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哎,咱们还是,还是靠边站站
这“哼”字从此人嘴脸表达出来的意味,真是令皇帝陛下怎么想都浑身不得劲。
但好在皇帝有个优点,那就是审时度势——此为皇室生存最紧要法则,没有之一。
薛承觉摸摸鼻子,作为西京权势最滔天的男人,眼下也只能以此借故掩饰不自在。
有句成语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怯?
他近“人”情怯,两年时光匆匆,这几日才慢慢适应床榻这人的存在,虚弱却鲜活。
年轻皇帝心里藏着小九九,有些幼稚也很矛盾。
他既迫切希望薛纹凛早些醒来,又窘于面对那双多年未曾直视过的眸眼。
薛纹凛是他的皇叔兼师傅,这声“师傅”不是心情意境,而是对外能宣之于口,上过圣旨御令的正式身份,比之太师太傅甚至还要尊贵。
在两人关系难得保持自然平衡的微末时光里,比起血亲,薛承觉更乐意接受这个称呼。
薛纹凛向死而生,从行动上,都表现出与皇室前尘情仇尽消的姿态。
是他主动出击纠缠,于是两年来,薛纹凛虽拒绝亲笔,好在借由顾梓恒之口对朝政疑难也不吝啬地频多指点。
但年轻皇帝十分清醒,勿论他们母子还是朝堂,都给薛纹凛心里留下不欲回想的印记。
薛纹凛之所以勉强回应,一则是他脾性素来矜持克制,做不出太下人脸面的事,亦或顾惜顾梓恒的背后还需靠山坚定,又或者想到他亲政不易,心软的毛病又犯了。
素日见信原本就看不出异常,就不知会不会随“面对面”而撕开这层掩饰和平的封印。
薛承觉驾临北澜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薛纹凛失踪。
他马不停蹄赶到救援现场,看到的第一眼居然是薛纹凛再一次满身鲜血不知生死。
他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则是,我和皇叔这操蛋的孽缘,简直没个完了。
到他发现薛纹凛身下还有被保护得完好无损的母亲时,才浑然坚定一股名为“爱咋咋地、破罐子破摔”的宿命感。
薛承觉携军挥师实为故意,对边境蓄谋久矣,大约也能料想薛纹凛醒来后的雷霆之怒。
他同时对另一则事倍感委屈,自个儿老娘两年来如何神出鬼没,他对此委实是不知情。
薛承觉神游半途忽然下意识压低声音,“母后在做什么?薛北殷,你千万注意分寸。”
顾梓恒捏捏鼻梁,面容铁青地继续冷哼。
薛纹凛昏迷以来,他费心费力联系药谷谷主,自己又亲自打下手不眠不休数日,心里半分都没想要关心那女人在干什么。
他与眼前这位,如今同被拴在一股绳上作蚂蚱,肚里的心虚勾当不止二两,又似乎被不约而同地耳提面命,那就是少管长辈闲事。
顾梓恒心中不断鄙夷,暗忖那女人还算哪门子长辈?
火药破山后的一眼画面,令他心神欲裂到至今难以平静,顾梓恒当时脑海来来回回就飘荡着两个大字:冤孽。
他此刻之所以能勉强自持,能在薛承觉面前冷静地保存尊卑分寸,只是因为薛纹凛在陷入昏迷前,竟还强行撑着最后一丝丝神志对自己叮咛,他说:不要迁怒。
这,这不是冤孽是什么?!顾梓恒原以为两人折腾多年,各自远走合该再不相欠,偏偏薛纹凛扑身怀抱对方的保护姿势实在太具冲击性,引得顾梓恒不乱想都不行。
于是他背地里脸面上即便再多不愉,只得暗暗告诉自己但凡对方不招惹,总能偏忍。
薛承觉和他默契多年,听出这声冷哼大概是个什么意思,面色稍霁,目光虚虚地凝焦于前方,吁口气道,“先说好,你此来有正事要办,敢误朕的大事,朕回去军法处置!”
俊美的青年接着蹙眉苦恼,“除此以外不该管的事,哎,咱们还是,还是靠边站站。”
顾梓恒伸臂歪撑着额间,闻言愕然抬头,面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语气里掩不住疲倦,有些挫败地道,“我推测这个正事,未来筹划可能有变。”
薛承觉不耐地啧嘴,问道,“长齐王廷内可有最新线报?”
他心知肚明顾梓恒的顾忌和心虚,其实乘长齐内乱推移边境线的筹谋早有由来,甚至济阳城时,顾梓恒在薛纹凛面前都有知情不报之罪。
趁人危难落井下石,这只能作个人德行的审判。
而国家利益面前,由此机会可以整肃边境并索讨好处,实则无可厚非。
顾梓恒也不算昏了头,反正最后被自己一通诱哄洗脑,一连偷偷瞒着薛纹凛直到今天。
他立时听懂所谓“可能有变”的意思。
长齐竟常年深伏有前朝余孽,队伍庞大不说,居然倚重以人为本,细水长流式培养精英,并向三境输送谍者为谋算。
而眼下,长齐王宫易主才不久,竟再生变故,早前被司徒扬歌赶下台的失败者似乎和那帮余孽勾连一处,将西京这个重要盟国的王廷如今搅成了一锅粥。
他的人他可以欺负,别人却不行,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薛承觉逼长齐退让边境线,那最多是弱政臣服强权,但长齐作为西京盟国,被乌泱泱来的外人欺负,就不得行。
薛承觉只是有些佩服对手,连金琅卫中朱雀营都没探到那座山中的奥秘,包括那条不起眼的内河,以及那个被常年当做工具的落魄小村庄。
不久前,顾梓恒才与薛承觉研究过那份加过密的谍者名单,他亦知事关重大,正色回答,“没什么好消息。司徒扬歌的胜利果实基本被完全掠取,叛军重新占领王廷和禁军。”
薛承觉又啧了一声,面上的不耐预见加深,“因为西京必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司徒扬歌这才赖着不走?”
顾梓恒沉吟片刻,谈及政务才假模假样一副优秀臣子的模样,“陛下,他拿捏的便是唇亡齿寒的道理,虽然生厌,却很现实。”
薛承觉阴沉脸哼笑,“此刻他这般矜持疏离,只怕就在等皇叔醒来替他做主呢。”
想到薛纹凛,年轻的皇帝不自禁地轻轻叹息。
薛纹凛人事不省之初几日,皇帝陛下恨不能一有空就陪在床侧聚力观察,唯恐自己当不了第一个被睁眼看到之人。
药谷谷主不好直接反对,只得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这是无用功,是以接下来的时间,皇帝陛下这“争当第一”的诡异心思才慢慢淡了。
薛承觉百无聊赖地侧过身,视线自然又流畅地偏移至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角度。
他日日总要盯着那人看一阵,因为母后不被允许进入大帐,他似乎有种替母亲看着对方的使命感在身上,恰时今日,这份使命尚未完成。
薛承觉凝望着那张清癯绝尘的秀致面庞,幸好他自幼时就无数次喟叹过上天造物之神奇,如今对自家皇叔兼师傅这番惊天动人的美貌,也算是早已免疫了。
薛纹凛仅将脸露在薄褥外头,初看时只觉得病中荏弱,看不出形销骨立的神姿。
尤其那双凤眸狭长澄澈,瞳孔深邃处能将人的心绪透视彻底,被他盯住时,宛如山巅上的细雪微风留下了朦胧暗香,只觉心头悸动,被温柔剑锋拂过,于是甘愿将思识袒露无穷。
如同此刻,与他对视时,总有些牵念想要倾诉。
薛承觉:“......”
与他——对视?!
皇帝陛下腾地起身,失态地往后踉跄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