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领工甩煎饼 文朔交三兄
领工见状,贼笑道:“老许,你真不识逗!我会要你的煎饼么?难道我连煎饼都没吃过!这煎饼还算个好东西了!你看我这桌上,要鱼有鱼,要肉有肉……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语声未落,领工伸手将炕上的半包煎饼甩给许长荏。由于领工动作突劲,加之其故意使坏,未将布包扎束起来,许长荏虽急步去接,但一甩之下,煎饼已是散飞开去。尽管许长荏接住了布包,可煎饼却多半落在了地上。领工瞥了一眼地上的煎饼,故装诧讶向许长荏道:“老许呀!你怎这般笨拙,连几张煎饼都接不住!咳!人不服老,不行啊!”言毕,领工喝了口酒,吃起鲜鱼嫩肉来。那副表情就好像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文朔见状,心头怒起,一纵身落在领工身侧炕边。领工正在吃喝,突见黑影现于近前,不禁吓了一跳。
许长荏深知文朔自幼习武,是候寱村及周边众村落公认的“孩子王”。而且文朔性情刚义,爱抱不平,这一纵定是要与领工“武辩”的了。不待文朔出言动手,许长荏急拉文朔离开领工,继而将布包递给文朔,拾起地上的煎饼,向文朔轻声道:“天保!领工惹不得!方才之事,对于我们这些劳工来说,算不得什么!你以后见惯了,就好了!”许长荏哄劝着文朔,生怕文朔寻领工争辩是非。领工见许长荏将文朔拉走,文朔未来理论,不禁面现轻蔑之笑,并嗤之以鼻。
许长荏将拾起来的煎饼清理干净,与布包内的煎饼放在一起。文朔则将布包扎束放好,与许长荏相近而坐,吃起糙饼来。文朔虽在家中餐食亦为粗粮,却未料到此处的糙饼吃起来甚是划口刮嗓,费嚼难咽。
文朔口厌糙饼,心恶领工,愤懑间想起父亲在家对自己的训言教语:“天保!劳工之苦,在身亦在心!你若能吃得此苦,亦是一番收获!切记!身为劳工,即做劳工事!绝不可以功讨公,亦不可以功对工!你应尽力做工,为你许伯一家多领些工钱回来贴补家用!倘若你不改莽撞秉性,惹事生非!你不仅不能助你许伯脱困离难,反而会引害招祸与许家!你自忖为之!”文朔念及父言,思之此来乃为相助许家,只得忍心耐性,逊邪避恶,图成正事。
众劳工吃完饭,闲话一阵,领工厌烦道:“有什么好说的?还不睡觉!挺精神啊!都不累,是不?明天都早点儿出工!”众劳工闻言,立时收了声,打开铺盖,躺在了大炕上。领工将工棚内的油灯吹灭,不久众劳工渐渐睡去。文朔听着屋内的呼噜声,咳嗽声,呻吟声……心内实是烦乱,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天未启明,伙夫第一个起身烧水做饭,大锅内煮着菜汤,笼屉上蒸着糙饼。“都别挺着了!快起来!等我给你们穿衣服,喂你们吃饭啊!昨晚上不都挺精神的么!”领工站在工棚内大声嚷着。众劳工闻听叫嚷之声,陆陆续续穿好衣服,迷迷糊糊端着大碗盛了菜汤,拿起糙饼,或蹲或坐,或聚或散,吃喝起来。
吃完早饭,众劳工提着水罐饼袋向工地行去。许长荏带着文朔边行边讲,山上的劳工叫做开石工,负责将石料从山体上开采下来;山下的劳工叫做运石工,也就是他们,负责将粗石料运至修石场,或将精石料运至塑石场;修石场的劳工叫做修石工,负责将粗石料修整成精石料;塑石场的劳工皆是石匠,负责将修石场运来的精石料雕凿成各种石像石兽,石器石具……
众劳工到达工地,领工将工事分派完毕,便站在高处指挥众劳工劳作。文朔被分与三个年轻后生一起去扛运石料。文朔与三人互通姓名,那三人分别是劳大力、劳执力与苦角(jué)斗(dou),其中大力与执力是同胞兄弟。四人中大力与角斗年纪稍大,共用一条木杠在前,执力与文朔年纪稍小,共用一条木杠在后。捆缚石料时,大力与角斗特意将其二人一侧的麻绳向石料中心偏近处捆缚,以让执力与文朔少些负重,此乃强大照顾弱小之意。
此番在候寱村起程前,许长荏便已告知文朔在石场只要应付一月即可,不必过于卖力,累了便去休息一会儿,倘若有领工监工斥责,不必与其理论,回来接着干活便是。文朔虽是口中应承许长荏之言,但心内却想,石场又不是战场,即便是战场,我亦要勇往直前,岂能屈弱示人!因此第二趟扛运石料时,文朔要求将前后麻绳均缚,工友不必时时善意照顾。大力、执力与角斗见初来的小工友颇为自强,皆甚钦欣,只半日文朔便与三人很是亲近了!
文朔与劳、苦工友劳作半日,虽觉肩头热痛,体力却还充沛。待至正午,文朔与众运石工来至放置水罐饼袋处,大家或蹲或坐,或聚或散,吃喝起来。许长荏与文朔坐在一处,向文朔问道:“天保,累着没?要是受不了,千万别撑着!”文朔笑道:“许伯不用担心,这工小侄做得来。”许长荏闻言点了点头,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众劳工食方入腹,水才过喉,领工便催促众人起身出工。众劳工心无思,头不想,麻麻木木再赴辛劳地。
众劳工辛勤劳作,耗气消神,拼劲搏力,汗雨击尘,不觉间时至傍晚。此刻日将西沉,月欲东升,其景可观,其色当赞。且众目远瞻,诸耳近闻。那番妙景实可谓:
夕阳绘霞美,
远山熠金辉。
遥水浅唱来,
笑约月友家。
如此怡人悦心之景,只恐天上神仙亦要留恋,可众劳工却无一人移目留心于此。众劳工披汗裹尘,踏疲拖惫,陆陆续续回返工棚。
此后,文朔每日与劳、苦工友扛运石料,四人互帮互助,渐越生疏。一日傍晚,文朔与许长荏一起在工棚吃完糙饼,喝毕菜汤,大力、执力与角斗来至文朔身边闲谈起来。大力道:“天保,许伯说你是替正诚顶工的,你只在石场出一个月的工,是么?”文朔道:“正是!”角斗道:“天保,你此前可做过力工么?”文朔道:“弟此前未曾做过力工!”执力道:“天保,你此前不知石场之苦么?”文朔道:“此前,我曾听正诚哥讲过石场之事。”执力又道:“你既知此间之事,为何来此自讨苦吃?”文朔道:“弟与正诚哥自幼同村,情同至亲,如今兄有难处,弟怎忍旁观!”大力、执力与角斗三人闻言,皆心生钦亲之感,齐道许诺好造化!竟有如此异姓同心的好兄弟!其众好生羡慕!
文朔见三人如此言说,向三人拱手道:“三位兄长若不嫌弃,弟亦愿与三兄做同心兄弟!”二力一斗闻言欢喜,齐道:“好!从今后,咱们就是异姓同心的好兄弟!”此后,四人同吃同住同劳作,可谓形影不离,与众不同。
文朔在辛醒山劳作数日,恰遇石场订购石料的买家及订购石料的批量增加,石场督工决定延长众劳工的出工时间。众劳工每日天未启明,便要被领工叫醒,天光微现,便要到达工地劳作,至晚,工地则点燃篝火及火把,让众劳工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继续劳作。
如此十余日,疲惫不堪的执力身染劳疾,咳嗽不止,精神不振。大力便为执力向领工请假休工,可领工道:“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你兄弟累,别人不累么?别人能坚持干活,你兄弟为何不能干活啊?我让他休工,别人来请假,我如何应对?最近工量大,工期紧,你也休工,他也休工,大家都躺在炕上当大爷!那工地上的活等谁去干啊?那石头能自己长腿长脚满地跑么?那工钱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往你们身上砸么?既想多偷懒,又想多领工钱,有这等好事,除非在你自家的石场里!在这里,休做此等美梦!……”领工闻听大力开口请假,登时将练就多年的言刀语剑,一股脑掷向大力。
大力道:“既然是请假休工,我三弟自然是休工一日,便扣除一日的工钱。怎会是既想休工,又要工钱呢!”领工怪笑道:“休工一日,扣除一日的工钱,那是以前!此时工量大,工期紧,休工一日,需扣除五日的工钱!你家老三舍得这么多工钱被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