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你从山里走来10
亓越阳抬着手,看林一岚慢慢开始发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事情。
脸红了点,眼睛亮亮的,嘴角不自觉扬起。
她真的很好猜。
亓越阳想,默不作声放下手,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陶临说:“苏小姐,再过两天,就要开始祭山了。”
他说起祭山时的一些准备,想问苏小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两个小孩,没有预兆的,开始哭嚎。
“娘——”
“娘!!!”
尖锐的叫声简直要刺破耳膜。
他们跑进屋,争相钻进苏小姐怀中,哭喊着对方做的错事,要娘亲来主持公道。
其中一个踢翻了屋门口的水盆。
蜿蜒的水流融入红黄交错的泥中。
苏小姐脸色苍白,细瘦的手轻轻抚摸过男孩的脑袋,柔声安慰。
她低头的时候,披在身后的乌黑的发,轻轻落在身前。
陶临把一片狼藉的院子理了理。
林一岚发现亓越阳在盯着苏小姐的头发。
她倒没有觉得不高兴,因为潜意识的对亓越阳的信赖。
只是也悄悄看过去,不知道苏小姐身上有哪里奇怪的?
亓越阳悄声说:“一岚,你看她左边的头发,短了那么多。”
林一岚眨眨眼。
林一岚悚然回想起,给大儿媳喝的药里,缠成一团的女人头发。
村里人大部分要干活的,很少会留那么长、那么黑的头发。
林一岚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亓越阳说:“她生了两个儿子。”
窗棂后的女人皮肤白得像纸,脆弱得像一支随时夭折的花。
林一岚在他手心写字:嫂嫂吃了她的头发,也可以生儿子吗?
亓越阳说:“不可以。”
但是总有人觉得这样行。
院子里的榕树被风吹过,摇摇晃晃,落下几片叶子。
苏小姐一直卧病在床,每次来了客人,都是家里的小孩子或者老太太送人离开。
回去的路上,亓越阳发现有几户人家门口,挂上了红灯笼。
乍看是喜庆的,但那红色要么太旧,要么太浓艳。
一串串红灯笼,在青黑瓦檐下摇晃,莫名地瘆人。
陶临去祠堂上香。
王桂华就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
她每天的生活很贫乏,除了偶尔处理一些琐事,几乎时时刻刻待在这里。
祖宗牌位中间,供奉的是一尊神像。村子里每户人家里都有这尊神像。
亓越阳借着打扫观察过,神像的脸看着很普通,他认不出来是谁。
留声机依旧在大声放着佛音。
陶梓出去玩了,大儿媳在屋里绣花,心神不宁的,戳伤了手指。
亓越阳说:“老太太信的还挺杂。”
他已经很习惯做大锅饭了,挽着手袖,漫不经心地翻炒,顺带想些事情。
油烟升起,男人浓稠的眉眼显得有些模糊。
林一岚扇扇火,看到他手腕上的青鱼石手串,眼神动了动。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催起祭山的事情。
“去陶大海他们家买头小猪吧。”
她手搭在膝上,指尖对着纹绣的牡丹花蕊。
“让他们顺带杀了,留点肉回来祭山。”
老太太说:“猪蹄子得留着,那个给小梓嫂子吃。”
“剩下的……”
老太太想了想,“给陶从家里送点,他在帮你弟弟找媳妇。”
“再给陶富家里拿点。”
“有那么个无能的爹,好赌的儿,”她淡淡道,“那一家子,都挺不好过的。”
大儿媳低眉顺眼地应了。
亓越阳问为什么要祭山。
陶临说:“这是我们村子的习俗。”
他是个读书人,也是教书人,讲起故事来轻声细语、娓娓道来。
“据说,在很多年前,”陶临说,“我们村地处偏远,经常遇到天灾山祸。”
“然后有一天,来了个神仙。”
陶临摘下眼镜擦拭:“那位神仙,赐予了我们福祉。从那时候起,我们村就把那位神仙当作守护神,也因此一直风调雨顺,穰穰满家。”
陶梓笑:“还是个女神仙呢!大美人!”
老太太不满:“小梓,这样说话,显得轻浮。”
陶梓原本调笑的劲又蔫了下去,闷头吃饭。
老太太又问起陶临最近去哪了,怎么经常不在家。
陶临答得没有错漏。
只是老太太一听,“苏小姐家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本以为无事发生了,没想到,等大家都吃好后,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
“陶临,跟我来。”
“……是,母亲。”
老太太让陶梓拿来了竹条。
陶临跪在院子里,大儿媳和陶梓站在他身后。
老太太手起手落,抽了陶临几十下。
青灰长衫裂开,有血色透出。
陶梓一脸懵逼;“妈,这又是做什么?”
老太太劈头盖脸一顿骂:“我王桂华教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儿子,真该被老天爷一道雷劈死!”
“妈!妈快别打了!大哥他做错啥了?至于吗?”
“至于吗?”
竹条狠狠落在男人身上,他发出声闷哼,又隐忍着。
“我告诉你,陶临。”
王桂华冷冷地说:“你要想三妻四妾,我不拦你。”
她说话时,只看着大儿子。
身后的大儿媳却低下了头。
“你想找女人,我让陶从帮你。”
“但你要是不守礼数,不知道羞耻,”她冷冷地说,“再去勾搭人家有夫之妇,我王桂华先把你打死,再去投河,和你一起去向祖宗认错!”
“妈!大哥他不是那种人!”
“你大哥他自己心里头清楚!”
天已经慢慢黑下了,院子里,还有“南无阿弥陀佛”的声响纠缠在耳边。
林一岚直接被吓懵了,抱着碗站在门边,看挥着竹条的老太太、默不作声的陶大哥。
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
王桂华重视脸面,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教训自家的儿子。
她收起竹条:“起来吧。”
陶临低声说:“是,母亲。”大儿媳红着眼睛,把他扶起来。
亓越阳去开门。
来的人是陶从,神色匆匆的,“大娘!大娘在吗!”
“出事啦!”
王桂华不急不徐地问他:“什么事?”
陶从说:“老张家的小儿子,吃晚饭时失踪了。”
被搀扶着的陶临僵在原地,回头。
大儿媳看着他,仰着头,被鼻塞撑起的鼻孔,在这瞬间和王桂华脸上的猪鼻子,有些如出一辙的恍惚感。
陶从挠挠头,压低声音:“老张和他老母出去找,然后在,在……”
“在严老二家里发现的。”
陶梓说:“谁?”
陶从一咬牙:“严老二!”
“严老二家里拴了条狗,好几天没喂了。”
他也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了下去,“老张小儿子,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严老二家里,严老二又不在,那狗就……就……”
陶梓瞳孔震动。
陶临皱起眉。
但是王桂华脸上无惊无悲:“还救得回来吗?”
“老李看过了,说救不回来了!”
“老张提了刀,说要跟严老二拼命去呢!”
“我叫了几个人去拦了,老张老母也在发疯!说要吊死在院子里的榕树上!”
“村长也叫人去找严老二了!”陶从擦擦汗,“大娘,你也去一趟吧,得有您在才能主持公道啊!”
亓越阳也在旁边听着,林一岚抬头,发现他没有露出什么情绪。
王桂华说:“成。我先去换件衣服。”
倒是这句话,让亓越阳撩起眼皮,扫了老太太一眼。
陶临身上有伤,老太太让大儿媳留下来照顾。
其他人都跟老太太去一趟老张家。
这时天空已经变成一种幽静的深蓝色,山与天的交界线显得有些模糊。
大儿媳脱下陶临身上的长衫。
交错的血痕,让她默默红了眼睛。
大儿媳拿来药,轻轻吹着他的伤口。
片刻沉默后,他说:“我与苏小姐发乎情,止乎礼。”
“我只是去教导她的两个孩子,”他轻声说,“我们并没有……”
大儿媳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
陶临闭上眼,“是我对不起你。”
娶她是母亲的决定。
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不经事的少年,对人生怀有无限的憧憬盼望,但自小就听从的教导,让他没有办法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掀起盖头时,新娘新郎彼此第一次相见。
她红了脸,满心羞涩。
他心里却没有波澜,但是记得要做一个好丈夫。
直到……
大儿媳环抱住陶临:“我家落难,妈救了我,你娶了我,就是你家有恩于我。”
“苏小姐很好,”大儿媳说,“你喜……喜欢她,我也能理解。”
陶临说:“我想,妈不会再让我去他们家了。”
“阿春,你……”
“我明天会去跟苏小姐说说话,安慰她。”大儿媳安抚着说。
门外传来轻轻的响动,屋里的人没有注意到。
林一岚眨眨眼,看着亓越阳捂着自己嘴的手。
你怎么在偷听呀?
林一岚忍不住笑。
而且她又不会说话,干嘛捂她的嘴。
亓越阳说:“条件反射。”
林一岚在他手里写:大娘要我来催你,说你拿个东西都磨磨唧唧。
他们轻手轻脚出了门,林一岚问亓越阳偷听到什么。
亓越阳问她知不知道陶临和苏小姐的事情。
林一岚想了想。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她记得,好像有人跟自己讲过,陶大哥对苏小姐,就是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