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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吉凶

幻梦初醒。

李尤猛地睁眼,大有不知今夕何年之感,而腕间传来温热的触觉,更令她恐惧地一动不敢动。

“醒了?刚好,来看看舌苔。”

耳旁传来的声音似乎并无恶意,但她还是一顿一顿地转头,见坐在床边人正是城门口大喊要娶她的乡野郎中,也是幻境中的萧别离。

在梦中,他与白应留有说有笑,应是旧识。可李尤忘不了白应留让她离此人远些,亦忘不了,长刀将此人模样的面皮划开,又被人扒开的惊悚。

萧别离看着李尤的眼神,稀奇道:“老白和你说什么了,你这么怕我?”

提及白应留,李尤小声问:“萧大夫,白叔还活着吗?”

“白叔?白应留啊?”萧别离憋不住笑道:“这是什么兴致?我还真第一次听人唤他叔。”

眼前人确实姓萧,看来幻梦并不是假。鸡皮疙瘩窜了李尤满身,令她又微微高了音问:“他还活着吗?”

“活着呢。”

萧别离从怀里摸出一个瓷哨,这边一吹,白应留便破门而入。

他满面严肃,环顾四周,见屋内一大一小表情自然,方责怪道:“你作何用这个?”

萧别离耸肩道:“你的小姑娘醒了,不是急事要事吗?哎,别忘了你那天也是这么找我的。”

“当时不一样。”

“啧啧啧。”萧别离撇嘴走近白应留道:“也不知谁今儿见死人都复生了,活人还不醒,急得如同热锅蚂蚁,眼下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了?”

白应留干咳后让他去看看水墨,便不再理他,转而向李尤走去。

水墨?水墨还活着?他的魂魄不是同钟儿一道消失了?

李尤未捋清,又被白应留问住:“有何不适吗?”

小姑娘看着白应留,他的眼神略带关切、四肢活动自如,面庞虽仍旧黢黑,眼周更黑,却总归是光洁的皮肤。

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诸多回忆交缠,似乎是平日里与她较真,又似有鬼窟前大杀四方的他,有他脱力昏迷的模样,有血脉逆乱又冷酷无情的他,亦有将小白兔搂进怀中的温暖。

她贪恋这份温暖,便如溺水之人要抓浮木一般扑向白应留,却未注意,自己已不是来去自如的魂魄。如此一扑,当是要摔个结实。

好在白应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让她跌落进一个熟悉心安的坚实怀抱。

她却哭个不停,嚎啕大哭。

白应留下意识举起双手,手足无措地问:“怎么了?”

李尤抱紧了他的脖颈,整个身子一抽一抽道:“我害怕!”

白应留回首瞪向萧别离,萧别离瞪大了眼摊手,“我可没吓唬她。”

无辜瞪眼转而变成暧昧地挤眉弄眼,随即便收到了白眼。

萧别离自讨无趣,遂一步三晃地离开房门,却仍不忘,用白应留能注意到的声音道:“有人惹上桃花债咯。”

李尤哭得厉害,自是听不到萧别离的哼哼,亦无法感受白应留的不知所措。她恨不得整个人贴在白应留身上,从他这里汲取力量与真实。

白应留当真想不到,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接上了还能继续再哭个三百回合,哭得他心中同样沉闷,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不怕。”

“我呜哇哇,我怕!”

他温声问:“害怕什么?”

“我怕……”

李尤顺着这个问题去想,哭声倒弱了起来。

她怕什么?

“我怕的可多了。”

怕小命任人拿捏,半句坏话都讲不得,连想都不能想。怕被遗弃在荒山野岭,等待夜幕中的野兽。怕恶鬼围攻,将她吞噬。怕白应留走火入魔,变成陌生人。更怕他死了,她当真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何时将他当成了依靠?

他从来不让自己靠,走路自己走,骑马也要学,就连去京城吃顿好的,都想着是借给她钱。尽管他买了串糖葫芦,可她还给他下了面吃呢。

他不让自己依靠,那便怕以后,无人再对她那么好。

可他对她好,是因为太后要见她。太后杀了那么多人,是不是要拿她去镇魂呢?但她不会念那句唬人的咒语,也没有四个瞳孔。

这也不行,那也不是,李尤愈加委屈。原来她与他只是同行一段路,看似熟稔,实则,彼此一无所知。

原来,这世间甘酸辛苦,真的只剩她一人尝。

她的心中空落落,还有不甘。可怀抱安心,她委实不想离开。

她忽然想到了钟儿,时时刻刻算计她的钟儿,不也是爱上了水墨,以至于最终关头,遗忘了被算计的小白兔?

可见,人是有多面性的,白应留也一定有多面性。哪怕他肤黑,会不会底色却洁白如绒毛,以至于会一直保护她,哪怕发现她一无是处?

于是她抹抹眼泪,看着白应留的眼睛问:“你当真能保证我毫发无损吗?”

闪着泪光的大眼睛,令他心中一痛。思及她在湖边整理仪容的模样,他摸了下她额角的伤,看着她痛得小脸儿皱成一团,心中内疚道:“伤在了这里,不会碍着容貌,莫伤心,过几日便好了。是我没照顾好你,想要什么补偿?”

他这般温柔陷阱的眼神,让她想到了又冷又阴森的山上,有一只心力交瘁的小白兔,它没有力气思考任何事情,凭着本能赖到了一所安息处。从此,可以安心地做一只缩头兔子。不必担心说错话就被打,不必在寒冷昏暗的山洞里度过日日夜夜。

足够幸运的它,却遇到了不太幸运的庇护者。

被攻心,被背叛,血流成河,圣人亦成魔。

听说他的兄长失踪,听说他父子不和,其实他也没有太多东西。

那么,她还可以向他要什么呢?当真可以要些什么吗?

她不晓得,遂道:“我把所有银钱都送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随便给我一点什么,都是好的。”

在白应留的印象中,小姑娘总是活蹦乱跳的模样。当真见她展示如此可怜懦弱的一面,他倒真想将她抱在怀中,对她道,害怕、难过,便哭吧。

因着,他不知该给予什么。或许方才的拥抱,是她想要。像十五年前一样,哇哇大哭的小婴儿,抱在怀中,便痴痴笑了。

不过,她已经不是羸弱婴儿,而是一个柔软少女了。

意识到思绪飞远,白应留别开眼神,转而考虑为她的以后做何打算。

闪躲令李尤心中忐忑,只是尚未说什么,萧别离便推开窗子问:“梅花汤饼做好了,有人吃吗?”

白应留松了口气道:“走吧。”

李尤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口道:“我看到了,我做梦的时候看到四个黑眼珠的人了,我应当真见过他,让我再想想,我能想起来的。”

不知为何,她想要和他有点关系,再多点关系。

萧别离却在窗外嬉皮笑脸道:“四个黑眼珠的宋瞎子已经到了,就等着你醒呢,见到了再想也来得及。不过老白怕你醒来撞见宋瞎子,再吓着你,便一直未让他进屋。”

李尤心生期冀地看向白应留,他倒谁也不看道:“大病初愈,总不好费心,先去用饭吧,梅花汤饼里有鸡汤,补身体。”

可他在用饭的时候,却一直在看吃得新奇又满足的李尤,看得心生欢喜。唯有她的视线转来时,他方看向自己的汤碗,真真惹得萧别离直嘟囔:“对对对,补身体。”

她还是没有听到萧别离的声音,也看不到白应留的眼神,便单单急着见那宋瞎子。

宋瞎子已恭候多时,他与李尤幻梦中一样,是一个神情平和的灰须老者。唯有他睁开双眼,露出那两双瞳孔时,方令李尤紧张得后退一步,抓紧了白应留的衣袖。

白应留道:“不怕,这便是宋先生。”

她在安慰中大胆靠近了一些,恍然间,她似乎确实见过此人,遂脱口而出问:“宋双瞳?”

宋双瞳颔首,微笑道:“如今我已生出白发,难得你还能认出。”

李尤更抓紧了白应留,却对宋双瞳道:“您莫说这样的话,好像我们私定过终身似的。”

宋双瞳抚须一笑,看向白应留,见他将李尤拉近了些,抱歉道:“让先生见笑了。”

“无妨。”

宋双瞳示意二人坐在对面,颔首问:“前世之事,你还记得多少?”

“前世?”

李尤警惕地看着宋双瞳,一个劲儿地摇头。

宋双瞳一边慢悠悠地翻书,一边问:“这世上最美之物为何?”

平常话语,却令李尤灵光乍现,一朵桃花忽然出现在脑海。

李尤呼吸一滞,连忙撒开手,向他探身道:“我想到了,我见过你。”

她想到了,她曾问:“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有四个黑眼珠?”

那时宋双瞳着实是黑须黑发,他道:“所以,我才能看见你。”

“看见我有何稀奇?”那时李尤看看自己的手道:“哦,我已经不是个人了,不过没关系,我应要去投胎了,只是尚不知去投哪一户人家。我走了很远的路,还是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很远的路?我倒初见你这样的人,你名为何?”

“我很特别吗?”她笑得弯起眼睛道:“我叫李尤,不过我若转生,应也不叫这个名字了。”

“万事皆有机缘,继续唤这名字也未可知。”

“若不唤这名字呢?或许投胎后,前尘往事,我都忘记了,就像我现在,已然不记得我从哪里来了。”

“若不唤这名字,若换了面庞,人心深处之物仍不会变,譬如习俗、眼神、观念,譬如你认为,这世上最美之物为何?”

李尤脱口而出道:“花,我见许多人都戴花,许多人见了花都开心,还写诗赞美它。我单单看到花,便觉得好看,可惜我闻不到它的味道。我听人说,它很香,那它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

对,是她说过的话。

李尤脑海中浮现了这些记忆,她还记得,宋双瞳看不到花的颜色,他眼中的阳间只有黑白。唯有看他们这些魂魄,才知晓人世间各种颜色是何等模样。

她疑惑道:“可我只能想起来这一段,话里说我走了很远的路,我不记得了。我为何会说出这些话,我也不记得了。”

宋双瞳目无波澜地微笑道:“无妨,你可与五少爷待上片刻,我有话要与应留谈。”

“五少爷?”

水墨?对了,萧别离说,死人已复活,活人未转醒。

李尤打了一个寒颤,她看向白应留,不安便被她背后的掌心温度贴熨。殊不知,方才撒手间微不可察的落寞,也被这下意识的依靠而抚平。

“莫怕,萧别离同你一起。”

她不明就里,可隐隐约约觉得,她似乎又对他有用了,便乖乖听话,朝门口走去。只是她一步三回头,眼神一直与白应留相系,直到萧别离关门,隔绝二人。

宋双瞳倒了杯茶,待萧别离让小丫头慢点儿走的声音渐弱后,方问:“应留,那可是你的孩子?”

白应留回首,一脸无奈道:“唤叔便罢了,怎么能再唤爹呢?我怎能凭空冒出来这么大的孩子?”

“并不算大。”

“不小了。”白应留叹了口气,忆起两人见面的一幕幕,心头徒生酸楚,“若是她父母尚在,该为她挑选夫婿,好生过小日子了。”

宋双瞳为白应留倒茶道,放下茶壶后道:“你所言是孩子母亲,我问的,是她腹中孩子。”

白应留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李尤怀了一个孩子!

“您说什么呢?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宋双瞳饮茶,眉目含笑道:“哦?方才有人言,她已到了嫁娶的年纪,如何不能怀子?”

怎么可能?

白应留见她,可是将她从湖中捞起来的。她又是骑马,又是撞头,如此折腾,即便有孩子也无法存活,何况大夫并未见喜脉。

然而,他想到了李尤的表哥、姨丈,一颗心还是被揪了起来。

“您莫说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腹中有一婴灵,观其月份,不足一月。近日你同她朝夕相处,她又与你相亲,不是你的孩子,又是谁的?”

思及她那花一样的笑脸,和三河湾时,躲在他身后的无助,白应留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宋双瞳为自己添了茶,悠悠水声中,他道:“不过,这丫头一向与众不同,她腹中婴灵或许不是因她怀孕而来。但若如此,不是好事,反为大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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