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相接
此时,虫群已经前进了数个小时。在夜色的影蔽下,虫群自坎特洛出发便不复停留,尽管嗡嗡作响的翅膀连接的肌肉酸痛抗议,但饥饿却催促着他们向前进发。在虫群最前方的邪茧有些在意地回头看向她的工兵们,见他们疲惫的样子,脸上露出恼火的神色。这些废物,现在可不能浪费时间!
不过,她也知道,急不得。如果逼得太狠,他们说不定会从天上直直掉下去。邪茧只好认命地叹口气,转身面向她的大军,开口了。“虫群,停下!”她喊道,声音在幻形灵之间回荡。聚集如云的幻形灵们如同万虫一心,在空中骤然停下,看向他们的女王,等待命令。
邪茧看着虫群,打量再三,确保他们确实已经疲劳过度,急需休憩。有的幻形灵已经连滞空都坚持不住了,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你们都累了,何况,我们确实已经前进了很久,都下去吧,找个隐蔽的地方睡一觉。四虫一组,各组内部轮流守夜。”她语气平淡地命令道。虫群当场放松下来,显而易见,许多幻形灵直接以大声叹气,表达感激。
邪茧的子民们一个个落回地面,她花些功夫环顾四周,缓缓转身。就在他们的正下方,坎特洛山脉的山丘渐渐平缓,变做一望无际、开阔平坦、绿草茵茵的湿地,还有成百上千的池塘与浅溪。如果不是因为此处生意盎然,邪茧会将这里称作沼泽。她向东望去,悬崖上高悬的瀑布喧豗着,四下飞溅,此地的湿气大半都是来自那里。悬崖被一团茂盛的树林包裹。然而,很遗憾,那树林似乎不很喜欢瀑布带来的潮湿空气。
如果邪茧仔细去听,她隐约能在此处听到急水的声音。如果她对自己在坎特洛看到的地图没有记错,那应该就是尼亚驾拉大瀑布(Neighagra Falls)。她接着将双眸转向西边,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湿地。四下散着的,小团但浓密的,是树丛和灌木。
当然,向北,是将极北之地与小马国分割开的山脉,陡峭的山坡上,覆盖着许多世纪以来,积累的雪。远方,霜雪覆盖的山峰之后,邪茧隐约能看到最后的渐渐消散的极光。五颜六色的光带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渐渐消散,但那甜美的气味留在空气中,仍然美妙得不可想象。仅仅是想到这味道,邪茧便觉得四腿一软,口中热切地湿润起来。
回想起那美妙的光,邪茧的肚子咆哮起来,她降下高度,终于在绿草覆盖的地上落下。大部分幻形灵,已经在草地上蜷缩起来,躲在灌木之类的地方睡觉。也有几十只工兵,在四下里寻找着便于融入环境,执行守夜任务的位置,有的直接就变形成鸟,或者别的小型动物,在树上找到了守卫之地。
邪茧知道,自己的子民们今夜不会出什么岔子,心满意足地找到一处苔藓厚积的地面,在上面俯下身。苔藓软和如垫子,她的甲壳下的肌肉放松下来,轻轻从鼻中呼出气来,合上眼,准备休息。
很遗憾,她的休息要稍微等等了。她的独角上,隐约的有魔法触上来。她立即认出这种感觉,坐起身来,睁开眼睛,一闪魔法做出回应。她面前的空中,一个绿色的魔法光球渐渐浮现,逐渐扩大,传出缥缈的低吟声。很快,光球表面一道涟漪,图像浮现,那是冰块里的洞穴,绿色的营火点亮了洞穴内部,四只幻形灵工兵坐在营火旁,都看着她。工兵们深深低下头行礼,她嘴角勾起弧度。“呵,我的侦查队...”她饶有兴趣地低声说着,耳朵竖了起来,“我正在想,你们什么时候才会联系我呢。你们,有什么要汇报的?”
侦察队的队长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开口了。“陛下,我们在追踪小马公主与她的同伴时,获得了重大进展。我们原本在雪中跟丢了踪迹,但天空中突然爆发的光亮与爱意指明了方向。此外,继续向北方前进,似乎有一座大型城市,爱意就是从那里来的。”
“城市吗...?”邪茧若有所思,顿时来了兴致,嘴角露出好奇的笑意,“很不错...我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地方。调查结果如何?”
“目前,很抱歉,没有结果。”那只工兵歉意地低下头,“风雪加剧,我们被迫在这个洞穴里躲避。暴风雪过去之前,我们无法继续执行任务。”
“那就原地待命。”邪茧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眼中闪过猎食者的喜悦,“不管能找到什么动物,尽量从它们身上收获爱意,等待虫群到达?”
“您说,虫群,陛下?”
邪茧的尖牙裸露出来,她的笑意如刺骨寒风。“那是自然,我的幻形灵。我们在小马国这里,也见到了那光芒,现在已经在前去收取的路上了。那光中的爱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舔舔嘴唇,回想起之前那挑逗味蕾的香甜气息,“足够填满我们永无至今的饥饿...”
洞穴里的幻形灵们互相看看,眼中是期盼与希望的光,他们窃窃交流几句,队长于是又一低头。“遵命,陛下。我们在此处待命,等待您的到来。”他抬起头,突然看向一旁,做出防卫姿态。“那是什么?!”他惊讶地大叫,他的队友们也都站起身来。
邪茧困惑地眯起眼睛,走近了些。“工兵,立即汇报,你看到什么了?”她尖刻地命令道。那只工兵的眼睛又看向这边,他的队友们小心地散开。
“我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一定是...”他的话断了线,眼睛渐渐睁大,耳朵垂下去,紧贴头顶,双眼看向光球之后。邪茧回头瞥了一眼,或许是她背后的阴影中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但并非如此。她大感不对,再看向她的工兵,他眼中渐渐泛起恐惧,向后退了几步,全身颤抖起来。他的队友同样情况不妙,同样向后退去,躲避着什么东西,但邪茧看不到。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光球之后,令邪茧总觉得自己身后潜伏着什么东西。
她咬紧牙关,将脸伸进光线中,想要尽可能看清究竟是什么吓坏了她的工兵:“我什么也看不到啊!是什么?!”
“陛下救命...”其中一只幻形灵嗫嚅一声,紧接着绿色的魔法便被不祥的黑暗结成的触须所遮掩。邪茧惊惧地跳开,慌张地嘶叫一声,独角亮起魔法。她听到法术的另一头传来侦察兵们惊恐而痛苦的叫喊声,血液变得冰凉;她听到他们使用魔法,想要保护自己,但他们的惨叫声却始终不停。一声足以撕裂心胸的吼叫从光球中传来,与此同时,工兵们的惨叫声也变作了可怕的沉默。几秒钟过去了,只有营火渐渐减弱的噼啪声传来,那声音很快也坠入死寂。邪茧找回理智,板起脸,向前踏一步。
“你们几个?听得到吗?那边怎么回事?回答我,现在,立刻!”
起先,仍是沉默。邪茧尽力听去,似乎听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冰块与石头上被拖行...或许是尸体。但她不敢确定,那声音太过模糊。接着,一双眼睛睁开,猩红色的眼珠、爬行动物般竖直开裂的瞳孔,眼白是发光的浓酸似的绿色,毒物般紫色的魔法从中飘出。眼睛盯着她。那双眼睛之上,一根弯曲的、血红色的独角升入黑暗中;那双眼睛之下,月牙似的笑意出现在一张满是尖牙的嘴上。
邪茧眯起眼睛,仔细审视对方。“你是什么?你能说话么?”她用冰冷的、威胁似的咆哮,质问道。
那笑意消散,面无表情,它说话了。“你们一定就是所谓的幻形灵吧...”它用低沉的声音说,声音中带着独断专行的态度,声音混合着,听上去不一般。那双眼睛垂下眼,看向某些邪茧看不到的东西。邪茧听到一声失望的嗤笑。“我还以为,会更...凶猛些”
邪茧满不在乎地嗤之以鼻,眼中亮起暴烈的火,愤怒地低吼着,露出尖牙:“你对我的工兵做了什么,恶魔?”
“恶魔?”阴影愉悦地重复,低声轻笑,“不,我不是恶魔...”那双眼睛闪过血红色的光,一只雄驹的脸从起伏的烟中浮现,“我是恶魔惧怕之物。”
“说得好听。”邪茧干巴巴地回敬他,眼睛看向一旁,想要看到他身后的情景,希望能看到洞穴,以及她的工兵,“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再问你一遍的耐心。”
“你的小喽啰活着呢,怕什么。”暗影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一只幻形灵的脸从影烟中浮现,他双眼圆睁,其中染满了绿色,被紫色的飘散的魔法抓住。他的嘴无力地张开,面无表情,像是失去了意识。他肩膀后,那满是尖利牙齿的嘴,露出歹毒的笑:“他们...在睡觉罢了。”
邪茧打量那只工兵许久,眯起眼睛。“侦查员,听得到吗?说话!”她厉声喝问,但什么回答也没有。工兵的嘴动了动,像一只鱼,但连这动作都是细微的。
“他听不到你的。我们说话的同时,他看见的,都是他最害怕,最憎恨的东西...”暗影轻哼一声,用饥饿的眼神垂眼看向工兵,“不过,我可以让你听一听...如果你想听的话。”
他没有等邪茧回答。那只工兵突然一抽,有了动静,他的眼睛惊恐地看向四周,蹄子举起来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喘息中满是恐惧,他满脸都是泪水:“不要,陛下!求、求、求您饶了我吧!我不是有、有意的!求求你,饶、饶了我啊啊啊!”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邪茧出言抚慰,困惑地皱起眉头,“你这是在说什么?”
工兵没有回答,挣扎不停。过了几秒,他突然一动不动,从慌不择路变成绝望万分。“陛、陛下?女王陛下?”他用嘶哑的声音轻声道,缓缓转过眼,看向身后,“什...不、不要,不要啊!救命!”他想要伸出前蹄抓住面前的什么东西,却跪倒在地,“救救我!求您救救我!那黑暗要来了!陛——”
他的号叫与哀求突然停下,脸上又变回那种空洞的神色,他被拉回烟雾中,消失在邪茧眼前。暗影露出满意的微笑,甚是期待地看向惊呆的幻形灵女王:“原来如此...他对你,和我,恐惧是同等的...”
邪茧的眼睛抽了抽,血液怒不可遏地沸腾了。“你动他们做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她勃然大怒,压抑不住喉咙深处的嘶吼声。
暗影似乎为她的问题感到可笑:“你的仆从闯入了我的领地。倘若你们进入雪原,等待你们的命运,也是如此。”
“你是谁?”邪茧咬着牙,低声嘶吼着问,眼睛里闪着光,要让这怪物为他的傲慢无礼付出代价。
“我?”暗影露出笑意,那张脸在那一刻变得清晰了,“我是暗影的王,恐惧的主,水晶帝国唯一的统治者。我是黑晶王!”那张脸向光球靠近,那双眼睛占满了邪茧在法术中看到的一切,“对于你,幻形灵——我就是你最真切的恐惧,化为现实。”
邪茧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晶,他的威胁丝毫不让她有所动摇。她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子民们看着他们的对话;她嗅到,他们的恐惧弥散在空气中;她脸上,可怕的愉悦的微笑浮现出来:“是吗?哦,你的头衔可真不一般,黑晶‘王’...”她轻声细语道,向前靠近,接着神情严肃,眼中的光亮了无数倍,“但假如你以为,我会被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打败,那你显然是对我,对我拥有的力量一无所知。”
“万物皆有恐惧...”黑晶用不详的语气说道,将脸更贴近了些,“我很期待,见到你最害怕的事物...”
邪茧露出饥饿的笑。“呵,我也很期待...”她说道,稍稍将脸靠近了些——假如她和黑晶是面对面谈话,此时额头已经相碰了,“我更期待,让你见到你最害怕的事物。”
黑晶挑起眉,看上去很在意:“哦?那会是什么?”
邪茧垂下眼睑,轻轻眨眨眼,舔舔嘴唇,轻轻地、柔弱地低声细语。
“我。”
黑晶起先被邪茧的回答,被她回答的语气惊到了,但过了几秒,他笑起来。那笑,先是低沉的轻笑,接着膨胀成为了歇斯底里的放声狂笑。那笑声在邪茧四周回荡,像是恶念化作的海啸,冲刷过她,还有她的工兵们。接着,黑晶的笑声渐渐消散,他垂下眼看向邪茧,那双眼睛里已经传出无声的挑战。邪茧以她的眼神回答,接受挑战。
接着,一声嘈杂的响,一阵光闪,光球破碎,消散在夜里。邪茧立在那里,看着月光照耀下的世界。那笑声仍在她耳边回荡,那双眼睛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月光不再像原先那样给她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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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