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虎穴
“说吧，你们到那儿去干嘛？”裴疑靠着官帽椅懒散地问道。
踢凳子的一脚是他故意的，刚一进粥棚他就发现了非常违和的三人。脸上滑稽的抹了几把土，瞧他们贼眉鼠眼的模样便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先说吧，‘柳公子’！”宋泠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掉脸上的尘土，干干净净感觉好多了。
“宋泠乐你是听不懂什么叫做好好待着吗？”裴疑挑眉讽刺，实在恼火她的任性。
“请问‘柳公子’，是不是管的太宽了？小姐我想要体察民情，有什么问题吗？”宋泠乐学着他的模样靠着椅子挑眉道。
“咳咳！”看她学裴疑抬起二郎腿，银朱咳嗽提示她动作的不雅。
“你想干嘛就干嘛，我不会管你，所以你也莫要管我。”宋泠乐放下腿，玩弄着手中一缕头发。
裴疑叹气，知道越不让她做她越要做，于是改口说：“莫家确实和柳老头说的一样，明里暗里在收集田地，一边提高粮米价格一边行善施粥。经常给官府募捐，私下又在放印子钱，可谓是黑白通吃。这不是你平时参加的宴会，危险不得而知，什么都不懂就随便参与进来，真是不怕死！”
“我才没有参与，我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少女昂首白了他一眼，自己确实没有想掺和，只是好奇走失的女子是不是和莫家有关才去粥棚看。
在她思索怎么嘲讽还击时，赫连岂直接把今日掌柜说的事情说了出来。
气的宋泠乐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是想查女子失踪的事？”裴疑显然有些震惊，还以为她单纯是和自己对着干。
听了赫连岂在粥棚的描述，他也觉得失踪的人很可能与莫府有关系。
流民、收田、移居、失踪、施粥……
他舌尖来回舔弄虎牙，脑海里慢慢将这些事情拼凑起来。看来需要深入查一下莫氏才行，只是……
宋泠乐莫名其妙地望着惊讶过后沉默的少年，心里打鼓不晓得他在憋什么坏水。
“你……”她正要说话就被裴疑抢先。
“过几天莫府要招几名侍女，这是我们潜入的机会。”
宋泠乐一时不知道该说他突然出声把自己吓一跳，还是吐槽他自动将自己和他连成“我们”。
最后她选择反击他的先前的讽刺，“你才是听不懂什么叫做我不参与吗？”
“没找你——银朱帮我。”裴疑根本不理她，两眼放光地看着小侍女。
这人太不要脸了！
宋泠乐猛地站起来抱住银朱气愤道：“她是我的侍女，没有我的准允怎么可能帮你！况且比起她，显然是我更聪明更适合吧！”
“若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可负担不起，金尊玉贵的二小姐还是吃喝玩儿乐去吧。”裴疑摆手示意她走开，“银朱放心，我会让人在暗中保护你，不用害怕！”
看着斗嘴的两人，银朱束缚在主子的怀里瑟瑟发抖，怎样听都觉得受伤的是自己呢！
其实宋泠乐与裴疑有同样想法，她肯定莫氏有很大的问题，但纠结该不该冒险帮助陌生人，和有没有胜算。
“我不会帮你，但你若求我，我可以考虑把银朱借给你。”少女撇嘴道，若是看到他求自己，做了一些妥协还是没关系的。
银朱：！
少年欲言又止，想了许多能不能不找她帮忙的办法，只怕以莫氏的能力其他人都容易被策反，考虑下来还是银朱比较合适。
挣扎了许久，别过头不情愿地快速说了句：“救你。”
“啊？”宋泠乐确实没听清。
“不要太过分。”裴疑瞪着她，不愿再说。
“反正我没听到，不说算了，对我又没有损失。”少女冷笑一声背过身去。
“啧！”少年咂舌，表情痛苦地提高声音吼道：“求你！！”
宋泠乐双耳嗡嗡作响，魂都要被他吼出去了。
“这段时间不要到处跑，开始招工的时候，再行动。”裴疑吩咐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做片刻停留。
“切！”宋泠乐揉着耳朵嘴上不屑，可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满意极了。
……
日子照着他们的安排进行着，裴疑仍然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宋泠乐和银朱外出都会戴上帷幔斗笠，身边的侍卫人数比前几天多了一倍，以至于她们觉得太过麻烦，基本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出客栈了。
银朱起初一想到自己要深入虎穴就怕得睡不着觉，但她更害怕自己说不想去后主子跑去了，这样或许比自己去更可怕。
加之听到裴疑和赫连岂会暗中保护她，出了什么宋泠乐也会用祖父给的文书找人来救她后，终于放下一半的心来。
只是，等到莫府张贴招募数名女帮工的告示一出，站在吴管事面前的人，变成了宋泠乐。
她担心银朱的安危，坚持要陪着一起去，想着如果发现一丝不对的地方，就要带侍女走。
有道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到了那里还没等银朱走进莫府，之前在粥棚维持秩序的男子发现他们，径直找到宋泠乐说只接收她。
银朱想都不想直接拒绝，赫连岂也欲拉着她们离开。双方僵持不下时，吴管家听到消息出来了。
“那日姑娘来我们粥棚，我们就有意向请姑娘入府做事，岂料一直没找到姑娘和兄姐的踪迹，今日碰见了还请考虑考虑。”吴管家平和说道，语气恳切有礼。
“抱歉了管家老爷，家妹身体病弱实在做不了什么重活，而且也担忧她入了府过了病气给贵府，实在不合适！”赫连岂弯腰作揖，坚定地拒绝。
银朱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个劲儿点头表示他说的对。
吴管家蹙眉眼珠一转，招来一个侍从悄声吩咐，然后侍从快速进府没一会儿捧了一个荷包出来。
“这里是十两银子，就算是提前预支给姑娘的工钱。至于做的事情其实不劳累，只是做我家主子的随身侍女罢了，端个茶帮忙梳洗打扮一下就好，不会有太劳累的事。姑娘的病情我也会派大夫医治，你们觉得可好？”吴管家甩出一记重拳，若是平常百姓肯定毫不犹豫的答应。
为了一个侍女把条件开的那么好，宋泠乐更加怀疑莫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一把抓过荷包塞进赫连岂的手里，说：“兄长，这够你和阿姐吃住大半年了，我去便我去吧，吴管家都说到这样，比起其他地方实在好太多。”
银朱那能答应，正要劝阻被她一把抱住，“阿姐，你要好好督促兄长不要乱花银子，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我的小木匣子里还有几枚铜钱，说不定能应应急。”
她那里会藏铜钱，小盒子里是宋首辅给她的文书，银朱应该能听明白。
紧接着她放开小侍女，面对吴管家说：“多谢管家老爷的垂怜，不知我入了府还有没有再见到家人的机会？”
说的是问句，语气却不容拒绝。吴管家愣了一下，回复：“每月可通信件，见面的话一年可有一次。”
这不就是明摆着不让外面的人知道入了府会发生什么吗，要是出了事，等过了一年早就腐烂完了。
“有劳了。”她低眉顺眼收敛语气，朝着吴管家走去。
银朱摇头快要急哭了，伸手去抓她，被维持粥棚秩序的男子挡住。
赫连岂紧握拳头，回忆起前一天晚上裴疑找到自己说的话，他说若是招工时莫家选了宋泠乐，只要宋泠乐愿意，一定不要制止。
他怎么知道？
这宋泠乐是自己护卫的目标，如今把最重要的东西送进虎穴，他这已经算重大失职！
莫家护卫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个，防范他们反悔抢人。
此刻情况太过复杂，赫连岂拉起银朱离开，准备回客栈找裴疑商量，担忧此时动手让莫家产生怀疑会更加置宋泠乐于危险之中。
进入莫府的宋泠乐其实并不平淡，对于危险和未知的恐惧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做了这样的决定，害怕是害怕但她不后悔，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安抚自己不会有事。
决定答应吴管家并不是头脑发热，他对入府做工的描述乍一听真的很简单，可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后院的自己，一瞬间就明白这份工作具体是什么。直觉对她说只要进入了，便能解开他们的困惑——莫氏到底要做什么？
来这里之前，她也问过自己是不是不该和银朱一起参与进来，这本就与她们无关，自己也不是一个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善人。
最后促使自己答应的缘由，是想到阿姐在太子选妃结束那日说的话，她说自己是一个什么也做不了、被宠坏的贵族小姐，因为家族的庇护才让自己得以任性和骄傲。
除了自以为是，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无数次的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无数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是这样的。
自己确实被家人宠坏，不仅无视规矩礼教，还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她从不觉得为了保护最珍贵的人去做事有什么不对。
她又不是没有底线，能分得清黑白。
或许阿姐觉得自己做的事伤害到了三殿下，但比起三殿下她更在乎阿姐。
像现在，她知道大家都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让银朱去冒险，但自己去的话，大家会更加重视，而且出了事才会被其他人更看重。
介入这件事报复裴疑不是她唯一的目的，她只是想知道那群突然失踪的女子是不是在莫府，比起男人间为了权力、金钱、地位的争斗，她更在意一个活生生的无辜女子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她是女子，最喜爱的阿娘和阿姐也是女子，所以......
“呵，蠢死了。”她小声自嘲。
“姑娘怎么了吗？”听见她的声音，吴管家停下来询问。
“无事。”宋泠乐学着阿姐浅笑，尽可能让人以为她很安静乖巧。
吴管家点点头，又带着她穿过一扇木门。
从进来到现在，她细数下来这是第七道门。在打开第四扇的时候，她就开始察觉奇怪，默默数一共会穿过此次门。本来是想连同不同门周围的景象一起记住，可是在太多便放弃了，只记下门的数量和一些特别的点。
在第九道门的时候，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来到一个种有大棵槐树的院子，这里有七八个和她一样穿着平凡的女子正在在院子里低头不语等待着，周围屋檐下站着一圈面无表情的侍卫。
“姑娘就在这里等一会儿，会有嬷嬷叫你，跟着她进去房间就好，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吴管家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有种东西到手后让其自生自灭的感觉。
来不及叫住他，一个嬷嬷打开门，唤了两个女子进去，半柱香后又有两个被带走。再回头时，吴管家已经不在了，她看着那道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直到剩下自己一个人时，都只有进没有出。
宋泠乐开始烦躁慌张起来。
“你，跟我进来。”嬷嬷最后一次开门，看了眼她，板着脸命令道。
宋泠乐还是首次被除父母长辈以外的人命令，反叛的情绪一下升起，又被自己生生压了下去。
“这是要做什么？”她警惕地问。
“验身。”嬷嬷倒是回答的干脆。
宋泠乐退后一步，双手护住胸前不悦道：“我是来做侍女的，为何要验身？”
那位嬷嬷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主子身体虚弱，大师说过必须要处子之身的女子服侍才行，不然易招来邪祟俯身——好了，快点进来！”说着一把拉她入内。
一派胡言！宋泠乐无声骂道，被扯进去一瞬间没习惯昏暗的房间，只看见黑漆漆一片。
须臾之后，当她看清屋子里的人和东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四个老婆子满脸沟壑纵横，神色可怖，仿佛阴间来的恶鬼。有人手中拿着一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竹片，还有的正在洗手，气氛阴森至极。
细密的汗珠霎时布满少女的额头，背脊上不知何时早已湿透，与闷热而产生的汗水不同，它冰冷发寒。
“把衣服脱了。”开门嬷嬷冷冰冰地再次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