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倒计时

王书语微微一笑，搀着他走至顶楼边缘，往下一指。

易杰见老奶奶破屋后院停着他那辆小发财车。

变得更加破烂的小发财车旁立着个小炉，有个小童蹲在炉旁，持着小扇搧火。

一旁，马面颜芯爱叉腰交代叶子和林国彬踏上大轮回盘时的注意事项。

“叶子——”王书语朝底下喊了声，指着身旁易杰。“回来了。”

“阿杰！”叶子惊呼一声，飞快飞上顶楼，捧着易杰的脸，见他左臂软绵绵的像是折断了，又一声尖叫，正要下去替易杰拿来盛莲水瓶，国彬已提着水瓶飞上来。

叶子惊慌地从水桶抽出莲藕，扳下一节喂易杰吃，易杰吃了几口，恢复些许体力，自个儿坐起摘莲子吃，困惑望着叶子，又望望林国彬。“现在??几点了？”

“妈祖婆托孟婆派了个熬汤小童，带两碗汤和阴差一起上来。”叶子笑着说：“让我们在阳世喝孟婆汤，喝完再下去。”

王书语见易杰仍然一头雾水，解释道：“阳世许可证上的倒数时间是提醒他们回阴间集合准备喝孟婆汤的时间，妈祖婆开恩让阿彬和叶子在阳世喝孟婆汤，可以让他们在阳世待久一点。”

“让我可以??等你回来。”叶子抱了抱易杰。

“那现在??”易杰摸摸叶子的头，嘴里塞满莲子莲藕，抚着断臂站起身来。“还剩多少时间？”

颜芯爱不知何时也来到顶楼，蹲在楼顶墙沿，对易杰说：“三分钟后，孟婆汤就能喝了，一小时内要喝下，喝完后我就会带他们下去。”她扬了扬手中一张符，说：“妈祖婆留了道门给你们，直通大轮回殿顶楼，门推开就是大轮回盘，这一个小时，是距离大轮回盘转动的最后时间，一秒都不能延。”

易杰点点头，听懂了。

“阿杰，我想看日出，行不行？”叶子这么问。

“日出？”易杰东张西望，觉得天色比刚刚又亮几分，知道天要亮了，说：“我画符替你遮着太阳??”

“阿杰，我想附在人身上看??”叶子拉了拉易杰袖子。

“哦??”易杰摸摸口袋，想起香灰用尽，又想起外套内侧还有金粉符籙，便伸指抹下些金粉，在掌上画了个印，往额上拍了拍，暂时熄去体内火血。

“等等，我检查看看??”易杰扬掌要叶子别急，闭目抚胸，仔细检查体内动静，确定血罗刹真被火龙食尽，火龙也完全消散了，才睁开眼睛。“行了。”

叶子却不在他面前。

而是附上王书语的身，还替王书语拉来林国彬，对易杰说：“阿杰，我最后一次用真人身体看日出，我希望身旁另一个身体是你??所以，你也把身体借给阿彬吧??让他们也一起看日出呀??”

“什么？”易杰先是迟疑，但见王书语本人不反对，便点点头，让林国彬上了他身。

底下，小童呀呀叫了几声，熄了炉火。

孟婆汤煮成。

数分钟后，骨断未愈的易杰用混天绫代手托着王书语，踩着新召出的风火轮，来到六月山见月坡上。

见月坡上视野极好，不但能看月亮，也能看日出。

老猕猴喜气洋洋地奔来向易杰炫耀他那根土地杖，嚷着要易杰给些意见，让他决定以后该做什么造型、要不要继续戴假胡子等，结果被易杰一脚踹远，要他识相滚开别烦人。

易杰赶走了老猕猴，与王书语一前一后来到见月坡边，将身子控制权让给了林国彬。

林国彬附着易杰，往前又走出几步，盯着山下尽乎被拆去、如同废墟的小镇——叶子想看日出，他则想看看王书语这两、三年努力守护的地方。

“阿彬，我尽力了??”王书语走到易杰身边，说：“接下来，我只能尽量帮住户和方董谈判，守护他们到最后一刻。”

“阿杰，你要帮王律师喔。”叶子附着王书语身子，对易杰说。

“放心。”易杰答：“先不提底下土地开发对不对、挖山环不环保、房子卖贵点好还是便宜点好，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看在这座山是上头派的案子，我会继续盯着那位大老板，不会让他乱来的。”

“易兄。”林国彬也开口。“虽然我对你做事的方法不完全苟同，但我相信你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当然啊！”叶子立时接话。“不然太子爷怎么会挑中他??”

“来看日出吧??”易杰摸摸鼻子，坐了下来。

远方天际微微露出曙光。

王书语望了望表，也坐了下来，说：“时间过好快，几十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

“岂止几十个小时。”易杰说：“几年也一下子就过去了，然后一辈子也一下子就过去了??”

“一辈子??”王书语望着缓缓升起的朝阳。

“阿杰??”叶子问：“下辈子，你还想当乩身吗？”

“当然不想。”易杰冷笑一声。

“那阿彬呢？下辈子你想做什么？”叶子又问。

“如果让我现在选的话，我还是会读法律吧。”林国彬说：“我希望下辈子能生在一个良善的家庭，当个好人。”他说到这，突然转头望着王书语，笑了笑说：“如果来生的我真犯了错，落在你手上，千万别手下留情，未来的大检察官。”

“放心，我不会??”王书语苦笑，又望了望表——

她的右手覆上她的表。

“表这种东西，你越看她，越会走快喔。”叶子用王书语的手遮住了王书语的表。

“你说的对。”王书语微微有些颤抖，摘下表收进口袋。

“叶子，你呢？”易杰问：“下辈子你想干嘛？”

“我想四处旅行，去一大堆没去过的地方??”叶子答：“然后找个可以陪我看日出的人??”她说到这里，望了易杰一眼，问：“阿杰，你的肩膀可以借我躺一下吗？”

“呃，可是现在你??”易杰迟疑地望了王书语一眼，林国彬已举起他的手揽上王书语的肩。

王书语望着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感受林国彬轻搂她肩头的力度，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一下子就好了，拜托??”叶子将王书语脑袋，往易杰肩上贴去。

她们同时注意到，易杰外套上有几点晶晶亮亮的碎瓣。

是心花的花瓣。

淡淡的花香溢开，黄澄澄的曙光洒亮了整片见月坡。

他们不再说话，生怕一说话分了心，时间就溜掉了。

但即使不说话、不看表，时间依旧很快。

颜芯爱端着两碗孟婆汤来到他们身后，他们站起，各自接过一碗。

揭开碗盖，碗里的孟婆汤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气味。

“你们直接喝下，等同身体里面的他们喝下，孟婆汤对活人没有影响，放心。”颜芯爱说。“要快点喝，不然要失效了。”

王书语望着手中那碗孟婆汤，眼泪忍不住滴进碗里。

叶子倒是干脆，托起王书语的手咕噜两口喝尽，对颜芯爱说：“这就是孟婆汤？一点味道也没有呀。”

“听说是没味道没错。”颜芯爱耸耸肩。“不过我没喝过啊。”

林国彬也喝尽了孟婆汤，转身紧紧抱住王书语。

倒数计时开始。

颜芯爱转身，扬起妈祖婆的符，在两人身旁画出一道门。

门打开，金风扑面，大轮回殿顶楼的大轮回盘上已伫满了人，开始缓缓转动。还在排队的阴间住民们纷纷加快脚步，在阴差指挥下陆续登上大轮回盘。

王书语紧紧抱着易杰，紧闭着眼睛，泣不成声。

“好香喔??阿杰??你们刚刚??有没有闻到??”

叶子的声音呢喃响起。

倒数计时结束。

…………

叮咚——

门铃声响起。

王妈妈见王书语神情疲惫站在门外，连忙开了门。“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吃饭了，今天你生日呀！”

“啊！我们的大律师回来啦？”王智汉听见玄关动静，连忙取出手机拨号，起身往房里走，同时低声碎骂不停。“臭小子，一整天不接我电话什么意思？该不会又打架啦？”

易杰的电话铃声自玄关响起。

王智汉愕然转头，见易杰就跟在王书语身后进门，还臭着脸瞪他。

“你怎么来啦！”王智汉惊愕又哭笑不得。“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手机坏了，荧幕打不开。”易杰掏出手机晃了晃，没好气说：“你打电话没人接，不要一直打个不停。”

“你来人家家作客怎这副模样？”王智汉见易杰一身脏衣，脸上还带着伤，不明所以。“刚刚打仗回来？”

“对呀。”易杰说：“借你家浴室洗个澡没关系吧。”

“没关系。”王智汉说：“你又被人扔大便？”

“上次扔大便的丫头，这次是伙伴啦。”

“就是你说的那个妈祖婆乩身？”

“是呀。”

“要不要换洗衣服？”王智汉问。“你洗好澡穿回这脏衣，又弄脏了。”

“我自己有带。”易杰扬了扬手上的袋子，里头除了他自己的换洗衣裤，还有两件王书语带林国彬购衣时多买的新衣；他随手扔下袋子，缓缓脱下外套，对王智汉摇了摇断骨左手。“但我需要块板子和绷带什么的，你家有吗？”

“哇操！你真的去打仗回来了？”王智汉愕然盯着易杰的断臂。

“神经病，我骗你干嘛？”易杰哼了哼。

“到底怎么回事？”王智汉这时才注意到，王书语尽管没受伤，模样却也有些狼狈。“你们碰上什么事了？”

**********

易杰步出王智汉家门一段距离后才回头看了看王智汉公寓住家。

他见到王书语在窗边看他，便扬了扬手。

她也点点头。

不久之前，他洗了个澡，固定断骨，坐上王智汉家饭桌。

王剑霆听他说手是昨晚半夜断的，大半天里只用混天绫缠着，这时才仔细包扎，惊得说不出话，称易杰上擂台或许真能和他打成平手。

易杰嗤之以鼻。

饭桌上，王书语将她和自救会与方董的纷争始末、易杰和血罗刹及六月山山魅等案件的经过，以及赖琨、张晓武、罗寿福等人交手的过程，用最简洁扼要的语句讲了一遍。

王智汉听得眼珠都要掉出来，好几次怒瞪易杰，质问怎么不通知他。

都被王书语喝止，称是自己不让易杰通风报信的。

总之，易杰吃了顿丰盛的生日大餐。

他走过一段巷道，坐上小发财车，戳醒窝在小巢里呼噜大睡的小文。

“傻鸟，回家啰，开不开心。”

“叽——”小文怒啄易杰，它最讨厌易杰吵它睡觉。

易杰驾车回铁拳馆，心里还在盘算怎么向老龟公解释小发财车的惨烈车况，突然闻到一阵香味。

他的外套上还沾着心花碎瓣，此时碎瓣已不再发亮，但淡淡香味仍隐约萦绕四周。

他突然想起最后一刻时，叶子那句轻轻耳语。

“好香喔，阿杰。你们有没有闻到??”

那是叶子在孟婆汤效力生效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叶子似乎并没能说完，就被颜芯爱拉进门，推上大轮回盘了——

阿杰，我很开心在人生最后一段路能遇到你，更开心在人生结束后，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只能用最后一点点时间。

试着替你种一朵花。

再浇一点水。

希望花能长大，长出好香好甜的果子。

不论你们将来如何，都要开心幸福喔。

再见了，今生。

来生，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