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她撕开了脸上一层易容
这口气,不像在对年轻君主怒其不争。
盼妤当然能听出来这四个字在点评皇帝,她觉得自己甚至能感受到男人心中的一丝恻隐之心。
他终究会心疼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胸口一阵发软,更激起自己对这男人的无限爱怜,盼妤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瞳孔里流光默默在他身上扫掠。
“金琅卫多年不曾全军集结,能被即刻提拎出来用的兵力,咳咳,其实十分有限。阿恒,从未亲自,指挥过,北澜之地近战,他身边的亲兵虽是,咳咳,精锐——嗬,嗬......”
心房猝不及防地一阵痉挛,仿佛被传导至周身的血液定在了胸口某处,薛纹凛仓促而剧烈地努力起伏胸膛,却只发出两声气音,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主上!”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仓促跪倒,声音惊恐欲裂,他们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薛纹凛,呼唤了两声后顿时手脚无措。
男人清癯秀致的面容尽显隐忍,唇上的淡紫仿佛一会深了一会又浅,他半身倚坐时总习惯将手拢进袍袖,如今袖面上正微微发抖。
“别围着他!”盼妤冷肃地低叱。
何长使怔怔抬首看着女人,对眼前凛然生威的脸同样感到陌生,他不自禁地让开身位。
“姓顾的没给你留东西?”
女人的双眼晶晶发亮,虽见薛纹凛满面沁着细汗,却也怕他心中矫情,再对自己的亲近强撑着推诿,反而得不偿失。
想到此,她脸沉得更甚,低头了然地看着横在腹间细微发抖的袍衣袖面,忍了忍,还是决定伸手紧紧握住。
薛纹凛果真立时便有了微弱的反抗,可惜力气小得可怜,那几下细小的挣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盼妤拉开袍袖,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冰凉骨瘦的拳头上,尽量强迫自己不带感情。
这时,角从不远处走近,他早已前往出口探路,此时脸上十分沉肃地看了看薛纹凛,对何长使哑声道,“情况不妙,渡口难以靠近,天楷调了私兵,秦放也在。”
何长使微怔,马上反应,“我先去引开他们,你想办法?”
角闷闷地摇头,脸上乌云密布,“我无法确保主上安然无恙。”
何长使注意到薛纹凛孱弱恍惚的神情,苍凉而惶然地问,“这密道不能久留,也没有贮存水粮,你说怎么办?”
盼妤定定看着半昏沉的男人,留恋抚摸着拳头柔滑的手感,清晰而和缓地絮絮说着话:
“集中精神想些旁的事,想些轻松有趣些的。你隐居济阳城,不就是这个目的么?”
“想想你给青楼姑娘们算命时多会胡说八道,明明是个脸盲,竟也能对着不同的姑娘胡编乱造。”
“想想你明明腹黑至极,却每每装作柔善好欺,骗过多少街坊邻里?”
“想想你明明素喜甜食,却从不拒绝阿甲的火锅辣味,宁可晚上跑茅房也要满足口腹之欲。”
“想想你连易经八卦都背不下来,却能与道士驳辩屡屡胜利。”
“你可以单纯地快乐,简单地幸福,可以不用背负。”
“你最可以不用原谅。”
女人柔缓的音调从双耳的蜂鸣声里挣扎出来,连薛纹凛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清醒清晰清楚地听个一字不漏。
没有挣脱的手背,大概能给人失去意识的错觉,令女人毫不顾忌地全然倾诉。
但女人却没注意袍袖以上的胸膛,正起伏得更加剧烈。
济阳城的一切都是表象,却有两件事,这世间少人知道,
知道他脸盲,
知道他喜甜食,
不会超过三个,
没有一个,是女人。
手上的温度遽然消失,女人利落地站起身,面上少见平静和决然。
她静静道,“我独自去引开他们便可。”
薛纹凛很想醒来,但太阳穴从未这般鼓胀得连意识都无法自持,他知道那女人说了一句话,但耳边的蜂鸣难得厉害,这句话怎么也听不清。
她为何会知道关于自己的秘辛?
她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她要干什么?
她似乎决意要干些什么。
这个结论在薛纹凛心中莫名地坚定,毕竟认识时日也不短,对那女人胆大包天经常出其不意的行为还是有些底气。
胸口处顿时无端袭来一阵剧烈的慌乱,将方才那波窒息般的心脉停跳顶了回去。
这一来一动仿佛激活了血脉的流动,男人淡泊微紫的唇间终于溢出一声清晰的咳嗽和渐渐规律的喘息。
他艰难地撩起鸦黑的睫羽,视线里是女人模糊的面容。
“娘子言重,少主命我等护主上周全,自然您也在其中,在下绝不会让你冒险。”
盼妤似是不耐,口气里浮动躁意,“别托大了。现在当务之急送他上船,他这副样子,大约也承受不住自己的雷霆之怒,便当是猫儿叫唤罢了。”
何长使:“......”
刚才那声咳嗽还不清晰么?!
这是明摆着在说给本人听得吧?!
盼妤再不看地上的男人一眼,语气凝肃,“以天楷的聪慧,你如今若不出现,定不能独善其身,既命你继续埋伏,理应听话便是。”
“夫人能有什么办法?”角沉默许久,终于提问,他对盼妤的提议始终没有拒绝,便是知晓境况严肃。
盼妤抿了抿唇,听到坐着的男人又咳嗽了一声,视线依然不转,语气平平道,“引开他们确实是唯一要义,说来说去,也许我才能有一线生机。”
她此刻已正对出口立定,背后的轻弱呼吸仿佛放大了无限倍地刺激着耳蜗,她知道薛纹凛是故意沉默。
这种反应,到底说明他能听得说话还是不能?
她旋即怅然地哂笑这句自问,因为她实则既怕他听到又怕他听不到。
盼妤吁口气,在角的沉默目送和何长使天人交战的纠结里往出口走了几步。
“你们看顾好他,往后退。”
两人虽是纳闷却也照做。
女人纤长的手指抚着自己的脖颈,从脸颌处安静缓慢地静静感受着肌肤的凉意。
而后手指停在耳垂近处。
女人朝耳垂处左右方向有规律地滚了滚,蓦地,耳垂下破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皮。
她撕开了脸上一层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