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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真假

“萧别离?”

白应留看到眼前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多年好友,难免心头一惊。方才山下巨响,令他未闻及脚步声,更不想,是来源于自己人。

“老白,你可愿意跟我走?”

“去何处?”

“离开警世司,不再做斥候。你出身药谷,本就喜欢与世无争的日子。不若如你所愿,做个寻常百姓,娶妻生子,过平凡的一生,看看曾守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太平盛世。”

对方说出白应留所愿,却仍令他心中存疑。

他欲绕离萧别离的剑,但对方显然熟悉他的招式,以至于难以逃脱,使他心下信了几分。

他无奈道:“你难道忘了,除非身死体残,否则一日为斥候,终生为斥候。”

“你莫试探我,此话原是,一入警世司,终身警世人。”萧别离夺言道:“可谢家儿郎纷纷辞官,太后深居简出,王爷被迫从宫墙跃下,生死未卜。皇上未满二十,初初登基便要御驾亲征。上皇显然已与谢家决裂,连儿子都不放过,下一个死的难道不是你我?我要走!”

白应留心中一咯噔,“张游从宫墙跃下?你从何得知?”

为何方才未对他讲?

萧别离不答反问:“老白,你可记得李老头子有二子?长子亲,次子离心。”

白应留见萧别离一步一步逼近,他的呼吸随之紧促,却一时间难以脱离困境。

“次子与你兄长共赴北穿,一死一失踪。长子与谢景阳共赴南月战场,长子活,谢小将军亡,李家长子为何一步一跪一叩首地将谢小将军的尸首送回长安?为何如今位居丞相?为何丞相之女迟迟不与皇上订下婚约?为何死在长安乱中的老头子得以追封?你想过吗!”

白应留眉头一皱道:“李家有功,李老将军荣耀加身有何不可?李澍既与谢小将军并肩作战,未能护其周全而心有内疚,叩首谢罪,有何不可?至于婚事,陛下岂是针对李家?而是并无心上人罢了。”

萧别离进了一步,问:“李家当真干干净净?难道不是张自行借李家之手,铲除谢家?而当今皇上又借此由头,压制李家?”

“家族庞大,各有私欲,非一言两语能说清今时局面。亦如计谋,非得天时地利人和方遂心中所愿,而一个微不可察的念头,便能使谋略毁于一旦。这道理,难道你不懂?”

二人一步之遥,萧别离嗤笑道:“你这话,岂不是无法替他们圆谎的辩解?岂不是认了私欲如此?那么,白家与谢家往来密切,白大公子失踪在边境久未寻回,甚被疑为叛国,那下一个遭殃的是你,还是白太傅?”

“你不是萧别离。”

白应留瞳孔一缩,对方的剑身一紧。

听得云里雾里的李尤方惊讶于皇上不与丞相千金完婚,不是因为皇上不行,而是另有隐情时,便听得白应留这句话,更为震惊。

眼前这个不是刚才那个人?

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相似之人?

诸多念头尚未在她心中过一遍,她见那剑将白应留的颈割出一丝鲜血,便下意识地蹬腿,用脑袋顶离了白应留颈间剑。

趁这间隙,白应留左手搂兔入怀,右手推六尺四寸长刀出鞘,刀柄直抵对方气海,使得对方趔趄两步间,白应留握柄翻腕,刀刃霎时划开眼前人衣衫、面皮,刀尖直指那人面庞。

眼前人勾起唇角,自面皮缝隙扒开,露出了整张脸。

白应留后退一步,神色一惊,“哨儿?”

翻腕,长刀后撇。

“老白,我要走。”

接替他的哨儿本应在树枝上盯梢,此时却恢复了声音,令白应留心中震惊更甚,他退后一步问:“水墨呢?”

“死了。”

钟儿声音响起,白应留惊诧抬头,哨儿见机将剑刺出。

李尤亦是惊诧,难道钟儿在刻意回避自己的心声?怎么她什么都听不到?

可她无法动脑,因为白应留一动,她便想吐,只得强强忍着反胃,见他虽仍是右手持刀,却一招一式皆与方才相反。

哨儿亦是未曾想到白应留竟用反招,他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其左手劈晕。

可就在白应留刀尖碰地,发出响声之际,他已被团团包围。

钟儿冷笑一声,转身走向鬼窟。

白应留环顾四周,惊觉四周竟多有熟识面孔。

他咬牙道:“是不想做斥候了,不想留在警世司,还是不想活了!”

他默默双手握刀,却将重心移至左手。

“老白,对不住了!”

随着人群中的一声呼和,四周人尽数而上,好在长刀大开大合,白应留主动应向来者,初招便劈向一人头颈。

鲜血喷出,李尤尚未反应过来,又一人自死者身后飞来。白应留见此人为旧识,翻刃将其推出,不料挨了对方一刀。

割肉声响起,李尤紧张地忘记了呼吸,却听到了一熟悉的巨响。

鬼窟洞口的尸首骸骨被炸得七零八落,浓浓烟雾从其中滚出。李尤在几个转身的缝隙见钟儿惊诧回头,定睛于其中一个爬出的身影,那人咳声不断,声音甚为熟悉。

是水墨!

钟儿连忙抓住他问:“你怎么跑出来的?”

同时,她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声,“不是被捆住了?”

“夫人。”水墨不同于众人慌乱,见到钟儿,他鼻头一酸,双眼登时通红地紧紧拥住眼前人,“夫人!”

这般呼声,令钟儿心头甚为震动。

她记得前世,水墨知晓张祯存在,亦知鬼窟所用后,便欲前来损毁证据。

但张祯已然知晓白应留的存在,便提前将诸多器物从地下转移,又损毁多处通路。待白应留与水墨入洞时,来了一招请君入瓮。

若非白应留及时拖水墨出洞,二人必定命丧鬼窟。

出洞后的二人被杀手团团围住,那时,水墨便如此唤她,还问:“夫人,我只是个诱饵吗?”

就是那一刻,看着他的眼睛,钟儿终于承认,不止是利用他,而是动心了,且心中说不出的痛。

可是杀手不待他们倾诉衷肠,便刀剑相向。钟儿也算个杀手,所以她的手比口快,及时将水墨由人群中拉出。

但张祯的手比口更快,二话不说,他便带了水墨走。

谁也想不到,第一次背离殿下,竟也是因为水墨。

“殿下!”

钟儿连忙追出,直到一处僻静地。

她尚未开口,就见张祯将水墨扔在地上。

她的殿下摘下了那张傩面具,平静地对她的夫君道:“你不是一个诱饵,你是我的影子。”

“殿下!”

钟儿妄图让殿下不要再说任何话,可呼声仅引来水墨通红的双眼。她从未见过任何一种眼神如那般,似世间利刃,捅透她心。

她那时应该对水墨解释一些什么,可难道当时留在他身边,不是因为殿下?后来种种,难道没有利用?

她无从辩解,亦无颜面对他,只见警世司的人冲向山来,她来不及说任何话,只得从张祯手中抢了水墨,将他推至一旁。令他再次失足落山,昏了过去。昏便昏吧,至少落入警世司手中,便是回家,他性命得保,不会活在惶恐之下。

这些回忆充盈着钟儿的胸腔,有话要从她口中说出,却是泪珠先行。

水墨抹去她的泪道:“这次,我靠自己逃出生天,较之从前,已有长进,不知是否可做保护你的影子,与你共走奈何桥?”

“你……”钟儿听出什么,她颤着手抚摸着水墨的面颊,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瞳孔问,“你怎会记得这事?”

“因为,我来找你了。我的记忆里,你爱我至深,使我不能不来寻你。但我一到这里,便晓得为何忆起这事便困惑不已。”他的手覆在她手上,道:“你到如今仍要利用我便罢,但想忘记我,却是万万不能。若你忘了,我可要急急追上你,再与你相遇。只是不知,这次能否一见钟情?”

他曾经等太久,直到与她重逢,他方晓得,自己是被选择的那个。

二人这边互诉衷肠,执手泪眼,看得李尤干着急。

她已适应白应留的速度,可白应留突然停下,猛然以刀插地,强强支撑身躯。

他的大掌抚在心口,正拍在李尤身上。她这方觉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大有血脉逆乱之像。仰视看他,黢黑的面庞上血迹斑斑,让她的心猛然揪起。

果不其然,白应留一口血喷出在地,并将李尤从怀里扔出。正是她心下大叫不好之际,长刀在白应留手中不再抖动,随他眼神一冷,再次离地而出,不辨亲疏。

李尤一动不敢动,仿若被冻僵一般,她忽然感到透骨冰凉,如同置身冰天雪地,如同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源源不断引出。

阎魔斩,欲斩魔,先成魔。

惨叫四起,恶鬼将至。

张祯亦看出白应留的异常,欲带水墨离去。钟儿却一掌打脱张祯的手,含泪冲他摇头。

张祯的眼神仍旧看不出悲喜,水墨却在她身后道:“夫人,改变记忆也改不了既成之事,所以,不必可怜我,随他走吧,我们很快便相遇了。”

钟儿回首看着水墨,想质问他,不是要他活下去吗?

他却抢先答道:“恨不能让人好好活着。”

她失了所有言语,一片空白中,唯有泪珠滚烫,扰了相思湖。

水墨抚去她的泪,馈她一个熨帖的笑。

他终于觉得,自己在夫人面前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便容他再孩子气一回,不知境地,只知唇齿相依。

他们缠绵悱恻,李尤心更焦急,所幸张祯弃了水墨,带钟儿而去。钟儿亦在这间隙。将水墨踢回了鬼窟。

刹那间,李尤忽然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她俯瞰地面,地上横尸遍野,甚至横肢遍野。

白应留拖着一把血刀,双目涣散,踉跄两步后,径直倒下。

“白叔!”

李尤急急落地,围在他的身边,看他伤痕累累,胸前血痕交错。她的手不知该抚摸何处,就连去探他的鼻息,也只能看到自己透明的手,无能为力。

“她是那只兔子!”

粗壮的声音打断李尤的悲伤,她环顾四周,一群满身血污的人正围向她。

“她的眼睛是红的,她正是那只兔子!”

“她是白应留的兔子!”

“杀了她!杀了她!”

声音由嘈杂变为整齐划一,恶鬼来临,他们叫嚣着合为一,叫嚣着生杀掠夺。

李尤不论飘至哪里,均有人堵路。

他们断臂残缺,他们身躯遍布刀痕,他们面露凶光,齐齐将她堵成一团,令她只晓得道:“不要!不要!”

无数手罔顾她的呼救,齐齐伸向她的脖颈。然她惊恐闭眼时,天突降惊雷,闪光恍了所有人的眼。

“泱泱苍生何时安?万般恩怨交由天!”

一道如钟如鼎的声音随雷声落下,李尤只觉得耳边突然安静,静中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娘瞧着好生熟悉,若不介怀,可与小生一道探这奈何桥?”

好像是水墨。

李尤猛得睁眼,却见水墨距她遥遥,正追着一个娘子。

娘子头也不回地道:“我记得你,你是个疯子。”

水墨急急追上道:“姑娘姑娘,你莫生气,我只莫名觉得你会欢喜如此言语,你若生气,我便不讲了。”

娘子停了一下,对水墨莞尔一笑。她红衣红眉,美得绚丽。

水墨随她展开笑颜,与之并肩前行道:“姑娘,你还记得我吗?你救过我,在客栈的时候,我没有过所,未能投宿,又因穿着……”

水墨的声音逐渐不可闻,留李尤茫然在地。

“这是哪儿?方才都是什么?我还活着吗?白叔呢?白叔!”

她双目圆睁,连忙俯瞰大地。

地上仍旧躺着白应留,仍旧有许多人声,却是萧别离带人赶来,表情急切,应不是敌人。

她欲冲下去,听萧别离这个人医是否对白应留下了阎王令,却被人唤住。

“此乃记忆,而非真境,你已有幸逃脱,便莫被虚假所困,该回去了。”

她循声望去,见白应留身边站着一灰须老者。

老者仰头,与李尤四目相对。

一个激灵自李尤天灵盖窜出,她看到了,这个老者,有四个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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