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异常
青御,异林。
满山落生的长青竹在任何时候,仿佛都不会有太大变化。永远都是一副郁郁苍苍,垂直挺拔的模样。只待些许微风吹动竹叶,满山的竹林仿佛变成了少女的裙摆,青纱摆动,层层交叠。
在林中,耸立着一座檀木修建的六角圆形凉亭。凉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壶已经沏好,上佳的雀舌。
几张黄褐色的麻纸错落叠放在桌子上,只不过纸上全都是空白的。在旁边坐着一位少女,少女一身浅色裙纱,外袍随意的搭在旁边的石凳上。
她侧肩几枝落叶,连同着大小不一的花瓣,彼此巧妙衬托。不同于绣花或是染色,是不同的丝线交叠,产生的绝妙衣襟。在裙角尾端,绣上飞雀叼食水中落下的竹叶,雀鸟的羽毛以及周围一圈还用金线勾勒边缘。这一点缀,使其雀鸟连同水纹竹叶都显得栩栩如生。
这人就是落竹。
她手中拿着一张泛黄,边缘都起了毛边的黄麻纸,一脸凝重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仙长,容仙长说有要事与您相商,现位于前殿。”
亭外缓慢的出现一道白色的人影,它似乎是由半空中抽出的丝线,一点点的聚集在那里。通体白丝交错凝结,非灵非物,它视线向下,低弯了身子。
落竹放下手中的东西,皱眉揉了揉额头。视线又放在纸上好一会儿,奈何心中满是压抑的情绪,耐不下心,于是只好作罢。
“让师姐来这里吧,刚好我也有事与她商议。”
“是。”
人影毕恭毕敬的行礼过后便重新化成万缕丝气,消失在亭外。
不过一会儿,一位青年女子便出现在亭中,站立于落竹正前方。
“师姐,你看这个。”
落竹将刚才的麻制纸推向容姚那边。
容姚刚准备说些什么,低头看了眼推向自己这边的纸,顺势坐下。拿起仅粗略的看了几眼,瞳孔微颤,看向落竹。
“这是何人作为?”
落竹一边给她倒茶,一边开口说:“我在很早之前便派灵尸去查,方才才给我。上面描述一段段,虽未尽言,但依我推测,师兄那边可能有危险。”
“像是,人为。”容姚将纸放回桌子上,都还未缓回气,低垂眼眸发现自己拿住纸张的手指都在颤动。
落竹薄唇轻抿,蹙眉,重新拿起纸,开口道:“这所作所为,他要翻了这天不成?”
容姚道:“这件事,罗湫知道吗?”
落竹摇了摇头,抿嘴,抬眸看向眼前人。良久,轻声叹息,说:“我总感觉,罗师兄自位居掌门之位后,言谈举止虽与先前一般无二,但……有些地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容姚没开口,她来这里找落竹的原因,也是发现了罗湫一些令人怀疑的行为。本想找落竹商议一事,但当听到落竹灵尸送来的这份消息,那股好奇心又硬生生的压下去了。
不管他变了没变,罗湫现在依旧是青御掌门。
容姚的两句怀疑,都会被谣传成嫉妒之类。这种谣传师兄弟听了可能会觉得笑话,但外人会相信,而且,他们只需要他们相信就行了。
“这件事我不敢与他相商,刚才就准备去找你,结果师姐先来了。”容姚没回话,落竹又开口:“对了,师姐找我何事?”
容姚看向自己对面的小师妹,唇瓣轻启,几句话呼之欲出,可到底没有说出来。
大家虽称呼落竹为小师妹,但她的年纪可能上千岁了。
她非是人,原身是根竹笛。大师兄说应该是千年前某个大战,不知被何人带到了战场上。笛身淋尽了仙魔鲜血,血液沁入内里,自此有了神识,开始漫漫修炼路。
四百年前的某一天,被当时出门历练的大师兄发现并带回青御。落竹这个名字自然也是大师兄给取的。
捡回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根尚有灵性的竹笛,可探寻发现,它已有几百的年岁。只不过几百年间都未曾苏醒过,叶漓捡到的时候也是笛子形态。
助她变成人形之后,容貌显小,看着也就十七八岁模样。性子也不知是不是随了容貌,还是随了一直带她的叶漓,乖张俏皮得很。
想了想,容姚扯弯嘴角,将那番话转了个话头,道:“方才在峰内处理一些陈年旧物时,发现了一壶当年入门时与众位同门所一齐存储入土的陈酒。不过如今物是人非,大多师兄弟都不在了。因这点小事叨扰掌门师兄有点不好,大师兄又在北域,便想叫你一起与我前去峰内吃酒。”
落竹端详她许久,叹息道:“师姐别逗我了,你向来不会为这种事而特意来我这里的。”
或许是千年灵物的特殊能力,又或是几百年来的相知相识,落竹一眼看出她的谎话。
容姚倒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只是认真了眼眸,一副坦白从宽的模样,道:“好吧,其实是我今早发现,大师兄那边出现状况了。”
“什么?!”
谈及叶漓,落竹立马正色。
容姚轻咳两声,道:“我发现,北域与晋州交界之地似乎被人不知用了何种办法,避开了任何灵气的介入。在几月以前,原本定下陪行历练的长老是我与你。当我得知师兄要去请大师兄他们出山之时,我很疑惑,雨雾林的那些谣言终究不过是谣言,真实情况我们都知晓。为确保万一,我还专程从晋州去过北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可当我今日想联系大师兄,询问他们现在的情况,却怎么也联系不了他们。我找不到他们位置,不论是大师兄,亦或是我峰下那位小徒弟。那里没有任何灵气渗出,仿佛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似的。”
这件事的确是真的,是容姚自己发现的。不过日期是三天以前,罗湫的异常,也是这件事的后面。
当时她正准备前往北域,却在临出门之际发现罗湫正快步往沐阳峰而去。
罗湫很少在青御这样疾步行走,本意叫住,她心里一股奇怪的情绪一直堵在心口,喊不出来。见人快要远去,容姚悄然无声的跟了上去。
到达沐阳峰之后,罗湫推开院门,没有一丝犹豫,径直走向内屋。
往日这里空着的时候,罗湫虽也来过,但都是站在外面望景哀叹罢了。
就算再着急,基本的礼节罗湫不可能忘记。而现在却未经允许,堂而皇之的进入内屋。
内心的那股怪异愈发增加,容姚怕打草惊蛇,只好藏匿于不远处的树后。
没过一会儿,罗湫走了出来。从容姚的视角,他的脸色并不好,还自顾自的嘀咕了两句。脚步急切的在屋外徘徊了几次,突然身体一顿,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脸上刚刚那些极为明显的情绪都消失不见,皱眉疑惑的看了眼自己所处的位置。转头看向眼前的地方,罗湫又低喃了一句。
随后走进屋内看了一眼,好像是为了确定什么,又快步走了出来。插上门栓,周身化为几缕烟尘消失不见。
容姚怀疑他被什么邪物入身了,第二天就趁他休息的时候拿了妖镜试验,结果镜面没有任何反应。
落竹听了容姚的话,马上就紧张起来了,连忙开口说:“雨雾林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大师兄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们不知有没有跟随弟子们前往林中,要是打最坏的打算,就是他们没有进去,我们依旧没有他们的消息。如若是这种情况,那么就说明操作一切的人,就在前行队伍当中。”
容姚将自己那日之后的所有推测,一字一句说了出来。抬眸,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却看见落竹的眼睛里有金色流光一闪而过。
她一愣。
落竹发现容姚一直注视她,或者说她的眼睛。
她不解其意,以为自己眼睛旁边有什么,于是化出一张水镜,却未曾发现脸上有任何东西。重新抬起头,发现容姚还在看,于是抬起手臂在她眼前晃了晃。
“师姐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容姚心间猛颤,脸上却没有任何神情。回过神来,淡淡的开口:“没事,眼花了。”
落竹奇怪于今天的容姚,但没说什么。把刚才这些信息在脑内回顾了一番,开口:“师姐觉得这些事,可能是一人所为吗?”
容姚摇头,道:“我们不知,但现在能知道的,是这些事情预示着的,是天下将乱。而最坏的结果,就是……”
落竹与她相视,接下一句话:“已经开始了。”
北域,雨雾林——
木缡有意再套出点什么东西,然而李柏已经失去了耐性。
“撞见的确属于偶然,既然我们都从对方身上问不出自己想要的,不如就此别过。历练还有12日,以两位的能力,我相信必定能度过。”
“飒——”
李柏话紧接着的是穿林而过的风,它似乎加大了。
明明快入夏,而这风刮在人脸上竟有些凉意。身上的衫衣套了几层,可考虑到了夏日,几乎是纱薄般质地。
修仙者当然是不惧寒暑,但木缡身体就是个木头。连叶漓的身体,也并未专门去避开这些感知。只因叶漓挺喜欢身体有冷暖知觉,喜欢吃饭,种菜,过平淡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如若说随性,叶漓自然当属第一。
连现在也是一样,看了看李柏,又转头看向宋锦。他眨巴两下眼睛,像是没有感觉到这两人的异样,还有这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对劲气息。
树下的犀牛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围着木缡与宋锦的树边不停的转动,身上的暗色红纹似乎越来越亮,已然快要接近鲜红色。
木缡瞥了眼树下明显已经开始躁动的庞大巨物,对李柏说:“要走了吗?”
话虽如此,但就树底下这东西徘徊的模样,明显是准备做什么。
走?
怎可能。
李柏没有抬头,从木缡的视角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神情。他的视线一直放在眼前的犀牛身上,没有回答木缡的问题。
风撩起剑穗上挂着的一个水滴状的晶体,晶石因风而在木缡的腰间来回晃动,最后与剑柄相撞。一声接着一声,连续不断,像是敲击在乐器身上产生的音阶,清脆悦耳。
过了一会儿,晶石不知敲到了哪个音节上,木缡才又开口:“李师兄要杀了我们?”
这话一出,李柏有了反应。
“木师弟,为何这样感觉?”李柏迈出一步,视线依旧放在犀牛身上,一步接着一步,缓慢,平稳。“你好歹也是我父亲收下的弟子,为何要杀了你?而另一位师兄,当初在危险关头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何要杀了他?”
在离犀牛半米的位置,李柏站定。同时,犀牛也回头看向他,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向李柏,瞳孔倒映李柏那张接近疯狂的脸庞。
“我又打不过你们。”
“嗯,怎么打不过呢?”木缡笑得眯起了双眼,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但原本撑在一侧的手在身体的遮挡下,已经悄然摸上身后的剑柄。
“说了,打不过。”
李柏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手缓缓抬起,轻柔的抚摸着犀牛身上并不算柔软的绒毛。
刹那间,以李柏手掌与犀牛接触的地方,涌出灵气,随后突然卷起飓风。
“飒——”
风眼中心一个暗红色的法阵,从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红点迅速张开,变成一张巨大的阵网。阵法延伸之地已然笼罩住大半边的湖面,阵法内之地,草木皆枯。
树叶随之凋零成灰,树干干枯,一道道的裂痕从下往上延伸。连同湖水都在以很诡异的方式翻涌,层层叠浪,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动着它。
木缡与宋锦所站立的树干位于中心位置,几乎是阵法张开的瞬间,树木便迅速腐化分解。即使再怎么巨大粗壮的树干,腐化分解之后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
感觉到脚下的落空感,亲眼目睹刚才还好好的树干瞬间变成一堆木渣,倾泻而下。而这样的变化似乎对木缡没起到任何作用,依旧稳稳的坐在半空中。
木渣落地空隙,木缡看了眼旁边,发现宋锦正站在剑身。他两只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底下飓风中心的李柏,脸色不是很好。
强风依旧在继续,阵法慢慢变淡,似乎在往地下渗入。
风中有股草屑烧成灰烬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丝的腥味,总而言之,不好闻。
手离开犀牛,李柏手臂垂在两边。他眼神一暗,示意了一下眼前的犀牛。后者乖顺的将身体前倾,微微弯下身来,将额头的牛角抵在地上,李柏顺势飞到他头顶。
犀牛头高高抬起,李柏也同时上升,站在上面与木缡两人平视。
“你们可知刚才那是什么?”他这样问到。
“你从白川那里学到的?”
“你给我闭嘴。”
几乎是李柏说完的下一秒,宋锦紧接着就开口。语气中透露着难以置信,似乎不太相信这样的结果。
不过李柏似乎格外抵触他的回话,在宋锦开口询问的瞬间便堵住了他的下一句话。他这样表现的情绪,或者应该换另一种说法。
是不想接受来自宋锦询问问题中,所表现的任何关心。
“铮——”
木缡在半空中站起身,衣摆在风中肆意飘动,腰间的一枚金边竹叶依旧翠绿。
他从后腰处抽出长剑, 剑尖冲下,一脸和善的开口说:“不过,师兄还是青御的师兄。”
话落,剑身转动半圈,剑刃冲前。
瞬间,寒光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