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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相通

害怕,熊熊烈火中的戎装女人正在眼前,这是李尤见到谢庄锦的第一感受。

失望,随之而来的是难过,这便是谢庄锦见到李尤时的第一感受。

谢庄锦与宋双瞳想的一样,一个自异世而来之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度过这么多年。为此,她翻阅所有奇闻异志,翻看所有闹事狱事,毫无所获。甚至她想,这个女孩是不是已经死了。

末了,她只得接受宋双瞳的提议,以“李尤”这个名字寻人,知晓竟然寻到时,她怀有极大期冀。

不曾想,宋双瞳口中的双魂体,白应留口中的明媚少女,也不过泯然众人。

她掩饰自己心情,只道折腾了一晌,过于疲惫,先吃饭。

一群人的饭,杏香一时不知如何操持,何况她在水家时不下厨。即便是吩咐后厨,这些身份的人也是要好好准备一桌的。

白应留担心水墨又说出什么让人想眼不见心不烦的话,便让杏香好好看着五少爷。他自己倒拉着李尤到灶台前,看看能不能随意做点什么。

“我和萧别离时常辟谷,不用管我们。他们两个,你也莫怕,就当是寻常人家。毕竟他们本是微服私访,不宜张扬。你找到什么能吃的,便是他们这一年来时常吃的。”

李尤应下,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只找到了一些面,连鸡蛋也只剩了一个。

“没关系,打成蛋花,下些面吃。”

他拍了一下她的肩,给予安慰。坐在灶台上,细细生火。

火光中,他的瞳孔忽明忽暗,一如他们初见那夜。

那时候,她还是三河湾的一个小村姑,是老李大夫的小李大夫,是爹爹的女儿。她的至交是棺材铺仵作女儿,每日思索的事除了吃喝,便是如何不嫁给表哥。

遇见白应留之后,她的人生发生了许多变化。不止是狐假虎威地吓唬姨丈,更多的是知晓了自己多么无能与渺小。

一如鬼窟中做兔子时,不声不响方能不挨打。所有的小聪明在这些大人物面前都是丑态,连顺从也是有错,只有他一直包容她、保护她。

尽管他默默无闻地做着许多大事的同时,仍旧被旁人误解。但他并不在意,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陶天泽说他如何,他不辩解。下战书的人问他是不是懦夫输不起,他亦轻描淡写的说是。

如此,他看一眼,便留意她的生辰,是有些在意的吧?

想到这里,她吸吸鼻子道:“一个鸡蛋也没关系,整点花样看起来也很多的。”

她整着蛋,忆起往事道:“我娘神志不清,征粮的时候经常护着不让拿,我就这样骗她说,家里有好多好多粮食。”

她眼眶一红道:“那兵大哥都和我们家认识了,后来十五岁不嫁人便加收税的规定一废,他马上就到我家报喜了,可惜爹娘也见不到我嫁人了。”

白应留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灰,便扑扑衣袖,准备为她擦泪时,她自己一抹泪道:“我们那日走的太匆忙了,不然还能将灶心土挖了卖钱。不知道这个灶,还有没有人要。”

他笑道:“不要了,我同太后说过,你想做丞相女儿,嫁给皇上。正巧,丞相也是李姓。”

“我开玩笑的。”她擦擦额头上被熏出的汗,又对着水桶倒影整理头帘道:“因为觉得不可能,所以才敢开玩笑嘛。真的重要之事,是不敢轻易开口的。”

“什么事情比较重要?”

他问中她的心事,她转开话题道:“什么是辟谷?为什么你们要辟谷?”

“辟谷便是如同花草树木一般,不食五谷,只吞天地精气。习武之人时常辟谷,多少为了攻克己身,以身心达到更高境界,亦有追求长生不老、修仙之流。不过这么多年,我只见一修驻颜术者成功。”

李尤看着眼前不断扔柴火的男人,在毫无波澜的话语中听出遥远之意。只是他总给人错觉,仿佛他同她一般,都是至普通不过的人。

“想什么呢。”

她小声道:“在想奉赤,她有事来问你,不知是只有你知道这些事,还是说,或许,她是你师妹?”

“不是,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

“师父不教自己的孩子吗?”

“师父原本有一个儿子,因为有人误以为武功中的纯阳与丹灶家的纯阳相同,便将他捉走炼丹了。后来师父虽然又有了一个女儿,却禁止她习武。”

“捉走炼丹?”李尤打了个寒噤,“他们会不会抓你?”

“不会。”

按萧别离的话来说,哪个道士会觉得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是纯阳童子,那这个道士一定是最后一波从宫里放出来的阉人。

可这种浑话,白应留不想对李尤说,便将实情讲给她听。

“医书上有句话为阳化气阴成形,若以此来看,阴阳在人身并非水火,而为形气。纯阳以气运用极致,合形而动。正如方才,奉赤呆在那里,是因着气形相合化出的幻影,令她误以为刀已至,正与阎魔斩虚实夹杂的百鬼夜行不谋而合。”

李尤听得云里雾里,但医书她懂,阴阳调和她也懂,想来他的意思是纯阳并非无阴。

不过……

“你竟然还懂医?”

“身边学医的人多了,耳濡目染。”

“怕是久病成医吧。”她也拍拍他的肩膀问:“你是不是悟出来什么了?是不是不会再走火入魔了?”

“是。”他垂眸道:“多谢你的《流云心经》。”

“太好了,我还以为这些东西都没用呢。”

两个人越聊越开心,窗外的张自行小声对谢庄锦道:“看见没,人家只是害怕你。她连黑娃都不怕,你啊,在人家眼里,比嗜血狂魔还可怕。”

“你懂个屁。”

“你,哼!”

“哼!”

萧别离夹在二人中间,感谢他们是“哼”,不是“呸”,可尴尬的气氛令他迫不得已地讪笑道:“我就说这几次见老白出手似乎较之前更强,还以为他采阴补阳了,原来是悟了。”

谢庄锦与张自行各自扭头看着萧别离,看得他后背发毛时,又同时哼了一声,各自离去。

他摊手道:“唉,王爷说的对,七岁孩童吵架也不过如此。”

然,他们并非七岁孩童,仍旧令人惴惴不安。

一如用饭时的沉静,一如水墨被单独拎进屋时问:“我若让你写罪己书,可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又如在另一间房中的李尤,手足不安地伫立一旁。

谢庄锦看着破烂的窗子道:“老宋眼中的阳世只有黑白,色彩缤纷的阴魂于他而言更清晰。新娘出嫁化妆,会掩盖她们死时的模样,但老宋能看到她们死时如何。”

李尤点头,同时想到那个七窍流血的孩童,不知她擦掉血迹,换上大红衣裳,敷粉描眉,是何模样,应是好看的吧。怪不得那夜里,她一路跟着花轿,还说是大喜。

“我们曾令人扮成死掉的孩子,恶鬼寻门,可是收效甚微。甚至由于闹得太大,多有外地人闻声而来,卖了便走,连有慈幼堂的丱州孩子都不能幸免。张自行说是积弊难除,让我不要再管,你觉得,我应该管吗?”

被问到的李尤,浑身上下的肌肉皆紧绷起来,她想到方才白应留让她大胆些,便道:“您还是管了。”

谢庄锦转身,上下打量她,问:“你还能活多久?”

她一副无辜模样道:“宋先生说,抑制婴灵苏醒即可,或许我不会因为她死。”

“或许。”谢庄锦坐在桌旁道:“我如何相信你是双魂体?”

李尤不明白,“您不信宋先生吗?”

“我只信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谢庄锦双目凝神,即便是一双桃花眼,也看得人心头紧张。

“您是要我做什么吗?”

谢庄锦眼神微缓和,还好,这丫头不算笨。

“我听说魂魄之间可以记忆相通,我要你的记忆。”

“您也是双魂体吗?”

“我不是,但我要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李尤凝起秀眉道:“您认识我吗?”

“很快便认识了。”

谢庄锦将桌上的一本册子推在李尤面前,正是宋双瞳的异闻录。上面添了些新的笔墨,写着:“双魂体之阴魂并阳气,与生人相处无异于魂。”

看着李尤费力理解的模样,谢庄锦道:“自你描述所遇之事后,老宋找出一些被当做奇闻异志之事,其中有一件,便与此相关。”

那件事发生的年份已不可考,说是一户人家有一妻一妾,妻妾不和自是常事,然未做出格之事,日子也算过得去。

一日里,妻告妾偷男人,妾告妻是细作,二人仿佛不分你我一般,将对方的秘密说了个彻底。

这家男人以为撞邪,便请人施法驱鬼。

施法时,烟雾熏得小妾晕了过去。本以为是大邪已去,遂令大夫给小妾抓点安神方子,大夫却道恭喜贺喜是喜脉。

一位是妻,一位有孕,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这事便过去了。

然而有一日,这家夫人忽然疯了,不会言语,不能行走,二便失固,只知哭泣。丫鬟婆子一个没看住,她便从床上掉下来,不知磕在哪里,摔死了。

夫人的陪嫁丫鬟一直认为是小妾所为,但没有证据,只能忍着。

忍到小妾生产那一日,怪事重现,那妾竟然也疯了,整个人和夫人情况一样。

更怪的是,诞下的这女婴不知哭闹,整个人透露出说不出的怪异。

原夫人的娘家对这门亲家不满的很,便买通施法之人,说有妖孽在这娘俩身上,要用火逼妖孽出来。

妖孽并未现身,这娘俩倒活生生烧死了。

有人说,女婴的恶魂在火中哭诉,道她前世便被夫君的情人气死。既重活一世做了正妻,可以将贱人牢牢踩在脚下,为何是个寄生的双魂体?

原主属阳她属阴,原主苏醒,她便无法存活。她认为令其重活的神明不公,神明却道,她可以再寻一具身体。

她以孩子为筹码,威逼利诱小妾甘愿赴死,心甘情愿地让出自己身体。不料,她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儿,竟成为她此生的第三具身体,也是最后一具。

她再次质问神明,神明却道胎儿是为母报仇,遂是夺舍移魂。况且,杀她的人并非神明,而是她的夫君,她的母亲,她的丫鬟,她的咎由自取。

故事至此,谢庄锦敲桌令李尤回神。

李尤猛地捂住自己小腹,红了双眼道:“我没有想要别人的身体,我不是故意占据这个身体的,天地良心,我不会杀人的。”

“这其中写了,妻妾二人不分你我,显然,双魂体可以与活人互通记忆。”

话说到这里,谢庄锦看到小圆脸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于心不忍地轻声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我想……帮你。”

“帮我?”

她擦掉李尤的泪道:“帮你。”

谢庄锦的模样,比李尤的娘亲要年轻许多。但在平常人家,大多娘亲,便是这个年纪,便会在女儿哭泣时为其拭泪吧。

李尤鼻头酸楚,心头一软便答应了。

她看到不可考的故事中提到,魂魄离体之后,与活人相拥,额头相贴,默数片刻,慢慢便会沉浸在对方的回忆中。

“可我……”

她想说,她不知道怎么主动离体,就被一声“姊姊”打断。

李尤惊诧问:“你怎么在这?”

“姊姊,我碰见一个奇怪的人,他特别吓人,有四个眼珠呢,但是他说他认识去京城的路,可以带我去京城。我害怕他,但是他说他认识你,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真的。”

“是。”李尤脑海再次浮现宋双瞳的笑容,约摸明白了,为何这个孩童再次出现。

这是对她们都好的事情吧,于是孩童欢天喜地地同李尤告别时,李尤触碰那具灵魂。

心脏骤停,她的身体被谢庄锦放在床榻,谢庄锦亦躺在床榻上。

她紧闭双眼,拥抱这个有些眼熟的女人,相信她们既然有眼熟的缘分,或许正是来拯救她的人。

好如初遇白应留,虽是被他的恶名恐吓,最后却得他庇佑。如今,如今她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仍旧骗自己,遇上的一定是个好人,至少比灵好。

思及一无所得的钟儿,李尤觉得,与谢庄锦做交易肯定比和灵做交易,来得划算。

哪怕黑夜尽褪,她看到谢庄锦正与灵做交易。

“我要做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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