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麻烦
长思公主挑男人,并非谁都可以。
浓月是舞姬出身,在为公主挑男人这一方面自有办法,同时,从挑选到人入宫,伺候到赏赐,每步皆留有记录。
李尤常于各处循环送药、诊病,一个交错,浓月便将这一切证据给了她。
有了这些东西在手,李尤便斗胆提出她那还称不上计谋的想法。
“同宗同姓通婚。”
长思公主冷笑,问:“为何?”
“一是为了殿下,殿下在坊间可谓是名声扫地,若是再不考虑成亲,那么劝殿下和亲的折子会一本接着一本奏上。为了挽回皇家名声,陛下会考虑和亲之事也未可知。”
“二?”
“二亦是为了殿下,殿下娇贵,世间无男子能与之相配。至少成王,与殿下一样,流着皇家的血。”
其实长思公主身上流得是谁的血,李尤心中存疑。因她的桃花眼仰月唇,委实与张游的如出一辙,不似张自行的凌厉贵气,更似谢庄锦的温润隽逸。
还有她记忆里,被谢庄锦翻出来的那段,关于谢景阳的只言片语。
但这与李尤无关,她确定陛下与成王确实流着相同的血,可谓是顶级替身。陛下十六岁御驾亲征,亲手扶植一批少年文武臣,婚事不受臣子挟裹,想来用杀伐果断形容不为过。毫无顾忌便无人可挡,这似乎也是一种疯子,而成王恰巧毫无顾忌便毫无人性,真是替身中的极品。
她想,京城中是没有秘密的,就算有,对长思公主来说,总不是秘密吧?
果然,长思公主开口问:“三?”
“三还是为了殿下,成王曾与水家五少爷共妾,想来若是殿下您养面首,他怕也不会置喙。”
“四?”
李尤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迫不得已还是保密的话。
“四是为了殿下与陛下的情谊与江山稳固。”
她直起腰背,昂首挺胸地直视长思公主双目道:“骠骑将军邓将军与吏部尚书家的邓姑娘,有一番纠葛,殿下若有耳闻,必知此事激起民间对同宗同姓成婚的争论。此时殿下提起成婚,是最佳时机。殿下与成王虽共要受一年半的刑罚,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定会顾殿下周全,若是陛下上心的话。殿下难道不想知道,陛下会如何做?”
她又站起身道:“陛下与逍遥王殿下皆未娶妻生子,成王殿下却已有子嗣,如此下去,怕会动摇人心。当然,逍遥王尚可以说年少、残疾。陛下为何未曾娶妻生子,殿下作为阿姊,定是比外人清楚。若能劝动便劝,劝不动,为成王殿下寻个王妃打理后宫,也不失为好法子。如何打理后宫,闻说有本《后宫乳娘传》写得倒是清楚。”
见长思公主并未有愠色,李尤大胆地靠近两步,道:“男女同姓,其生不蕃。不生,既是成王对陛下的忠心,亦是成王对殿下爱得纯粹。”
长思公主的睫毛轻动抬眸,锋利的目光压得李尤跪下,只得尽力保持镇定道:“殿下,医女曾知成王为双生子中侥幸活下来的那个,但成王曾在雨亭县目睹一案子,陶少卿审此案时道,胎死堕下,胞衣紫黑,血荫模糊;生下腹外死者,其尸淡红赤,无紫黑色,及胞衣白。成王对这话,很感兴趣。”
她顿了一下,不敢抬头看人,却意味深长道:“师娘说,陛下将她调回京城,并非为了防着邓将军,而是宫中进贼,令人不安,遂是令师娘顾护京师安危。若是贼人窃取成王生时医案,在双生子上大做文章,不知又会生起什么波澜。”
京城热闹非凡,当它静下来时,便令人生惧。
怀着这般心情,李尤等着长思公主的言语。她期望公主能回去好生思想一番,给她一个喘气的机会。但想到日日来为公主扎针,她又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还好,长思公主道:“好,若你让他向我提亲,我便嫁了。”
李尤领命,又听公主道:“但你若不想随我去成州,便还要制上一物。”
“敢问殿下,是何物。”
“情蛊。”
李尤手脚冰凉道:“殿下,若我不呢?”
公主轻飘飘地道:“你想用手里的东西威胁我,我便拉你一同入地狱,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李尤硬着头皮应下,内心却好像被疯狗咬了一般似的,但这事知晓的人不多,知晓的人也不给她撑腰,只会道:“真是无法无天,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李尤指着张游问:“你偷听?”
“这是我家。”张游啧了一声,深觉场面熟悉,便换了话道:“我家中发生的事,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气得瞪眼道:“那我日后要在宫中为公主殿下扎针,我不来这了!”
“你不来了?你不想知道萧在哪里?”
“他在哪里?”
“不告诉你。”
“殿下,您不告诉我无妨。”李尤咬牙闭眼又睁开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若是我找到了萧大夫的行踪,您就帮我牵个线。不然没了您的监控,浓月若被公主惩罚至死,我心过不去,且旧情人见面保不齐会迸出什么火花。”
“好。”
她诧异地问:“这么爽快?”
“因你听话,未制五石散一类毒药祸害苍生,而是想了这么个法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本王拭目以待。”
张游一摊折扇,要看看这丫头有什么本事。
他想不到,与白应留爱得要死要活的人,对陶天泽怕得要死要活的人,穿着一身雪青色大袖长裙便奔向了大理寺。
平日里行医弄药,李尤时而穿劲装,时而穿着束臂的布衣裙、衣裤,钗环朴素,更是少戴步摇。且她到大理寺时,总是低眉顺目的模样。
今日这飘逸的裙摆与顾盼生辉的目光,酒酿甜圆子般的笑窝,方衬得她如白应留所思,是放在京城也不会被埋没的美。
她的发环被晶莹剔透的珠子装饰,珠子又坠了小宝石流苏。流苏随风一动,好似拉动了珠子,好似一根红线搔得陶天泽那颗玲珑心发痒。
“陶少卿。”
她轻轻一唤,陶天泽自觉盯着人看失礼,但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手串,约摸是猪牙磨成的,与她的行头不相称。再定睛一看,她的禁步是一块色泽暗淡且带着细细裂纹的玉佩,更是与她不相称。
他坦言道:“这两样东西甚是违和。”
她诧异道:“陶少卿还懂女儿家装扮?”
“不懂,是直觉,若有违和之处往往是破案关键。”
违和之处,总是会被他抓着不放,所以他越看越觉得,那玉佩好似一个“白”字,若是这样,案子也算水落石出。
他摇头道:“小李姑娘这般欣喜寻我,可是疤痕尽除?”
“非也非也,还在呢。”她捋起一点袖子道:“我从前十分在乎皮囊,所以遭了这苦,好像是上天为我量身定做的磨炼。想不通这磨炼到底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之前,我想就先留着它吧。”
“好处?”
“宝剑锋从磨砺出嘛,锋利也是个好处。”
陶天泽失笑道:“那你今日所为何事。”
她在自己的额头画了个“川”字道:“我想问同您去雨亭县的这样的主簿,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你寻他有何……”
“秘密。”她眨眼打断道:“陶少卿难道连不违法乱纪的小女儿家的秘密,也要刨根问底吗?”
他当然不会问她,但他可以问那位主簿,也可以趁着李尤与主簿交谈时,快快地买了一个臂钏。
在李尤欲登马车离开大理寺时,他追上她的马车,她连忙下车拜别。
他道不用。
他递出臂钏道:“大袖易露疤,戴上这个会好些,也比那个手串更衬你。”
她叹息道:“陶少卿一视同仁,原来也会因皮囊看人。”
他惊慌失措道:“不是。”
“我知道您不会这样。”她狡黠一笑道:“只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陶少卿虽是好意,难免被人误会,您可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夫君与佳婿。”
他收回腕钏,心中五味杂陈道:“炙手可热并不是好词。”
“我知道。”她可怜巴巴道:“但我总不能说您是烫手山芋吧。”
陶天泽一愣,不知作何回应,她已从窗子里伸出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挥别。
一套下来,看得何首乌一愣一愣地问:“阿尤,这就是欲擒故纵吗?”
“没有擒啊,只是陶少卿是那主簿的上司,和他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若是那主簿对我撒谎,我就向陶少卿告状。”
“你擒了!”何首乌绞尽脑汁道:“不是有诗词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嘛。你刚刚也说了契阔。”
她确实擒了,因陶天泽递出臂钏的刹那,她想到了白应留口中的妒忌。
原来并非她忘记白应留,才会出现此情此景,而是必然会出现的画面,被安上了错误的前提。如此,她与白应留,还当真会离心吗?
她不晓得,只道:“但我这首诗后面不是与子偕老,是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何首乌听不太懂,但她知道愁苦与泪不是好词。好不容易姑娘容光焕发一次,她不想扰了兴,自然也忘记了问李尤为何去寻那主簿。
好在她没有问,不然李尤还要骗她。
雨亭县时,萧别离道主簿是他的好兄弟,故此定知晓他明面上的行踪。
这些事,李尤不会说。
何首乌见愁绪又有爬上李尤心头的意思,便道:“阿尤,今日去听戏吗?”
“不去。”她捋顺禁步道:“穿得这么招摇去瓦舍,会给师父师娘带来闲言碎语。”
“那有想去的地方吗?”
她想看到白应留,或者被白应留看到。
“何首乌,你上过望火楼吗?”
“没有。”
“那你想不想站上去,看看登高望远下的京城繁华是什么模样?”
何首乌被诱惑了,便跟着李尤掂了些吃食,忽悠潜火兵说是纳兰梓派来慰问的。潜火兵见这行头,又见李尤掏出来一些风霜膏赠予他们,这风霜膏的瓷瓶下写着“褚”,还见楼下马车是纳兰家的马车,心中疑虑顿消,却也道小姐不宜久留。
“不留不留。”
李尤打圈看了一番,对这万千景象并不在意,但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魂魄,正是雨亭县的县丞,那个负心人。
县丞一眼便看到张扬的李尤,对视的一刹那,他一个猛子飞到她面前,骇得她踉跄两步。
“姑娘?”
何首乌见状,闭上那因惊诧而大张的口,连忙扶住她问:“怎么了?”
她扶着胸口道:“有些心慌。”
潜火兵赶忙劝她们下楼,李尤亦连连称好。
可躲进马车中也避不开的魂魄,令李尤更加心慌。
何首乌见她面色愈发地差,眉头紧蹙,便让马车停在施药阁,去寻医圣。
“老幺大夫,您医术最好了,快给我们姑娘看看,她突然心慌。”
老幺撇一眼道:“她干了亏心事就会心慌,说吧,干什么了?”
何首乌道:“对陶少卿欲擒故纵。”
远处的老牛一愣,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来问:“啥?勾引男人去了?”
“不是不是。”李尤坐在小板凳上道:“真心慌。”
老幺一抓她的脉道:“惊着了。”
老牛急得团团转问:“怎么惊着了?是不是哪个男的做啥了?用不用去报官啊?”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李尤接过老幺倒的水与药丸,服下后道:“何首乌,你好好说,从头到尾说。”
“哦……就是姑娘要找陶少卿……”何首乌说到此处问:“姑娘,你为什么要去找陶少卿来着?”
“去找那个人。”
“哦……为什么找他来着?”
“不重要。”
“哦……”
急疯了的老牛问:“找谁啊,找哪个人啊?找不到就我去找!”
“找到了。”何首乌继续道:“姑娘问那个人在哪里,陶少卿告诉了姑娘。但是陶少卿说姑娘的禁步和手串和她不相称,就送了姑娘一个金臂钏,姑娘说死生契阔……”
李尤一口水喷出来道:“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哦……说了这句诗后,说不想别人误会他们,便拒绝了,就是这样了。”
老牛点点头,转向老幺问:“那这诗啥意思啊?”
老幺白了他们一眼道:“有人隐晦地向你妹子送信物定情,你妹子直白的说出来他的意图并且拒绝了。”
老牛一拍大腿道:“妹子还是被男人吓到了,这啥人啊,一点都不懂我妹子就唐突是吧,是唐突吧,那不行,咱得找他要个说法。”
“没什么说法,和陶少卿无关。”
是和眼前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县丞有关。
县丞一路上一直嚷嚷着让李尤替他报仇,替他照顾好妻儿。李尤想起凄凄惨惨死去的小姐,就不知这人怎么有脸托人照顾妻儿。
她不想理,但他一听李尤与陶少卿相识,更是异常激动,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阴魂之事,晖州的盘根错节,向上追究,背后的大靠山是吏部尚书!若是扳倒吏部尚书,除其党羽,便不会有人逼着陶少卿娶邓姑娘,姑娘你也就能嫁给陶少卿了!”
吏部虽然不管武将考核,但她已经晓得树大招风了。邓李这边方安稳,若她去扳倒吏部尚书,岂非给师娘招惹是非?
越想越有理,所以她叉腰道:“谁要嫁给陶少卿,那日拿我包袱的才是我的意中人,你是不是瞎?”
县丞道:“小姑娘骗人还嫩的很,我亲耳听到你唤那人叔叔。”
李尤一拍脑门,甚是无奈。
一旁的何首乌小心翼翼地对老幺道:“老幺大夫,姑娘她还经常这么自言自语,你说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还是能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怪渗人的。”
老幺见怪不怪道:“她自己也是医者,怎么同你解释,就是怎么回事。”
“哦……”何首乌满怀怜悯地看着李尤道:“姑娘说她迟早有一日会如婴孩一般痴傻,看来这就是症状,太可怜了。”
但她一声呼唤,蓦然将她也拉入可怜境地。
她后背一凉,听到有人唤她。
“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