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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贵女

上元节时,李尤身上已经养得七七八八,但一日拜师,往后日日都要晨昏定省。故此,她仍旧赖在摇篮床上看天灯。

褚道由着她,并不嗔怪,甚至又为她哭了一场。只因从何首乌口中听到她说,原来丱州与京城的冬日都是又亮又暖的,唯有三河湾的冬日又黑又冷。

他并未告诉她,褚家庄的冬日同样又黑又冷,只是同纳兰梓道:“这丫头委实招人心疼,我亦不忍心让她吃苦。”

褚道心疼,纳兰梓却不得不微微提起一点防备心。因这丫头会问张祯作为成王,是否每年正月初一都会到京城觐见。

何首乌心底单纯,言说并非年年觐见,而是隔一年见一次,去年见过,下次便是明年了。然何首乌不觉自己简单,甚至还卖弄心计说,圣上责怪他荒乱无度,无意间有了许多儿女,却仍不立王后。这大概是斥责他有夺位之心,并准备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做王后吧。

再有什么,何首乌神神秘秘地说,便是皇上不能生了。若论无度,还能无度过长思公主吗?但他并不斥责公主,以至于坊间一直争论,送进宫的男人到底是送公主那里,还是圣上那里。

作为皇上前贴身侍卫的侍女,何首乌信誓旦旦,男人在公主那里,皇上是不能生。不然他担心别人孩子多,怎么不自己生?只是可惜了丞相千金,自幼与他青梅竹马,却被耽误至此,不晓得日后会婚配哪家,难不成嫁给王爷那个瘸子不成?那么,皇家当真是对不住李家了。

李尤心想,谁对不起起,外人不知,他们自己心里如同明镜。

但她并不发表见解,而是听何首乌继续道:“不过也不必为她担忧,丞相千金这个位置好像自能逢凶化吉。前丞相千金作为罪臣,进了教坊后,竟然有人冒着得罪皇家的风险,出天价为她赎了身。但为她赎身的人是个猎户,没多久就死了,令人不解。”

李尤同样不解,但寒食节将至,纳兰夫妇为她添了许多衣裳首饰,催她起来活络活络。言说是丞相千金李渺渺年满二十,仍未婚配,便于近日及笄,请同僚观礼。

李尤直言道:“我不配去。”

褚道叹息道:“我也不配去。”

纳兰梓抱臂道:“我抽不开身,总不能让人送个礼便罢?太失礼了。再说我看你俩这一个二个都养得白白胖胖,怎么不配去了?”

李尤闻言瞅瞅褚道,惊奇粉玉膏的功效道:“先生果然变白了,不知道天生黑的,是不是也能养这么白?”

褚道当她又想起旧人,遂叉腰道:“徒儿的粉玉膏大有奇效,定能借此在宴席上与京中许多少爷小姐交好,届时看看是否能挑个如意郎君。”

“我不配。”李尤认真地盯着褚道的双目道:“人家攀的是丞相,攀咱家算怎么回事?”

“算回事。”褚道眨巴眨巴眼看着纳兰梓道:“你师娘的父亲,是大将军。”

“什么大将军?”

纳兰梓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公之一,丞相、御史大夫、大将军,一人之下的大将军。”

她腿一软道:“师父师娘在上,受徒儿一拜。”

“好,乖徒儿。”

她抬头道:“不是不是,开个玩笑,茶未敬,礼未送,算不得算不得。”

纳兰梓将一碗茶放在她的掌心,又接过后一饮而尽道:“礼成,以后你就是褚哥的乖徒儿了。”

“啊……”她诧异坐在脚跟上道:“可我身怀恶疾,或有一日会变成傻子,不知这事,您二位是否知晓。”

“知晓,若你傻了,褚哥日后推辞的说法便成了在家治傻徒弟,治不好,枉为人师,枉为医者,不配再行医治病。”

“这……这……是否有些随意?”

“怎么随意了?你不是还送了你师父粉玉膏?他拿去琢磨了好几月呢。”纳兰梓一拍腿道:“说到好几个月,我想起一事,对外莫提是好几个月前来的京城,就说是上元节来拜师学艺,考核了月余。”

褚道双目圆睁,鼻孔重重出了一口气道:“外面有些流言蜚语,莫听就是。”

夫妻一唱一和,令李尤好奇异常地问:“什么流言蜚语?”

褚道盯着她那满是小辫子的头发,避而不答道:“夫人,这头发是何首乌梳地吗?像不像辫子精?”

纳兰梓打量道:“再网个头巾或者发网,还像风沙里避脏发的打扮。”

二人又是一唱一和,转眼便消失不见,令李尤觉得被骗进火坑一般。

何首乌却羞红了脸,对她解释,从前学得是如何给幼童梳头,岂料天降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尚未待她重新学会如何梳得体的发髻,便被打发去城中转悠,掌握好吃好玩之地的所在。

不过!

府上不乏心细手巧的丫鬟,能替姑娘重梳发髻,何首乌呢,能快快地打听到那神秘的流言蜚语。

“有人见太傅府派人交罚银,从大理寺保了位姑娘。说这姑娘劫狱,劫的正是白二公子。劫狱罪同囚犯所犯之罪,但白二公子既然清白了,那姑娘交了罚银便无事了。不过,有人说这姑娘就是被蛊虫迷惑心智的证人,一时发疯便要劫狱,更说白二公子屠苍云宫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有人说这姑娘中蛊后千娇百媚,我见犹怜,连陶少卿都被迷惑了心智,所以才不公开审这案子,甚至,大理寺卿从他手中夺了这案子,停他俸禄三月,令他好生闭门思过。”

果然,李尤才是对付陶天泽的武器,一箭双雕,张祯好本事。

她长叹一口气问:“还有更离谱的吗?”

何首乌学着丫鬟的手艺,分心道:“没有了,只不过大家都在猜这绝色美人是谁,和白二公子或者陶少卿走得近的女子,都会被猜测,平日里很受困扰呢。”

李尤心想,自己平日里一点皆未被困扰到,想必既非绝色美人,又非与白二公子走得近,真是令人难过。

“他如今在哪儿?身体可养好了?在做什么呢?”

何首乌摇头道:“身子应该是养得差不多了,听说白二公子在京郊搭了个棚子当比武场,且立了规矩,凡是入棚子者,自负生死。他甚至还报备了官府,官府劝他,尽量别闹出人命,闹出人命也最好是自卫,不然很难搞。他也算听了,不过在大家口中,他就是每过几日便会去棚子里杀人。”

更难过的是,谁都知道她口中的这个他是谁,他却从未与之相见。甚至宁愿搞烂他自己,逼她退婚。

“若我去棚子里寻他,他可会相见?”

“不一定吧,都是给他下了战帖,然后不知道怎么战帖传进他耳里,他愿意应,才会出现。”

言下之意,便是白应留不会应李尤。他不在乎她,甚至可能不在乎清荷。不然在遗忘她的幻境里,他不该让清荷承担暴露的风险去救下她,扯进三河湾的来势汹汹里。他谁也不在乎,除了大哥。

她淡淡应着,仿若不在意,只是让何首乌去打听,立棚子前发生过何事,有何传闻。

这话一出,显明她还是在意,其实不该在意才是。

见识过这具身躯的哭泣,生过害死婴灵的念头,便该知晓,她的灵魂配不上这无邪的身躯。是该物归原主了,只是她一时间不能接受这件事。

如今的她可是随着褚道出行,各乘一辆马车,街上无不是探头欲一窥其内光景的人。至丞相府时,更是有人与褚道寒暄,连连夸这徒儿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便觉机灵聪明。

“师父,怎么就百闻了?您都说什么了?”

“都是客套话。”

“哦,那这位大人是谁啊?怎么好像和您很熟的样子。”

褚道蹙眉道:“不记得了。”

她惊问:“不记得了?”

“记他做甚?今日他与我相交是为了有朝一日托我办事,我又不愿意办。来日我落魄了,他又不会拉我一把。”

李尤默默竖起大拇指道:“师父,大智慧。”

但下一刻,丞相府的管家见她,亦是同样的说辞。

“小姐姓李,小李姑娘亦姓李,有缘得紧。日后小姐若是身体不适,再劳烦褚军医,褚军医可不能推辞了。”

褚军医与之言笑,并不反驳,而是携爱徒入座。

爱徒本以为方才也是客套话,但她对及笄礼上的丞相千金惊鸿一瞥后方觉,千金的弱柳扶风,倒真像饮药度日之人,遂趁着及笄礼结束后的喧闹问:“师父,丞相千金平日里身子不好吗?”

“还好,只是容易起疹子。”

“那让我治她,应该是说笑吧?”

“约摸……也不是,女医少,好不容易有一个,八成是要逮着用。”

李尤惴惴不安地问:“她可是丞相千金,我要是治坏了她,岂不是要掉脑袋?”

褚道一脸认真,“所以,好好念书。”

李尤郑重点头,心里却是恐慌不已,她满打满算,也就治了两个半人。驿丞不知不寐是否好转,那个神秘人也不知怎么样了。而那半个人,自然是她治了一半,老幺治了一半的白应留。这个人啊,更是不知如今怎样了。

艺高人胆大,她是术差人胆小。

如此也好,她十分可以接受身躯物归原主了。

“可是师父,有一天我变成傻子,就谁也治不好了。”

“治病救人,治病救人,治病就是为了救人的,我们又不是菩萨,救什么人?救救自己好吧。”

李尤微瞪眼睛,难以置信这世上与她一样没良心的郎中就在眼前,真是相见恨晚。

她来了劲,语气中带了些欢欣问:“那,那您不怕我医术不好,毁了您的名声?”

褚道脸上挂着假笑,挤出一句话道:“狐假虎威的名声也叫名声?”

看着他的笑,她已经不知是称赞他真性情还是好演技了,只是想问他是怎么修炼如此好心态时,不料被人逮着打趣道:“褚军医与爱徒窃窃私语,可是看上了哪家儿郎?”

“她啊。”褚道看她一眼,又摇头大笑。

李尤一看师父在打马虎眼,便有样学样地垂眸一笑,即刻便有人道小女儿家害羞了。

主家顺着打圆场,请诸位家眷游园、饮春酒、食青团、牵钩、放纸鸢。

闻言起身的男男女女与相熟之人结伴而行,李尤本欲随着众人缓缓踱步,却因见着李韵婷而欣喜。

只是她双目一亮,尚未快步至其身边,便被丞相夫人唤住。

“小李丫头,来。”

语气温柔,宛如春风拂面,李尤错愕中正要泛起缱绻,却是因一瞥李韵婷的失落而化为酸涩涟漪。

丞相夫人兹当她认生,便柔声细语地将四周是谁皆讲与她听。娇俏的姑娘冲她行礼,她亦学着模样回礼。

夫人见她尚拘谨,遂是唤了人群中身量最高的男子来。

“邓李,来。”

男子三步并作两步,作揖道:“大伯母。”

“这是对你说过的褚道之徒,初来乍到,尚无相熟之人。渺渺方才受风不适,无法款待,你且替阿姊好生待客。”

邓李作揖称是,转身问:“小李姑娘,可要一起牵钩?”

李尤仰着脖子,费力地抬头看着眼前人的面庞,蓦然想起他正是随母姓的邓李,是白应留抱着长大的骠骑将军。

长辈之心油然而生的她,在心中默念:我也算你叔母,你竟想与我一起遛狗?

但婉拒之言尚未出口,便随着他的指尖看到院中不远处,好几个男儿郎在……拔河,其中还有人招呼邓将军快来。

“一起吗?”

“这是……牵钩?”她连忙摆手,指着一旁围观的姑娘们道:“不了不了,我在这看着就好。”

邓李道也是,女儿家还是与女儿家玩耍比较自在。

李尤讪笑着回应,见他走远后方四周打量。姑娘们讨论家里绣娘的技艺,她插不上话,便寻觅李韵婷的身影。

李韵婷正在夫人堆中静默,与李尤对视的瞬间,二人皆是苦瓜脸。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可是褚道的徒弟,师娘可是纳兰梓,纳兰梓可是大将军的女儿、骠骑将军邓李的青梅竹马,而邓李还是丞相的亲侄儿。

于是,李尤冲着远处的何首乌招手,让她将欲亲手赠予丞相千金的粉玉膏,送给李韵婷。

何首乌心领神会,既知丞相千金不现身,怕是哪家姑娘的香粉又令其起了疹子,此时送粉玉膏,还不如送炉甘石。况且,编修夫人真心待自家姑娘,几乎日日来照料姑娘,姑娘为她撑腰,也是值得。

李韵婷虽是诧异怎么何首乌突然送她东西,又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周遭微妙的变化,她自然能感受得到。

一时间,三人心情异常舒畅。

然而,欢喜雀跃的李尤转身看到牵钩已毕的邓李拍着一人的肩膀时,霎时僵在了原地,那人正是陶天泽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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