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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了解

白应留等李尤为这句话注解,可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到他心中发慌。

昨夜说想嫁给他,以及水家夜中说偷情,他皆可以当是小孩子胡言乱语。然而此时,他迟疑了。

“先离开这里。”

他拽着她的手臂奔向马车,解释道:“县令县丞鼓动百姓与陶天泽敌对,不许他开棺验尸,扰亡魂不安。亡者家眷不愿,陶天泽也无法。但之前我们递过一些匿名状纸,眼下他必然会紧咬不放,拉晖州不少官员下马。恐这些人与刺史勾结,令陶天泽意外而亡。”

行至马车前,李尤已经吓得僵住了,她想到自己在公堂上出了风头,恐怕也是暗杀对象。

“可少卿大人是朝廷命官……”

白应留将吓傻的李尤抱上马车,继续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不过消息传给他了,他既有官位在身,且能上书于圣上,人又聪明,定会无恙。倒是你我,身为外乡人,难免被怀疑为递状纸之人,反而更加危险。太后已经走了,我们也速速离开。”

李尤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看着白应留拉马的背影问:“你那么厉害,也会打不过吗?”

“若是与他们交手,必会留下痕迹,即便逃脱,上峰亦能杀他们而诬告于我,拖延陶天泽回京复命的脚步。”

李尤乖乖闭嘴,跟着白应留出城。

守城兵不似往日放松,即便查了过所无疑,仍问东问西,大有拦阻之意,使李尤对白应留说的话深信不疑。

正是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闻得马鸣声起,李尤侧头望去,只见奉赤骑马前来,在她身后,数只马匹冲来,大有将守城兵冲倒在地之意。

不知是哪个兵丁喊了句“关城门”,但其余人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的,脚下尚未奔至城门,便见马儿向他们冲来,遂是如鸟兽四散。

奉赤与之擦肩而过的瞬间,李尤看到她的身后亦跟着一驾马车,车帘晃动的瞬间,陶天泽正襟危坐的侧脸一闪而过。

“抓紧!”

混乱中,白应留的呼唤令她回神,便抱紧他的腰冲出城门。这瞬间,多辆马车同时而动,向不同方向奔去。他们这一驾且奔至无人之处,便见多个蒙面杀手从四面八方围来,但尚未靠近,就见白应留一个后翻身,腾跃至车顶,横视四周。

眼看恶战一触即发,李尤手忙脚乱地大敞车帘,又手足无措地去拉缰绳,堪堪将马车稳住后,便听得黑衣人道:“是白应留,车内无人,撤!”

一声令下,方才发生的一切好似梦,四周只剩了孤零零的马车,与不知真假的鸟鸣。

白应留自车顶跳下,看着喘着大气的李尤,看着她紧紧攥着缰绳的手,道:“做得很好。”

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惯性地向他张开双手道:“吓死我了。”

他抱她坐在马车里后,便拉起缰绳,充当车夫,问:“怕什么?”

她狠狠地捶他一拳道:“这种情况还用问吗?不怕才奇怪。”

他笑问:“很危险?”

“很危险!”

“与我同行,亦是危险,怎么不随太后一起走?”

他的语气淡淡,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看着这个背影,她稍有芥蒂地问:“这可是个计谋?”

“是。”

她有刹那的失落,转而又皱眉道:“太后娘娘不会为了我,弄这种计谋。我方才看到少卿大人了,这定是因他而为。”

“何解?”

“我不晓得,须你先告诉我,少卿大人,又发生了什么?”

“住处失火,险葬火海。”

“那便对了。”李尤拍手道:“既是有人要杀他,不如坐实这个罪名。如此一来,事情便大了,哪怕这狗官有通天修为,也只会惹来圣上领兵镇守。”

“聪明。”

白应留毫不吝啬夸奖,她倒学会了谦虚。

“不是我聪明,是太后娘娘聪明,我从她的回忆里走出来,好像学会了很多东西,就像刚才,我会牵缰绳了。”她兴奋的言辞一下子失落,“所以我能感觉到,我在她眼里,从思想到行为都是错误的存在。能力越大,只会做更多错事。我很喜欢她,所以,与其一生皆走在歧路上惹她难过,不如从开始便不要出发。”

鸟鸣声不知何时消失,风吹树叶沙沙响,搞得人心里亦不安。

他引开话题道:“还好抓到了那日纵火之人,不然陶天泽必不同意有人扮杀手,因他必会抓杀手归案。”

“我相信你,他的马车和我们的一样,必是说好了,兵分几路,演得更像纵火是谋杀,大家有了准备分头跑,仍旧被谋杀。”

原来她是在看马车,还以为是惊鸿一瞥。说是惊鸿,倒也没错,陶天泽本就出众,不似她那小村落中的人。若当年将她带在身边,那么她从思想到行为,便不该似如今,她亦不该觉得自己是错,反倒越走越远,路越走越宽吧。

他越想越多,甚至未注意她又靠近,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当真?”

他顿了一下,道:“宋先生多在京城停留,你在京城,他可以照看你的身子。若生变故,可及时处理。”

“不会生变故的,之前太后娘娘说,我们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她说我的欲望是平淡顺遂的生活。当时我只觉得与太后娘娘相比,自己的日子是平平无奇,可我静下来想,也不算平淡顺遂。”

“如何方算得上平淡顺遂?”

她摇头道:“各人自有各自的不顺遂,这很难说,所以我只能做到不贪心。太后娘娘给我看的故事,说一个双魂体的妻妾的事情,你知道吗?”

看她认真的模样,他亦认真道:“知道,却不知你有何见解。”

“我的见解呢……妻子求的是可以拿捏妾的地位,并非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明明就是想赶妾走,甚至想让人死。太贪心了,自然遭报应了。太后娘娘也贪心,她要好多好多人的爱,所以她必须要付出好多好多爱,才这么辛苦嘛。我不贪心,我就过好小日子,像从前一样就好。不会有事的,十五年过去了,也没见出什么事,说不准我就是要替怀的小婴灵看看世间美好,然后哄她当我女儿呢。”

见她的想法如此质朴,白应留竟有一丝为她开心。那不去京城便不去京城吧,省得她束手束脚,失去了这份快乐。

她自他的眼睛中看到这份愉悦,便问:“你笑什么?”

他侧过头问:“我笑什么?”

“是啊,你的嘴角没有笑,但是你的眼睛在笑。”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便随便扯了一句道:“或许我在想,方才若不是戏,而是真的杀手,大概我会将他们剥个一丝不挂,以防他们有毒药、器物藏身,再用他们的衣物撕成布条捆住他们手脚,最后扔到衙门口击鼓鸣冤。若是遇到难断的官,就认个打架斗殴,交上罚银。不过,女孩子遇见这种事,应不好意思剥他们的衣裳。但若是你遇见,或能喂他们吃个什么药,请他们自己动手。”

这话扯得太远,她道:“哪里有这种令人听话的药啊,若是有的话,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们变成白骨,白骨烂成灰,才会发现吧。”

他为这个回答一笑,为自己不着调的话笑。

她亦是笑着,将脑袋靠在手臂上道:“不过昨天夜里喝多了,忘记向太后娘娘讨要几锭赏金了。一路上你管我吃管我喝,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内心愧疚至极。”

“无妨,你花得还不抵京城中十日花销。”

思及与水墨、杏香同行的一路,挑剔吃食的唯有水墨,其他人倒是能吃下干粮,少有抱怨,李尤便问:“是吗?你在京城花销如此之大吗?我总觉得,你对衣食住行并不这么讲究。”

“虽不讲究,却也是京城,不知不觉,便花得多。何况,在京城有朋友,相聚难免饮酒,饮好酒。与朋友分别,孑然一身更会饮酒。许多想到想不到的地方,银子便花出去了。”

“好吧,看不出,你还是个酒鬼呢。”

她浅浅叹气,本以为,花了这么多钱,他一点都不在乎,还费心思地为她的生辰礼物说谎,替她买下退掉的粉色袄子。对她,便不只是愧疚。原来,花这么多钱,对他来说,真的是不痛不痒。

“可是……”她不死心地问:“你既然交了差,又为何要继续帮我,安排我的去处呢?”

真的只是因为愧疚吗?

十五年前,他也不过是个莽撞少年,与她没有亲缘关系,做出什么抉择都可以谅解,何必那么愧疚呢。

况且,她记得,他说清荷成亲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前,他误入三河湾附近,恐怕就是想见清荷一面吧。

所以,十五岁的他,不止是个鲁莽的少年,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少年。

可人总是会贪心的,有的越多,想要的也越多,甚至底线与原则也会被消磨。她想,他这般不贪心,是因为他本就没有太多东西。

想着想着,她便心疼地抱紧了他的手臂。

白应留心感不妥,便道:“你答应我,随我前来交差,未曾食言。我答应你,为你安排去处,又怎能食言?”

“好吧。”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神色恹恹地将脸贴着他的臂膀想,若是她只视他为朋友便好了,那一定很好,更好,不似眼下。

白应留意识到她的兴致不高,便问:“在想什么?”

在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想,如果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失笑,原是将他当成靠山了,遂放下心道:“不如为你找个师父,习得一身武艺,又有一身正气,行走天地便不怕了。”

李尤哀怨地撒开手,噘嘴问:“你是不是想摆脱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白应留慌了神,看路间隙频频看她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给辩解的机会,反倒拔高声音道:“你说过,我想过什么日子,便会竭力为我做到,是我想过什么日子,不是你想让我过什么日子。”

言毕,便愤而掀帘入车,留下一脸茫然的车夫。

二人谁也不说话,氛围多少有些微妙。

这时候,李尤倒想念叽叽喳喳的水墨了。

水墨在,她便有借口再回到白应留身边。说来,她对他的脾气只是知晓一点,不知道这般急脸,会不会弄巧成拙。

她发誓,只要白应留递梯子,她立刻就下。

“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听到对方服软,她二话不说,掀开帘子裹住自己的脑袋道:“我怕说亏了,往后再后悔了。你先说说,你平日都过什么样的日子,让我做下参考。”

在李尤默默感谢八百遍水墨,希望他意识到自己对张祯的重要性,反而能扭转局面后,白应留终于开口了。

这话,谢庄锦也问过他,他原封不动地回答:“有任务时便出任务,没任务时,便四处走走看看,若有孤儿弃婴便带走送到慈幼堂。有时喝酒发呆,有时打坐练刀。除夕夜在羌门关,上元节时在京城。没有特殊的目的,也没有归处。”

李尤幻想着这种日子,好像并不陌生。或许正如谢庄锦所言,她当真做过飘荡日久的魂魄。

只是现在,她想安定下来,有一个小院子,可以养鸡种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事时,可以与好友结伴听戏看花,与夫君聊聊近些日子发生的趣事。

“既然没有目的,没有归处,那你没有想过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他长出一口气道:“我不适合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为什么?”

“不知道。”

“不然,你同我讲讲你的过去,我帮你分析分析。”

“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已三十岁,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他回头,看着被帘子包住的脑袋,弯起眼睛道:“进去吧,吹风多了,脸该糙了。”

他的笑一如既往的好看,在男人的硬朗中添了几分少年气息。

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不晓得,却明白,他的心并未对她敞开。不然便会像五少、张祯一般,对一个女人说很多心里话,做很多傻事。

她想,下次碰到亡魂时,她一定要离体,进入白应留的回忆。

不过,他会不会看到她伙同李韵婷将爆竹埋在菜地中,最后被爹爹打手心,还罚在上元节时守菜地、捡祈愿灯的糗事。

他要是看到她埋爆竹,会不会凶她浪费粮食?若是看见她抱着爹爹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嚷嚷着不要守菜地,要去看烟火看花灯,会不会瞧不起她?

想着想着,她委屈的嘴越撅越高,看得白应留一头雾水。

又哪里说错话了?哄女孩子不是这样哄的吗?不是最爱美了吗?投其所好,又投错了?

“怎么了?”

“有心事。”

……这不废话吗?

白应留还要开口,李尤却放下帘子,进入空荡的马车。

不仅空荡,而且寂静。

没有杏香同她唱曲儿闲谈,没有水墨可以吵吵闹闹,没有寄予一丝希望的爹,家也不能回,面对心上人也不敢开口。

她抠着手指盘算自己的未来,算不出个所以然。

她只有他了,可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真令人琢磨不透。

“算了,反正我也一无所有,就不怕了。”

何况,有这么多人说他喜欢她。

他若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也是喜欢她而不自知?

在他失去清荷时,遇见了她。

在他与她重逢时,告别了清荷。

他这么好的人,老天一定不会亏待,所以宿命般的红绳,在她出生时,就捆在了他手腕上?

一定是这样,不然两个人怎么会这么有缘?不然她怎么偏偏喜欢他?

想到这里,她又掀开帘子,笑意吟吟地问:“如果过一阵子,我觉得药谷的日子不适合我,可以换一种吗?”

“可以。”

她坐回他的身边问:“你会帮我吗?”

“会。”

“你会帮我到什么时候?”

“你满意为止。”

她仰面问:“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离不开你了吗?”

他有一瞬的语塞,离开与否,不是人能所定之事。正如逝去的亲人,背叛的朋友。他们有缘同行,哪怕没有十五年前的羁绊,亦可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常见之事,不须得赋予这么多的意义与价值。想的多了,便是庸人自扰。人来人往,花开花落,顺其自然吧。

“没有谁离不开谁。”

“真的吗?”

李尤看着白应留的侧脸,看着他死水般的眼神,心想,他真是个骗子,如果真的这么收放自如,为何还会不好意思去见清荷,为何与爹爹仇视至今,为何一直寻找兄长?

然而,在此之前,她要了解这个骗子。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早晚有一天,教他晓得,他离不开她。

可惜,一个人过于了解另一个人,不见得会倾心,更可能是令人恐惧。一如谢庄锦对白应留道:“我赌,她会去药谷。若是如此,你便带她去,去见萧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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