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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如愿

静默的空气,令人有一丝忐忑。

醉酒者感受不到这种气氛,她以为自己沉沉地睡了过去,如同往日一般,做了稀奇古怪的梦。

梦,以一片漆黑开始,她惧怕,却有丝味道令人安心,甚至她想,原来是这种味道。

没由来的古怪念头又被肉味和一股陌生气息冲淡,她睁眼看看是何人何物,不料,看到了娘亲。

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亲,总是挡在宝贝女儿身前,不让旁人欺负她,嘲笑她。

“笑什么笑,她想嫁给你,有什么可笑?上天下地还能找到爱推粪蛋的动物,难道就不许有人想推滚蛋?人各有志。”

李尤听这话,感到娘亲在拐弯抹角地骂她。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她的娘亲,这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要守护天下女儿的梦,她只是其中之一,不是唯一。太后娘娘只是希望她陪在身边,或是排遣寂寞,或是物尽其用吧,反正并非唯她不可。

不过,她仍旧很喜欢这位名为谢庄锦的太后,甚则在谢庄锦说她好吃懒做时,越想越委屈,明明她只是一时畏手畏脚,其实平日里很勤快呢。若是不信,看看她的手,哪里是好吃懒做的手?

于是,她对其道自己有很多优点,什么都会,就是现在有点儿……站不稳。

谢庄锦却道:“走两步,有事儿没事儿走两步。”

走就走,她不止会走,还会跑呢。不止会跑,还会跳舞呢,所以她拉着谢庄锦一起跳华尔兹。

“折腾死我算了,你这倒霉孩子。”

李尤躲在白应留身后,可怜巴巴道:“你不是我娘,我娘从来不对我说重话,你是太后娘娘。”

谢庄锦跛着被狂踩的脚,坐在板凳上道:“喝大了,胆儿倒肥了。”

李尤忽然用俏皮声音道:“胆子大,是因为太后娘娘人好呀。我想一路了,都想不到,太后娘娘不仅人这么好,还这么漂亮有钱有人疼,让人嫉妒,幸好过得不尽如人意,不然就太嫉妒了。还好还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真的。”

她越说越乐呵,谢庄锦越听越不对劲,脸上笑僵住时,白应留挡在她们中间道:“童言无忌。”

“行行行,不就是不愿意跟在我身边嘛,至于这么埋汰我吗?放你自由,让你嫁人还不行吗?”谢庄锦指着倒霉孩子道:“嫁吧,嫁给我儿子,我就是你娘了,让我好好管教你。”

李尤拽着白应留的手臂,双目如碧波荡漾问:“你是她儿子吗?”

他在天真小脸中竟看出一丝媚态,霎时心悸间扭过她的头道:“差辈分了。”

她自顾自将头扭回道:“可是你长得很好看,我想嫁给你。”

谢庄锦轻笑打断道:“我只听过嫁人要嫁个惊艳岁月的人,要嫁个温暖时光的人,第一次听说想嫁个乌漆墨黑的人。”

他撇着嘴,又将小脑袋扭开道:“因为她眼里,张召不行,张游残疾,还是不行。”

视线与谢庄锦相撞时,李尤痴痴笑了。惹得对方气冲上头,一把拉过一步三晃的姑娘道:“老男人不行。”

“不老不老。”李尤摆手道:“好多人说我们像夫妻呢,嘿嘿。”

“八十岁老大爷还能娶十八岁小娇妻呢,难道和他们相比?就算是相比,他也已经是老牛吃嫩草了,还是嫁给我儿子,我保证我活着的时候,他只有你一个媳妇。等我死时,你若争气就大权在掌了,不争气嫁给谁都白搭。何况嫁给老男人,你图什么?”

李尤晃悠自己的手腕,指着玉镯道:“有钱,好看,还能保护我。”

“有钱个屁,有本事让我看看它是不是个残次品。”谢庄锦扣下她的金片道:“包个金边……”

声音戛然而止,她默默将金片扣了回去,忽然明白了记忆中,萧别离质问这个镯子的缘由。

李尤仍旧傻呵呵地笑着,而后在温暖的怀抱中,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复入漆黑中,她听到谢庄锦问:“你喜欢她?想娶她?”

漫长的沉默中,唯有水入碗,酒入喉声。

谢庄锦又道:“我本有缘做你嫂嫂,虽未成行,也该替应惜管着你,照看你。若有一日,应惜归来问我,这么多年,你过得如何,我该怎么回他?我连你身边何时多了一个重要的人都不知道。”

火星的噼里啪啦声消失时,白应留道:“她还小呢,什么都不懂,看起来是个机灵鬼,其实连男女授受不亲都不懂。”

“你不愿答,那换个问题,你为何送她这个镯子?”

周遭铁器相碰的声音中,他道:“她的生辰到了,赠她做礼物,一个镯子而已。”

“你在说谎,除去镯子,还有玉佩,再说人。”谢庄锦将滑落的李尤复抱了抱道:“我记得你曾经救过一个卖身葬母还是葬父的女孩子,与这丫头年岁相差无几,你不是将她扔给游儿一起学做买卖,自己倒转身回山上习武了?那时可不见你如此上心。”

铁器声消失,水声复响起。

谢庄锦道:“这镯子说来也算是游儿的,可见这丫头与游儿有缘。你若没什么想说的,我便将这丫头指婚给游儿。游儿定然不会有何异议,他明白他的婚约不由自己做主。但你知道,赐婚,可是不能和离的。皇家,不能和离。”

不知过了多久,李尤终于在白应留口中听到了她的身世。原来降世最初,第一个拥抱她的人是他,以体味换了尸臭的是他,小心呵护是他,玉佩主人是他。这一路上,他对她这么好,皆有缘由。

原是因为愧疚。

“如果当初,我将她带走,或许今时今日,她便会与您同行,也会和您一样璀璨。”

李尤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偶尔会想起她的爹爹,她什么都没有了。

但她不知道,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神下,藏着滴溜溜的算盘、满满的人情世故、融化冰雪的眼泪,皆让白应留无比内疚。尤其是发现,她也不过是馋嘴、爱漂亮、黏着人哭的孩子。

“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没有她,也有千千万万的孩子在受这样的苦。”谢庄锦张口语塞,复叹息道:“还有啊,你总说别人是孩子,你就不是孩子了?”

“我?”

“就是你,你如今几乎不再执行警世司的任务,整日里只能帮我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日若是我死了,你要做什么?若是应惜死了,你要做什么?”

“到那日,自然便知。”

“屁,你都三十了,还想不明白,连个十五岁的丫头都不如。也别说你想做肱股之臣,守卫家国安康,我不信。混了这么多年,连萧别离都和大理寺的人混熟了,你混的是什么劲?保家卫国,是你哥一生所愿,不是你的。你是白应留,不是白应惜,白应留的一生所愿是什么?”

沉默,又是无尽的沉默。

她在沉默中,将李尤扔进他的怀里,留下一句声音渐远的话。

“你与这丫头身世并不相同,她过得好,不代表你过得好,你又不是她,你是我的弟弟,我希望我的弟弟,过得如意,也能和其他男人相比,有些不同。她不懂男女授受不亲,但是你懂。”

语毕,李尤进入无声的世界,直至鸡鸣狗叫惊碎梦境。

她缓缓睁眼,看着陌生的房梁,辨不清脑海中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或只是她的想象。但她可以确定,她醉酒了。

小时候家中会用姜丝熬黄酒,她喝上一小杯,只觉得浑身发暖犯困。原以为是黄酒暖身,竟不知自己酒量如此差劲,怪不得白应留夺了她的女儿红。

等等,白应留知道她的酒量,那上次她那不知是真是梦地对他说了半宿话,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还以为是自己色心大起,梦见了他一宿。

若都是真的……

她抬手,看着腕上的玉镯,不知这玉镯是何来历。亦不知于他而言,她是何等存在。

是同为私生孩子,想要在她身上弥补自己的过去吗?还是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他,也对她生出了男女心思?

或是众人都道他喜欢她,而他不过是内疚,将她看做一个有缘分的婴儿?

叩门声响起,掌握答案之人问:“醒了吗?”

她犹豫片刻后,摸了摸湿乎乎的眼角,心中忐忑不安地开了门。

“怎么了?”

她环住他的腰道:“做噩梦了。”

她能感觉到肌肉瞬时紧收,能听到他道:“无事,梦里都是反的。”

语气温柔,态度不明。

“那就好,我梦到我踩了太后娘娘的脚,若是真的,我就死定了。”

“……你还梦见什么了?”

“还梦到太后娘娘说,这镯子是王爷的,让我把自己抵押给王爷。”

白应留咽了下唾沫问:“还有呢?”

她听出来,他有些紧张,看来一切都是真的。可是,他在紧张什么呢?

她不知道,不过,她已经确认过事实,便可开始胡诌了。

“还梦见水墨了,梦见他掐着我的脖子说是我害了他,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在地狱里见面。”

“别怕,梦都是反的。虽不知张祯有何意图,但他不会杀了水墨,水墨定会平安无恙。”

他的语气平稳下来,下意识间,手距她的头唯有咫尺之遥,转而放在她的肩上,轻推她一下道:“收拾收拾,我们也该出发了。”

她仰面问:“去哪儿?”

“去京城,车骑将军那里。”

“为什么?”

她的心猛被揪紧,她不记得昨夜有提到车骑将军,只记得他曾是车骑将军的陪练而已。

“别怕,车骑将军的夫君原是名军医,姓褚,他们二人结亲后为了避嫌,褚军医便一直在京城做些胭脂水粉,偶尔受邀出诊。你拜他为师,一定会过得很好。”

车骑将军是女子?

李尤想了一下,从前听说书只听闻皇上对车骑将军有意,故令其做自己的御前侍卫,后因她在皇上御驾亲征时立了大功,故被封为车骑将军。再后来便听闻皇上一直不婚,恐有龙阳之好。

故此,她一直以为,车骑将军是男子。

不过,在谢庄锦的回忆中,似乎是有车骑将军是女子这么一回事。为此,似乎还有一番争取来着。

李尤又想到了谢庄锦的身不由己,深觉京城是龙潭虎穴,连萧别离都不愿多去几趟。车骑将军不知是否权高位重,但既然李尤能听过这个名号,自然不是可以小觑之人。做他们的徒弟,受邀治病,恐怕皆是受达官显贵之邀。万一不小心治坏哪个,她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还会连累别人。

“我尚有未了之事,我不去。”

“何事?”

“杏香。”她道:“杏香对我很好,我的魂魄想去看看她,如果真有能帮到她的地方,我想帮帮她。”

见她眼神真挚,他亦诚恳道:“其一,长久如此,你会死。其二,若你想见她,与你是否在京城无关。其三,既已决定不蹚浑水,便要坚定信念方是。”

蓦然获得支持,她忍不住问:“我当真可以如此行?”

“有何不可?”

这瞬间,谢庄锦问她的话回荡在脑海里,既然已经决定离别,又对人间有何留恋?

怎能不留恋?前世的她希望她活下去,被抛弃的娘亲希望她活下去,爹娘终其一生希望她活下去,就连当年素不相识的白应留,也希望她活下去。于她而言,这世上最宝贵之物,就是她的性命了。

大局有人维护,而她只有一个人。

如今,还有一个人。

她问这个人,“若是没有我,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顿了片刻后道:“要我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她又想起谢庄锦言,天下安澜是白应惜所求,那白应留呢?

“若是哪里皆不须你去,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去水墨所在之地。”他笑道:“不过是想想,有我在,旁人便易暴露。”

他还是为大局着想,或者说,过了许么久此般日子,他已经不知还能做什么。但既然人心深处的东西不会变,不如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她道:“那我须你陪我呢?我想去药谷,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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