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阿恒在,我便在
“咳咳咳咳,嗬嗬......”
倚在自己颈项的头沉重无力地垂着,他止不住咳嗽和虚喘,光洁的额头在脖颈肌肤处蹭出密密细细的湿意,丝缕灼热逐渐沁入。
他正发着低热。盼妤心疼地帮薛纹凛背脊顺气,另一手轻扶着他的头缓声哄慰,“慢慢咳,慢慢呼吸,不要着急,仔细咳得肺腑疼。”
难怪是身体不适,骨子里陈年的娇贵脾性才掩饰不住了。
盼妤心中泛起酸楚地想,这位天之骄子可没受过什么委屈,年轻时原还有些王族子弟的矜持娇气,后来也自浸淫朝堂和几番出征悉数抹平。
而做这济阳城的算命先生以来,他倒学会了出尘自在,却不料温和淡然的软脾气才是装的。
方才薛纹凛耐不住挑眉讥讽反问自己时,恐怕都不记得要如何伪装“好好先生”了,又因着几年安然避世,原先压制的些许本性倒是裸露出来。
这样没什么不好。盼妤心肠一味发软,想到他被迫隐去本性、被迫改变自己多年,顿时替他累得慌,她在薛纹凛皙白纸薄的耳廓又软语,“心中不舒坦就发出来,千万别憋坏了。你若发现我哪里错了,我给你认错。”
薛纹凛耳边一阵刺鸣,哪听得清女人在念什么经,他清楚肺腑的炎症终是引发了高热,正于不合时宜的时机准备对自己发动攻势。
这样下去迟早要连累旁人,但极阳铭文的事还未了结,这条命却是万万不能在这里交代的。
薛纹凛闷闷地先做自我检讨。他之所以听完方才女人的一番言论不发一语,实在是回想起了自己在书房的行为,委实觉得愚蠢。
尤其这女人还要特地强调“受人连累”这件事,堂而皇之在指桑骂槐。
他又恨恨地想,总算这女人还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仗着伶牙俐齿欺负人呢。
薛纹凛从咳嗽的间隙缓缓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提到嗓子眼,却生生堵在原处,想咳又咳不出,想喘又喘不了。
颈上原本有节奏的咳喘声减弱减少,痰鸣音却也来越急越沉。
怎么回事?盼妤一直得不到回应,立刻意识不对劲,抚背的手寻到男人自然垂落的冰凉修长指节,交握住后轻声问,“若清醒着便给我回个话,若难受说不了话就用力捏捏指头。”
薛纹凛被憋闷得胸腔剧痛,简直无力吐槽,什么乱七八糟的暗号?
他用不知如何攒起来的剩余力气,勉强回应了女人交握的手指。
盼妤仔细体会着接收到的信号,在他背脊上先是轻轻拍动,而后拍动幅度和力量逐渐加重,终于坚持了片刻,直到耳畔重新出现猫叫似的小声咳嗽。
她忍不住吁口气,朝前方幽深黑暗的道路看了看。
二人在暗道折腾许久,竟然什么危机也未遭遇发生,虽然难得,但似乎又没这么简单,盼妤决定聊些正题,若一时仍走不出去,而他下次再发病,自己该要如何应对?
“听我说,你要万万要保持心情平静,不能再令自己发病。我们若一时走不出去,你手中连颗救命药也没有的。”
“曲智瑜设这明着机关和暗地机关,我看,他似乎对这地下密室宝贝得很,这里,会不会是他藏污纳垢之地?”
薛纹凛未做任何停顿,接话得十分及时,低低弱弱道,“咳,不是藏污纳垢,是运送通道。”
盼妤扫视一眼周围地面。
“运去哪里?”
薛纹凛轻轻叹息,细微的吐纳气息像羽毛般拂过她的脖颈,盼妤怕痒地浑身一缩。
“这条路的尽头,咳咳,应是城外,或者联通城外陆路,或者,联通水路。我倒推测,咳咳,水路的可能性还要大些。”
行陆路运送如此大批量兵器和米粮物资,必须长期备足数量庞大的押送队伍,这么打眼的行动,金琅卫白虎营不可能多年丝毫未察觉。
但行水路便不同,码头船舶来往难以管束,水域通行可选择道路多样,白虎营监管实难精确瞄准。
“他能运去哪里?听他此前语气,所谓西北复线并未成型,反而正是他潜伏需完成的任务所在,建复线意味着当前的路网出现问题或者不通顺,对吗?”
那倒不是。薛纹凛在心里否定,因涉及朝政无法向她宣之于口,便随口道,“谁知道,大约你说得对。”
盼妤听出薛纹凛敷衍的意味,并不坚持打听,听他语句慢慢说得通顺顿然心中宽慰,又有些小小担心,怕他说着说着一旦想起来二人此时情态还得情绪骤然发生起落。
关于朝政,薛纹凛自没有立场告诉自己,但盼妤却很想知道,接应到赣州亭侯营后,他有什么打算。
会重新回到有家医馆么?
还有可能回到客栈么?
她遽然一惊,又想起自己当时过于激动求取真相,将他易容也取了,这会他大约还未意识到真颜裸露,若发现自己看到他真面目,势必还得发飙。
哎,真是太难了。盼妤苦涩地同情自己。
看这一路赣州之行,想必他此行目的就是为了顾梓恒更换密钥。
正式使用极阳铭文,也就是金琅卫全部二十万大军必须由持有者启动密钥。铭文自薛纹凛才第一代,顾梓恒为承袭爵位的二代。
未更换密钥更能佐证他当年假死遁走远方只是时局顺其自然,并非初时就有预谋。这么想着,盼妤心中不禁澎湃起微末的欢悦。
如今兴起更改统帅的念头,是否是朝局出了什么岔子?
她脸色一白,忍不住惦记千珏城王座上的那青年。
“先生,此次赣州之行结束后,打算几时回济阳城?”
肩头半晌无话,盼妤又不敢侧首,嘴唇抿了抿,问得彻底直接,“不回去了么?”
“阿恒在,我便在。”好半天,男人才含含糊糊了一句。
盼妤:“......”
一腔柔肠顿时消弭。
这是什么糊涂话!
他虽只比你小了十数岁,却也是你的义子,又不是你老婆,说得这般瘆人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