的茶具都给我拿走。”李承乾丢下了一枚原子弹级别的炸弹，然后径直走出去了。把长孙冲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太子殿下，您这是......”长孙冲看着石桌上的茶具，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一桌餐具——惨剧。

“太子不当太子了，这话是我能听的么？你这是要搞死我是吧？”

“快些告诉阿耶，这小祖宗要搞事了。”

“我说太子殿下，你穷得要抢人家的茶具了么？这茶具有什么特别么？”

长孙冲无语的吐槽着，又认命的收拾满桌的茶具，端着茶具走出来后。面无表情的将茶具交给守在院子门口的待从，让他送了一百两给秦府别院管家，指明是给程十娘的谢礼。

然后当着一众秦府下人的怪异目光中，将茶具端走了。

上了马车，看着悠闲看戏的太子殿下，长孙冲顿时感觉自己的拳头都硬了。长孙冲感觉到自己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

目送太子李承乾入宫门，长孙冲没有去凑热闹，这皇家的热闹可不是任何人能看的。

“太子殿下，你自求多福吧。让你看戏......”长孙冲骄傲了，担心归担心，但看戏八卦的心那是止不住的。

我是太极殿分割线————

“太子殿下求见。”

“那个逆子还敢回来。”李世民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嘴里却不依不饶。

“拜见父皇，儿不孝，让父皇担心了。”李承乾一上来就是跪得那个干脆。那声音把李世民都吓一跳。

“你个不孝子，你还敢回来。我，......”李世民还是很生气，气的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最后拿起一支笔就往李承乾身上丢。

李承乾一动不动跪在那里，也不像之前那样躲闪，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和李世民对着干，更没有顶嘴，只静静的抬头看着李世民。

笔带着墨汁摔到了李承乾脑袋上，李承乾却笑了。

“你个不孝子，笑什么，这么大人还会离家出走了，我......”李世民看着李承乾哈哈大笑，骂着骂着都骂不下去了。

“滚，回去面壁思过。罚一百遍孝经。”李世民被李承乾笑得哭出来的表情吓着了，运了一会儿气，直接准备让人滚回东宫。

“哈哈，哈哈~~~”李承乾终于笑够了，他一边哭一边笑。心里对自己刚刚的发现，表示自己还没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郎看得清楚。

“阿耶是关心我的，对不对？刚刚回来的时候阿耶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看到我看起来正常就松了一口气。生气准备摔东西，却还要克制自己选择不会伤到我的东西。看到我没有躲闪，眼神有一些后悔。连我闯出这样的大祸也只是罚我面壁思过，抄孝经。阿耶，原来你一直没有变。对不起，儿真的错了。”李承乾说完，又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

看到李承乾磕到脑门都流血了，李世民着急了。忙从书案后出来，扶起李承乾，却被李承乾瘦弱的身体吓到了。看起来宽大的衣袍下面，李承乾的身体却皮包着骨头，没有一点肉肉，如柴火般，摸哪儿都阁得慌。

“乾儿，被吓阿耶。传御医，快传御医。”李世民被手上的触感镇住了，这哪是十五六岁的郎君的身体。

“儿无事，只是消渴病而已，不过有些“脱疽”之证罢了。死不了。”李承乾不以为意道。

“这，快点传御医。”李世民有点害怕了，感觉自家太子得失心疯，连死不死都说出来了。一边扶着自家的嫡长子坐下。

“阿耶，不着急。”李承乾感觉到李世民的焦急。

“儿的消渴病转成脱疽，最近右脚一直发作，我大唐不能有我这样身体不好的太子。请父皇放心，脱疽症状不算严重，但是父皇大唐的继承人不能是我，在下一任大唐太子成长起来之前，儿先帮他占好位置吧。”李承乾继续放炸弹(╯‵□′)╯炸弹！???*～●

“儿这个太子一直做的不够好，让父皇失望了。儿努力过，但仍然不能让诸位满意。儿曾经嫉妒过青雀他们，阿耶一直都只夸其他皇子，重来没有夸赞过儿。儿嫉妒，难受，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知道自己得这种不治之症，仿佛一下子就天亮了。请父皇成全。”李承乾挣扎着站起身，跪了下去。

李世民听着，整个人如同堕入冰窖之中，全身僵硬，准备扶起李承乾的手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扶起自己疼爱多年的孩子。

“承乾啊，会没事的。”李世民看着自己这个嫡长子，发现自己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好好看一看他了。长得和自己爱妻相似的，瘦的有些脱相的脸，深深的眼袋，还是少年的李承乾发冠上还隐约看到白发。

“父皇，为了大唐，请父皇三思，请父皇成全。”李承乾望着李世民，用从来没有用过的坚定无比的语气，向这位伟大的帝王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承乾啊，真的要如此。也许只是误诊。”李世民不死心，眼前这位太子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也是他和长孙皇后爱情的结晶，他无比看中的嫡长子。如果要换太子，不，李世民想都没有想过。虽然总是在李承乾面前表达不满，但心里对这个嫡长子是无比满意的。小小年纪待人处事都难以挑出毛病，更难得的是虽然稚嫩却很有想法。李承乾年幼时就已接触朝政，在尚书省听讼，监国时，他的表现也没有让李世民失望，足以堪当大任。

“陈御医求见。”

“宣。”

“承乾，先让陈御医看看。”李世民不死心。

“好。”李承乾不在意的点点头，反正他都决定的事情，阿耶答应无非就是时间罢了。

李承乾知道，他的阿耶有多想成为一位好皇帝，看他广开言路，看他鼓励民生，看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表明他对大唐的在意。

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大殿就像被冰封住，随着陈御医的声音，更加冰冷。

“回圣人，太子殿下的消渴病已经很严重了，另发现太子殿下的身体消耗过大，需静养。”陈御医低头不敢看李世民。

“下去吧，记住不要透露半个字，以后你就跟着太子吧。”李世民沉默了很久，沙哑的声音让人背脊发凉。

“是。臣遵旨。”陈御医退下了。

大殿上沉默，所有的侍从宫女侍卫在李承乾进来之后都退下了。大殿上除了圣人李世民、太子李承乾就只有跟随李世民多年的肖公公。

“圣人恕罪，老奴腿疼，先行退下了。”肖公公退下守在大殿门口。

大殿之上只有父子二人。

“阿耶，承乾没事，父皇，为了大唐，请父皇三思，请父皇成全。”李承乾直起身子，认真的对李世民说，年轻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渴望。

“承乾呐，让父皇好好想想。”李世民艰难的说出声来。

“是，那儿先行告退。”李承乾用力将自己从地上拔起来，一瘸一拐的行至大殿门口。然后突然气势一变，稳步向东宫走去。

坐在大殿中央的李世民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