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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潜入

白应留共李尤一道望向窗外,仍旧是云卷云舒。

他问:“被骗过?”

“嗯。”她趴在窗口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是将死,死后该是混蛋还是混蛋。村头那烦人的小孩儿死了之后对我道歉,我还以为他改邪归正了,便信了秸秆堆里藏有宝贝,结果手一摸,是一堆狗屎。他还笑话我说,果然是个傻子。”

他想安慰她一句,却又听她道:“我当时气不过,便说他死后还不悔改,定是要到阿鼻地狱里,下油锅,被拔舌头。而且他痛苦至极,苦苦哀求时,还要看到爹娘又生了亲亲儿子,又亲又爱,早将他忘在脑后了。”

那孩童本是不信,可李尤是能看到鬼魂的人,便骗他信了。稚童吓得连连求饶,当真给了她许多好处,望她能罩着他。

李尤那时嘴上答应,其实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罩着他,人死以后究竟如何,她不晓得。那些死去的人,她再也没有见过。哪怕她心里觉得人死后或许当真有善恶账本去定这人的结局,或许六道轮回,或许与生者阴阳两隔至再次相遇,但就算相遇,少说也要有十几年不得相见的光阴,便愈发珍惜与爹娘其乐融融的日子,也在爹娘离世后哀痛不已。

“当然嘴上说、心里想是一回事,做出来的事是另一回事。想来我到底也算不上好人,不似爹爹,当了一辈子大夫。不似娘亲,总是笑意吟吟。不似兄长,战死沙场。真是不晓得,我们会不会重聚。”

绒绒兔毛在风中飘动着,像兔子的小爪子一般挠着他的心,令他道:“对不起。”

“我当你听完这话,会怕我拿人好处不办事,便对我十分不放心呢。”她长出一口气,舒开心中郁结问:“为何还向我道歉啊?”

“令你想起伤心事了。”

“不会,你也不是有意的。而且我刚刚说的话,你都相信,还问我的意见,我觉得很开心。除去爹娘、韵婷之外,就数和你在一起最开心了。”她转头看他,表情柔和,“虽是相识不过两天,虽然你不是我爹爹,也不承认是我哥哥,但我总觉得你很熟悉,或者我们真有上辈子的缘分呢。”

眼看他还是一副苦海无边的模样,李尤拉着他的手臂靠着窗子道:“别多想了,哪儿有当魔头还这么有良心的?”

他语气严肃,“嗯?”

“额……我的意思是一点儿小事,莫放在心上。”她指着天上道:“你看月亮旁边那朵云,像不像一个小狗?还有那个,那个最亮的星星旁边,像不像一只小鸡?”

她在安慰他,可他想到的却是,她没有小母鸡,也没有小黑狗了。

“像不像嘛?”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转至天上,“像。”

“那我们这黑灯瞎火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不像在偷情?”

他又盯着她的小脑袋问:“嗯?”

她仰起人畜无害的小圆脸,咧嘴笑道:“还好这院子都没什么人来,不然咱俩就要被浸猪笼了。”

白应留势必是扒不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她塞回房间睡觉。

她说:“安寝,好梦。”

但他的梦并不太好。

他梦见两年前,水墨离家出走后失踪,他奉命调查此事,一路查至成州无名山鬼窟。时年,新皇张召登基,务求国内安定。

白应留在鬼窟附近没日没夜地守着,看着形迹可疑的人在尸体垒起的洞口进进出出,听着鬼风呼啸,等候消息来报。

首先便是阴阳营来信,道这山中无鬼却有贼。

萧别离按住和他对视的兔子道:“你说这阴阳营是哪路的人?总觉得他们整日里装神弄鬼的。”

白应留盯着鬼窟道:“警世司不都是皇家的人?老百姓信邪,你就要把能观邪的人都抓在自己手里。”

“可以啊,想的明白,不愧你是头儿。”萧别离拿着兔子脑袋蹭白应留的脸问:“那你说皇家的人,是信还是不信?”

“不信。”他推开兔子,眼神仍旧盯着前方道:“上一次成州出怪事,还是神女降世,为的不就是改服饰形制以便骑兵训练,改方言以蔽天听,后来神女不就成了皇后?”

“哎,你说错了,皇后眼下要成太后了。”萧别离得意地摇头道:“皇上因为司天监说他杀伐太重,是什么紫微星七杀,横发横破,硬是说动他禅位给自己儿子咯。要我说啊,这新皇随父逼宫时,眼睁睁看着堂兄弟姊妹都被屠尽,话都不说半句,那也不是个善茬。真若论没有杀伐,还得是咱们王爷。”

“没屠尽,还留了张祯于成州封王。”

“啧,搞不懂为何要留个祸茬。”

“闲了再琢磨,看看探消息的人回来没?”

“得嘞。”

萧别离起身后,周遭便陷入一片安静,直至有人拍白应留的肩,令他将视线从那尸体堆中挪开。

尚未看清来人,只见一只兔子直逼他眼前,他反手一刀割皮断肉,霎时兔血喷溅满眼。双目激得紧闭仅是一瞬,便感利刃刺入腹中。

下一刻,双目大睁,无数熟悉的面庞尽在眼前。

他们是……

“警世司。”

有女声轻蔑地唤出他们的名字,并贴在白应留耳边道:“你的好兄弟已从宫墙跃下,九死一生,你,还要替谁卖命吗?”

白应留拔出腹中利刃,拼了一口气翻身而起,将其直指女子,却意外见女子变为兄长。

且白应惜仍温和地教导他:“子曰,君子有九思。”

惊诧间,身后听得女子讥笑。

白应留毫不犹豫反手插刀入身后,刀光入腹,光与影闪过他的耳目,只见白应惜嘴角的笑沁出一丝血迹。

白应留心跳狂乱,后退半步,惊恐地见一六尺四寸的长刀正插在兄长的腹部。

白应惜气若游丝地呵斥他:“我赠你此物,你便是如此用的?”

他抬头要辩解,一只苍白的手霎时将他推远。他一脚踏空,从混沌之境坠入横尸遍野的鬼窟,漫天遍野的猩红,他的双眼视万物亦只剩红。

触目惊心中,一抹白不合时宜的出现,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他轻轻触摸过它的脑袋,而后,给了它一刀。

刀入腹声响起,万物复血红。

白应留猛得睁眼,周遭仍旧静得吓人。

黑夜中,他的双目适应许久方清明,逐渐看清了水家客房的摆设。

一环又一环的梦,此时是真的醒了吧。

他看向窗子,屋外仍是一片漆黑,翻窗而去,水家人皆已歇下,水墨却未停歇。

冷风吹得白应留的心跳逐渐平稳,这才皱着眉想,水墨可真行……

白应留捂面发愁,可宋先生未回信前,他唯有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小丫头上。遥望客房,不知那小丫头是否好梦,如果可以,希望她梦中莫再流泪,而是挂念起京城小吃。想起她馋嘴的眼睛和笑容,他心中略生慰藉,好似得以赎罪。

但他不晓得,女人泪并非那么容易休止,尤其她刚失去家人。在望向天空的时候,她看到的云边镶嵌着许多星星,不知从哪里听过,去世的家人会变成星辰眨眼睛的传说,所以她在看家人,好似爹娘看着她有了依靠,便会安心一样。

她喃喃自语道:“他如今晓得我不是个好人,会有如此恶毒的心思,说这般恶毒的话,却也像爹娘一样照顾我的心思。虽他与我非亲非故,但爹娘也与我非亲非故,是不是,我也可以像依靠爹娘一样,依靠他呢?”

然而,心里将白应留当做依靠,又明白他们之间是利益纠葛,所以他能接受她的恶毒。她也只得尽力帮他,从打起精神,好似睡得香甜一般开始,于晨起后,笑靥如花地道:“早呀。”

“早。”

“细细看来,你也没这么黑嘛。”她靠近两步道:“眉毛头发比脸黑,眼下也比脸黑呢,一下子就看出昨晚睡不好了。”

对于李尤的关切,白应留想道无妨,却听她继续说:“老年人少寐,医书上讲的没错,是吧,白叔。”

但凡眼前是个半大小子,白应留定要让他知晓老年人的脾气不好。可惜,眼前是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并且,他不知道小姑娘只是想让满脸苦大仇深的他,有点儿人气,就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只知道扯姑娘发带一样。

没扯过别人发带的他,只能咽下这口心塞气,和小姑娘一道用早饭。

不止是她,还有水墨。

“滚!”

一大早就扔东西,将丫鬟吓出门的水墨。

可转脸,杏香安排他们一道用饭时,水墨又道:“白兄一别,多年未见,今日突然拜访,可是有事?”

水墨这番话说得倒是无异,怪不得水家老爷认为,儿子疯便疯吧,至少看着像个正常人即可。可白应留记得初见水墨,虽是灰头土脸,但依稀可见红唇白面俊郎模样,即便五官均略脂粉气,拼在他的脸上仍是无忧少爷的面庞。此时他瘦得让人心疼,脾气爆得让人心梗,唯有眉目仍旧浓得似墨,才寻得几分当年少年郎模样。

白应留不忍伤他,只得违心道:“闻说五少寻得佳人归,特来道贺。”

水墨急切地半起身道:“白兄可是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白应留蹙眉问:“什么蛛丝马迹?”

老高已告知,水墨疯得厉害,鬼窟中的事情却只字不提,断无可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有用消息。

眼下确实如此,他坐回原处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白兄,内子、内子已改邪归正,还望白兄饶她一命,莫再追究往事了。”

“那便不提往事,闲聊两句。”

水墨脸上绽开笑意,看到李尤后更甚道:“好,好,想来白兄如今已有家室,更能体会我的心情。”

“不是。”白应留语塞了一瞬后道:“我是她叔。”

李尤一口粉羹噎在咽中,差点儿给她背过气去,开开玩笑,怎么还较上真儿了呢?

“叔叔好,叔叔好。”水墨果真脑子不太正常地对着女娃笑道:“大了几岁更体贴人。”

“……”

“……”

白应留强行更改话题道:“听说京城新开了一家聚萃阁,生意好得很。”

“听母亲说过,多受逍遥王照拂。”

“不知令正可尝过聚萃阁的点心?”

水墨双目发木,似乎是极其费力地想了想道:“不曾。”

“我也不曾。”李尤生怕白应留真喊她一声大侄女,便抢了话道:“你们男人都一样,什么爱不爱的,全让你们一张嘴说完了,少夫人方才还和我诉苦,说都没什么闺中密友,连家中招牌点心都未曾尝过呢。”

“这……”

见水墨要说什么,李尤哼地一声,扭头便走。徒剩白应留一个人,跳进黄河洗不清。

白应留不知道,她生为家中独女,尽享父母偏爱,即便名义上有个兄长,却也未曾分走半点宠。故此,她想依靠白应留,下意识也想得他独爱,而非一个、两个、三个的大侄女,更不是杏香口中抱到慈幼堂的孤儿们。

白应留只知她要做何事,清白什么的倒不重要,拦住水墨继续攀谈才是。

突如其来的默认,使得李尤频频回头确实,这份阴差阳错的默契多少让她吃了个定心丸,便在环顾四周后,终得以摸入水墨的屋子,只见室内一片狼藉,唯有那个人偶,被稳妥地放在枕边。她原以为是一个人形那么大的人偶,未成想只有巴掌大。想来也是,毕竟是骨灰做的。

“砸了它,阿尤,砸了它。”

女鬼声音又起,她将人偶拿起来察看,竟当真在其中看到了一比人偶还要再小的透明女子。

李尤摸着人偶表面,与精致雕刻及丰富色彩不同的是,人偶身子有着粗糙的手感,让人猜想它是否被人刮掉了一层,或是也曾砸碎,匆忙重塑。

“若是砸毁又重塑呢?可是白费功夫?”

女鬼热切的眼神冷了一刻后道:“砸毁后,我已不在其中,重塑亦无妨。”

李尤看到转瞬即逝的犹豫,她将人偶放回原位道:“你骗我。”

女鬼却道:“杏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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