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你从山里走来9
老太太听说亓越阳要上山,把林一岚叫过去。
给了她一个小篮子,让她跟紧点,别掉水里。
亓越阳去挖泥,林一岚就跟在后面捡小蘑菇。
不一会,就装满了半个篮子。
夜间下过雨,山中的草叶还带着水汽。
接近万佛窟的地方,地貌会显得有些特别。
红黄土地裸露,碎石遍地,偶尔有几朵小花飘逸其中。
亓越阳也看到了好几块沉甸甸的猪肉石。
老疯子就是从这捡回去的。
石窟前,亓越阳抬头,见那佛像大概一人高,身下是石头雕的莲花座。
石佛盘坐,低垂着头,表情看上去很悲悯。
他观察了几个石佛,能看出雕刻的人手艺参差不齐。
有的佛像表面虽有年岁侵蚀的刻痕,但整体非常利落干净。
有的却连个基本的人形都不太符合,多一块少一块的。
今天阴沉沉的,青白天幕下,万佛窟显得很沉静。
亓越阳忽然听到什么响动。
他过去,发现是一个撅着屁股,在河边捞鱼的男人。
男人回头:“一岚?”
林一岚挥挥手。
是村长。
这还是亓越阳第一次见到村长。
男人比他想象得要年轻一点。只是面相上的年轻。
他蓄着胡子,身上有很多叮叮当当的装饰,脖子上戴着一圈银叶子,组成一个特殊的图案。
打过招呼,村长对亓越阳招招手:“这有几条大的,你拿回去,给大娘熬个汤。”
亓越阳说:“我最近在村子里走动,认识了很多朋友。”
村长嗯了一声:“你们年轻人嘛,就是有共同话题。”
亓越阳说:“村里的长辈也很和蔼的,经常跟我们说话。”
“哈哈,一群没事儿的老头老太太罢了。”他收起网,“再过几天,他们就没有那么闲咯。”
林一岚踩到水滑倒,摔了个屁股蹲。
那边的两人都没注意到。
亓越阳问;“是有什么事情吗?我看好像是有些人在忙。”
村长笑:“再过几天,就开始祭山了。”
“我们村的习俗,就是投龙简。”
投龙简?
村长说自己最近就在忙这些事情,家里房子也没修好,要林一岚再在王桂华家里住几天。
村长说:“嗯?你袖子怎么湿了?”
林一岚摇头,表示没事。
等村长走了,亓越阳问她,她指着那块石头,差点汪一声哭出来。
亓越阳摸了摸石头,意外地光滑。
有被打磨过的痕迹,又在水边,人很容易踩滑。
亓越阳想了想,顺着细水的方向,找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白白的,硬硬的,细细碎碎。
他也想不到是什么,就挑了几个稍微大点的,放进了口袋。
林一岚衣服脏了,要回自己家里拿新的。
村长家里有很多人。
林一岚刚进门,就被几个男人围住。
“小哑巴,”一个青年说,“你最近怎么都不回来的?”
“她住大娘家里了。”
“我昨天去找你,你也不在啊。”
“大娘说你天天在外面玩,到底在哪玩啊,我们都没遇到你。”
她低下头,快步进屋,拿了衣服。
几人笑嘻嘻地盯着她。
虽然是微笑的表情,但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像被某种黏腻阴暗的动物缠绕上。
她拿着衣服,从窗户后望出去时,发现他们都在若有若无地看着自己。
带着天然的审视感。
好像在估量一件货物,暗暗比较价值。
她一直不喜欢回家。
村长收养了她,但是村长家里不止她一个。
同村的人经常来串门,尤其是那些随着年岁渐长,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的男孩们。
林一岚回去的时候情绪有些低落。
她把湿衣服晒好,王桂华正在屋外烧香。
她看到林一岚,说:“回去了?”
林一岚点点头。
老太太仔细地清理着香炉,烟灰散出一股特别的香气。
沉默一会,老太太说:“还是多跟着小梓玩吧。”
“我家的孩子,我教得很好。”
“不像外头那些不知廉耻的东西。”
她慢条斯理地,端坐在屋前。
午后的阳光淋在她苍老的皮肤上,她眼中是一种年岁赋予的冷静与透彻。
她看着年轻的林一岚,凝白的小脸,天真的神情,少见的,露出黯然神色。
老太太把林一岚叫过去,轻轻理了理她散下的碎发。
“再过几天,就要祭山了。”
她轻声说:“会很……乱。”
“小梓爱凑热闹,”她垂眼,“你找不到他的话,就去跟着亓越阳。”
“那小子,比外头那些人靠得住。”
老太太早就嘱咐过,让她没事少回家,跟着自家的几个人就行。
老太太轻轻抚过她的发:“他们……那些外乡人的眼睛,跟我们村里那些人的不一样,你看得出来吗?”
林一岚点点头。
亓越阳人在屋后。
刚蒸好的馒头有股香气。
他其实不确定老疯子会不会来,把东西放在墙洞里后,还等了会。
没一会,老疯子就来了,拖着条死蛇。
亓越阳面无表情,看他就着死蛇,津津有味地吃馒头。
吃饱了,老疯子就坐在石头上唱歌。
范姜沛来找亓越阳的时候,亓越阳在帮林一岚洗头。
就在屋后,用凉凉的井水。
林一岚乖乖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亓越阳用葫芦瓢把井水舀起来。
水落在黑亮的发上,有点凉。
“冷吗?”
林一岚摆摆手。
范姜沛吸吸鼻子:“你们家的皂角,好香啊。”
范姜沛看到木盒子上的外文:“还是进口的。”
亓越阳说:“这户比较富裕。”
“这哪里只是比较。”
范姜沛指着屋子,“我刚才看见他们桌上摆着一对花瓶,满工掐丝珐琅,亓越阳,这么有钱的一家人,两个儿子都还是青壮年,为什么要回村子里住?”
亓越阳记得饭桌上,老太太提起过。
他们已经是家道中落了。
但即使如此,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村子里底气很足。
老太太辈分也高,很有声望,村里大事小事她都能管管。
范姜沛说;“我听说她有一点很讨人厌,就是她总看不起别家的年轻人,觉得他们缺少父母的管教,不知道礼义廉耻。”
林一岚悄悄瞥一眼,很少有人敢在王桂华家旁边讲她坏话的。
“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
范姜沛接着说:“她大儿子是个读书人,看着就儒雅知礼。小儿子虽然活泼了点,但是那周身气度,在村子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我昨天看他跟几个人说话打牌,”范姜沛回忆着,“甚至就不是一个画风。”
水冲完了。亓越阳把林一岚的头发包好。
范姜沛看他忙完了,开始说正事。
“我打听到了。”
她说:“这个村子最近在准备祭山。”
“听说,他们这一带的山里,有宝藏。”
“每年都有人来找,”范姜沛说,“我们也是这种人。不过,从来没有谁找到过。”
亓越阳想到登出条件,“那看来,想登出就需要找到所谓的宝藏了。”
范姜沛皱眉:“可是山那么大,东西该在哪里?”
亓越阳想到老疯子唱的歌。
他迟疑着:“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过那句话?”
“哪句?”
“石牛对石鼓,”亓越阳说,“银子万万五。”
范姜沛眼睛一亮:“我隔壁那家的小孩,天天唱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童谣。”
有了线索,范姜沛当机立断,往山上去了。
老太太不喜欢欠人东西,昨天老张送来一袋柿子,今天她就叫大儿媳熬了蘑菇酱,给老张家送回去。
还是轮到亓越阳去送。
老太太对亓越阳糊墙的进度感到不满:“看你长得也是浓眉大眼的,怎么会天天都在偷懒?”
陶临已经连着很多天去老张家了,亓越阳很难不注意到这件事。
他就在院子中的榕树下,轻声细语教两个小孩子念诗。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小孩子稚气的声音重复着他的话,人还摇头晃脑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窗棂后,苏小姐轻声咳嗽。
林一岚把药端给她。
苏小姐虚弱地笑笑:“谢谢。你是村长家那个女孩子吗?”
她不认识林一岚。
亓越阳看到堂中的照片,黑白的,苏小姐直直看着镜头。
漂亮僵硬,像一个木偶。
苏小姐旁边的老张,笑着,手搭在她的膝盖上。
陶临问:“是老李开的药吗?”
“怎么喝了那么久,还没好。”
苏小姐说:“可能是我身子不好吧。”
陶临轻轻叹口气:“我看你啊,是心病。”
苏小姐对林一岚道谢,坐在床上,苍白的脸有一点笑意。
林一岚悄悄告诉亓越阳:觉得他们怪怪的。
苏小姐坐在床上,陶临在院子里,但是林一岚总觉得他们之间自成一股微妙的气氛。
她格格不入。
但是苏小姐拉着她,她走不了,感觉被迫加入进去。
林一岚很严肃地比划,她觉得陶临看苏小姐的眼神很怪。
灰长衫男人戴着眼镜,笑得温和,手中举着书,目光却隐隐落在书后、窗棂后的女人身上。
亓越阳问:“哪种怪?”
林一岚在他手心写:“很像……”
亓越阳垂眼,是很专注的神情:“像?”
林一岚眨眨眼,看见他沉静的面容,眉毛下的痣惯会引人的目光。
像……
等着洗头的时候,她无聊,披着黑亮的发,拨弄木桶中的井水。
摇晃的涟漪里,有青白天空,深瓦乌檐。
亓越阳说:“一岚,把头发撩起来。”
像那个时候,她背对着亓越阳,而井水里,悄悄倒映出的温柔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