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开脑的大书

五行园的由来，据传是一位叫庄鲲的人，因受了一个故事的触发，而涌出了灵感。他和一位朋友，于某年盛夏，突然生了兴头，要去关东考察清朝皇帝的发祥地，即所谓龙兴之地。两人一路或马或船，纵目长白山下的奇山秀水，心情异样畅快，感到步步有景，处处是画。

一日，沿浑江行去，不觉踏入了桓仁县境内。此县以盛产上乘人参为海内外推重，而其景物之美，更是开人眼目。一路所见，山川相缪，郁郁苍苍，天湛水碧，林木蓊茏，其秀媚不输江南，却又比江南多出一种雄奇恢弘的气象，让两人迷醉得透不过气来。庄鲲诗兴大发，不时拈一首以遣逸兴，如:

咏桓仁

城隐八卦谱，

江现双鱼图。

袅袅五仙姝(注)，

蹁跹云间舞。

奇突地钟灵，

茫荡天贶富。

五湖如倦游，

当卜此乡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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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桓仁城北，一山如屏，隔江而立，名曰五女山。因有五女飞升登仙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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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 桓仁乃是一个小县，县城桓仁镇恰在山环水抱之中，按坎舆风水之说，属于名副其实的福地。他俩便生出愿在那儿买宅置园，终老此生的念头。所以才有诗中“当卜此乡居”之叹。可惜，他俩在锦江市经营着很大的产业，受诸多牵累，自知难遂心愿。

于是，两人多留了一份心思，开始热心向当地居户仔细打听该县渊源、历史沿革、民俗风情等等。这在当年庄鲲留下的记述中，详有载录。

庄鲲记述说，他俩借宿於城东一户人家。房东高殿臣、薛进凤夫妇是热心人，听说他俩想找地方志看，答应帮助打听一下。过不两天，果然携来几卷县志，用红木匣子盛着。庄鲲来了劲头，花了几天功夫用心披阅。

按县志载，桓仁县城的地理形势和城建格局，非常独特，藏了不少玄机。就说这浑江吧，滔滔滚滚，流碧千里，从上游奔来，至此处，则不再汹汹卷涛远去。却在城西北，依自然之势回环三旋，左萦右绕，於高处望之，竟豁然呈现出一幅阴阳鱼图形。这一奇观，为天下所独有，好像上苍眷顾，为当地遗下了一份特殊礼物。这份礼物，出自天然，不假人力，可谓天地灵气所凝，奇绝无比。

与阴阳鱼对应的，另有一奇，却是出自人的妙思慧想。

这另一奇，藏於桓仁县城的道路与房舍建筑格局之中。你走在街上，觉得这城里的一切，寻寻常常，和任何一个普通城镇略无不同，看不出有何异状。然而，你若走出城去，立於城外的山上向这边眺望，立即会眼眸一亮，拊掌称奇。这时望见的桓仁城，清清晰晰，规规整整，竟然是一幅舒展於天穹之下的大八卦图。

这八卦图，起自人的巧思，与浑江上天然形成的阴阳鱼图，混搭在一起，豁豁朗朗，把先哲\\\天人合一”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

地方志称，这八卦图的擘划，出诸清代桓仁首任县令章樾的大手笔。

章樾这人，在任上一直勤於政务，奖励农桑，是政绩荦荦的好官。不仅如此，他的学问见识也别具手眼，另有怀抱。受了浑江上阴阳鱼的启发，他独出心杼，推出了八卦城，与阴阳鱼相衔相衬，这才将桓仁打造成了称誉关外的名邑。

“美哉奇哉！真是一部不着文字，全以图形符号｀写＇成的《道德经》啊！”庄鲲临境连发感慨。以后，回到锦江市，那玄妙奇诡的图景一直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

他于是买下了偌大一块地，准备鸠工建一片园林，尝试摹仿桓仁城，把它设计成八卦图形。但限於地面规模不足，很难落实这想头。苦思再三，他最后突然想，“既然不能生呑活剥章知县的架构，何不另辟蹊径，弄个相近方案，不建八卦而筑五行呢？”这座五行园的构想，便这样孕育出来了。

庄鲲花了十多年时间，才使工程告竣。开初按他的意思称之五行院，可在当地人眼里，这片园林气势宏大，都习惯称之“五行大院”，再往后，又生出了一个顺口的名号＿＿五行园。

在繁华的市廛之外，独辟这么一方清幽明丽的地方，有丘有水，多树多鸟，可瞻可游，宜诗宜画，远街衢而有热闹之象，邻城郭而无喧嚣之声，这种可意的去处，上哪找去?

逛着五行园，想着它的来历，琢磨着它的丰富意蕴，何婷婷心中说不出的兴奋。眼前一木一石，每景每境，都有夺人心魄的魅力。后来她转到西墙边，见有一个别致的小亭，旁有一峰湖石，一簇绿绿的篁竹，亭里竖着一方石碑。她好奇地走进去一瞧，碑上刻的是庄鲲的一首诗:

咏桓仁老秃顶

桓仁境内有山，名曰老秃顶，乃辽东之首峰也。沿途壑深林茂，景 色秀幻，鸟啼空宇，云起袖旁，使人恍若飘身尘外矣。天下羡仙之烟雫客，若知有此奇山，当欣欣然来作终月游也。

噫吁高乎哉，孤傲老秃顶。

望之若笔颖1，直欲出苍穹。

深壑遍古木，触目尽葱茏。

近鸟啼有伴，远江涛无声。

烟霞足底浮，繁花睫前明。

清溪萦石径，银瀑挂虚空。

隔林嘬口呼，荡气穿谷鸣。

杂虑逐风去，爽意随云生。

恍惚身飞举，蹑迹太虚境。

何须煮白石2，无仙亦有名3

惜乎缺诗文，传世以表旌。

我故献陋句，略効抛引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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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笔颖:毛笔尖。2煮白石:传说仙人煮白石为饭。3刘禹锡《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4抛引:抛砖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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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婷婷细读一遍，心思被带至桓仁，带到了长白山的林樾深处。那荒莾天然的景物，真是荡胸涤魄，有说不出的撩人情调啊！不仅当年的庄鲲面对那大好山水，心旷神怡，引发了浓浓诗兴，她在此刻也一样受到厚厚的感染，身虽未至，心则深向望之。

况且，景物足以移人性情，而景物中寓寄的哲理，更令人倾心。

阴阳鱼是神秘的符号，表达着天下所有事物，在任何时世，都必含蕴着两股力量，相荡相倚，往复循环且无限变衍推升的道理。

五行之说，则起源於战国时的邹衍，亦用符号，即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来表达万物互生互克之理，后人又将它指代仁义礼智信。

＿＿看吧，只是单纯的两条“鱼”，只是单纯的五样元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却朴素地揭示了世界万千形态的存在基础和无穷变化的原理。

就是说，阴阳丶八卦丶五行，不只是具象的符号或图谱，更是浓缩的哲学，浓缩的文化，浓缩的天地自然之奥理。

哦，五行园不啻是一本内涵丰富、有趣而开脑的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