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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心智

白应留想问李尤在做什么,但显而易见,这是句废话。

他轻轻地取下耳坠,替她处理伤口道:“以后莫要这样做了。”

“你在以什么身份管教我呢?”

他将耳坠收回道:“不是管教,是劝告。”

“你在以什么身份劝告我呢?”

他不晓得,他无言以对。

面对熟稔的沉默,她道:“白应留,那我以及笄女子的身份同你讲,我中意你,想与你度过往后十年、二十年、四十年、八十年。”

话虽如此,他仍视她为小孩子,是心性最为不定,却可将旁人心扰乱的小孩子。

白应留止住想揉她头的手道:“你心智尚未齐全,说的话不作数。”

李尤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可以不中意我,但你不能骂我是傻子。”

“嗯?”白应留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踮脚,凑近他脸边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按着她的肩膀,令她双脚着地道:“好好说话。”

她抱臂、瞪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骂我是傻子?”

“不是,我是想说你心性未定。”他转身道:“你今日不是想穿好看衣裳给留行看?我让你潜心修习岐黄之道,你不听。他让你杀只鸭子,你倒是不做反驳。岂非心里已经中意他了?若是他日再换地界定居,又遇了更好的人,可该如何?”

“我不是中意他,我是想让你吃味,毕竟我听说你在京城夜夜笙歌的时候,我便吃味。”她又追上他的目光道:“若说我对王大哥有半分欢喜的话,也只是因为他与你的名字有半分相似。”

夜夜笙歌的谣言使白应留腹中窝气,但他听到后半句话时,一时间忘记回避她的眼神。

清澈见底的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尽可能地透出一丝光亮。即便看不清其中究竟有些什么,也能确信,其中有他的身影。

可是,他无言以对,竟想逃避。

但他每转一个弯,她皆追上。

“你上次动气,还是为了白大哥,这次语气不善,似是动气,是为了我动气。所以,我在你心里,可是和白大哥一样重要?”

他不敢细想这个问题,但眼神方有漂移,她便踮脚,捧着他的脸问:“你如今也吃味了,难道不是中意我、喜欢我、心悦我?”

他眼神往哪里移,她便将他的脑袋往相反方向掰,实在是动不了了,他便按下她的两只手道:“心智未齐,不仅指心性未定,也指考虑不周,像孩童一般。”

她实在难以挣脱他双手的束缚,便贴近他道:“那你考虑就周全吗?你已经是老男人了,可不是还握着我这大姑娘的双手?”

老男人抬眸,又松了双手,却是呼吸愈发紧促。

“你不敢看我,你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因着你心虚?”她步步逼近道:“我自知不该与你如此贴近,但我心悦于你,不自主地便想靠你更近。虽然有时是刻意勾引你,并不光明磊落,我承认,那你呢?你未曾推开我的瞬间,可是同样未曾推开别人?但你拒绝我的瞬间,可是同样拒绝了别人?”

一切的一切,他都无法回答,因为他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打着像大哥一样为国为民的名义,自以为所行皆是光明磊落之举。

实则,包含私心。

李尤知他无法作答,面上却装作失落地托出一颗大珍珠道:“你不言不语,是当真不喜欢我?这东西不是你送来表情意的吗?”

他瞥了一眼道:“不是。”

不是表情意,只是想与她分享一些喜乐。

然而,话音方落,就见她背过身子甩手,物件落入草丛中声随之响起。

他心头一紧,转身看着她,满眼是诧异。她不过是理所当然道:“来路不明的东西,我可不敢留,万一是赃物怎么办?”

“可……”

可那是他扒开许多蚌,找到的最完美的珍珠,至少很值钱。

如果不能像她爹娘一般给她许多爱,至少他可以像她爹娘一般给他许多钱。

她却问:“可是什么?”

他心沉沉,复转身道:“没什么,你不喜欢的东西,扔了也好。”

她塞进他手中一个圆滚滚的物什道:“可你是武林高手,怎么听不出珍珠落地与石头落地的区别?又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莫不是,关心则乱?”

他摊开手,那颗珍珠正在掌心,他是乱了,以至于慌不择言道:“之前送你镯子,你不开心,想来,你并不喜欢这些首饰。”

“你就是因着这般缘由,才不敢说珍珠是你送的?”

他不吭声,她便当做默认。

“我喜欢这些首饰,之前不开心,是因着我没有理由再待在你身边,想到再也见不到你,便开心不起来。”她夺回珍珠道:“我不同木秀谷主学东西,也不是我不思进取,而是我不想拜木秀谷主为师,我想与你做同辈人。我要学什么,想学什么,心中自有打算。你若仍要催促我,可是觉得,如今的我不够好?”

“不是。”他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诧异她当真思量过年纪、辈分,便道:“与我不是同辈人又如何?我们年龄本就不相仿。”

“年龄不相仿,不过是命运弄人,可我若选择与你不同辈,那倒真是心智不全了。”她无辜的眼神开始像一个及笄女子,却仍试探着环住他的腰道:“你本就比我年长,若成了我的长辈,谁人敢信我的所思所想并未受你所控?谁人又敢信,我不是你手中无力反抗的人偶。我不希望我们之间须得有悖人伦,方造就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我希望,这只是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愿与他共度余生,不论余生如何,皆无怨无悔,而已。”

这一瞬间,震耳欲聋的爱意如同雪崩般滚滚而来,任何阻碍在它面前皆显得渺小而无力。被淹没的白应留只觉得任怀中人支配好了,毕竟星空为她低垂,银河为她铺就,江河湖海为她倾倒,百花为她盛开。

她是整个人间所有的美好,一下子冲进他的心口,那口再也无法将爱的言辞禁锢,且是切切告诉他,莫要松手。

可是,他紧抓的东西,何时留在他的手中?

故此,他未将她推开,却是嘴硬道:“你才十五岁,谈爱,言之过早。”

即便嘴硬,语气却是软的,哪里硬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也知道,所以她复踮脚,与他面庞近在咫尺地问:“若你觉得早,便等至我十八岁,再提及定亲之事。只是至那时,我们便白费了三年时光。三年,可以说许多话,做许多事,所以我觉得,并不算早。”

语气诚恳,听在耳中,如同山中寒夜贴来的身躯一般温暖。

气息将彼此的肌肤蒸地微红,心跳有如雷动,那堵无形之墙亦随之越来越高,令他心生不安。

“有什么话……”

“啊!”李尤的尖叫声打断他要说的话,趁他分神,她跳起身,像螃蟹一样捆在他身上道:“刚刚有个东西过去了!”

一双大掌这才护住她的背,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怀里发抖的小姑娘,与方才言之凿凿的女子判若两人。

“莫不又是只剩头的鬼,令你如此害怕?”

“不是,鬼魂才不可怕呢,你看今日多少人与鬼魂对话?我觉得那好像是野猪,会咬死我的,太可怕了,我害怕。”

她总是这样,有些小性子,又似乎懂大道理,让人分不清搞不明,究竟本相如何,该如何与之相处。

他的心如同乱麻,只得先将她带至那片阔野。

月光朗朗,视线开阔,这般,便不怕了。

“下来吧。”

“我不。”

“下来。”他无奈道:“你既然知道这些行径不妥,便更应知晓,夜黑风高,与男人如此相处,对你而言,可是危险得很。”

她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脖颈道:“我知道,可是我若连你都不能信了,还能信谁呢?”

话已至此,他也只好抱着她,只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若不在你身边,你害怕了该如何是好?”

她直起身子,与他对视道:“你若不在我身边,我害怕了便只能怕着呗。”

到底是什么样的本领,能让她的每一句话,皆精准地戳中他的心窝,他想不通。但他晓得,对付赖皮最好的方式,便是比她更赖皮。

于是他一撒手,她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好在他扶住她,才未摔个大屁蹲。自然,他的手臂倒是挨了一顿拳,不过受了之后,又被抱住了。

确认无误,还是她更赖皮。

唯恐她又跳上来,他果断坐在地上,她便也坐在地上,与他一道晒月光。

这一闹,两个人皆忍不住笑了出声。

笑声平息后,她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道:“我还想对你说,你若留在药谷,我指不定绞尽脑汁去找木秀谷主的师父学医,或者想办法接教书先生的衣钵。若你回警世司,那我学医也指不定比不过萧大夫,不如将毒王的毒学透,做你的左膀右臂。这样,你再碰到有人晕倒,便不必唤萧大夫来了。”

白应留大感不妙,即刻低头看着她的脑袋问:“你喝醉的事情,都记得?”

“一开始不记得,用力想想便想起来了。”她将下巴立在他的臂膀,笑意盈盈地盯着他道:“所以我不晓得你是喜欢我,是想在我身上弥补你自己的过去,还是对我愧疚。其实你不必内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水墨说我上辈子总想做个烂好人,虽是落得个凄惨下场,指不准正是换了这辈子遇见你呢。”

上辈子……

“你上辈子的伴侣……”

“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若是他对我很好,我约摸也不会走投无路至投河吧。”她有些失落道:“我近来在河边想起一些片段和一些模糊的感觉,似乎我的爹娘对我很好,似乎我还有一位阿姊,似乎阿姊生了一个孩子,我还帮她琢磨,产后如何恢复身子。只是,没有那个人。天地良心,绝不骗你。”

她的双目仍旧亮晶晶的,仿若没有什么想不开之事,与画卷中的幽怨女子判若两人。她不是什么烂好人,而是个耍性子的小赖皮。

小赖皮抱紧他的手臂,对他讲异世之事。

她说,异世里,没有多少人为对方守寡。在那里,远隔千里之人都能用宝贝传音,但思念却会越说越淡。不过若是太后娘娘,应是更想回到那里,至少不会因为身份,无法和离。

“凡事有好有坏,既是回不到那里,便不做比较了。就好如,我也不能和丞相千金做比较一般。人总要知足常乐,不过我是知你常乐。”她又垂下头,小声道:“我知你会拒绝我,所以这些话本想在更了解你,甚至可能与你交换记忆以后,再对你说。只是我今日用错了法子,本以为你吃味了,我便会开心。回想起来,吃味并不令人开心,让你伤心了,是我错了……对不起。”

草地上有轻微的声响,他一低头,便可见月光下的水珠。

相爱之人流出的泪,比身躯更为滚烫,他情难自禁地抹掉她的泪道:“不说这些了,这段日子有何兴致盎然之事?”

“有的,只是当时想对你说,你不在。攒着攒着,便忘了。”

似乎只记得,她在等他归来。

“想到了,乞巧节的时候,我在换来的粗布麻衣上,绣了许多花。也给你买了布匹做衣裳,还在袖口都绣了月牙。因为在异世,乞巧节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

他又沉默,不复回应,她受挫地问:“我说异世之事,是不是显得很奇怪?”

“不是,每个地方皆有不同的习俗、口音,无须大惊小怪。”

“是吗?那你的家乡呢?我尚未听你说过家乡话。”

他转过她的头,望着月亮说了一句话。

她复转头,看着他的侧脸问:“什么意思?”

他道:“夜深了。”

夜深无人处,轻诉心意时。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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