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天降神的龙
神明在阳世有许多使者。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负任务也各有不同──
有人专司武斗,降妖伏魔;有人救灾救难,济世助人;有人医病护生;有人作育英才。
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肩负天命,他们只是乐于奉献身怀所长,让世间更好。
“眼线”的任务,是替神明搜集阳世阴间种种情报,回报上天,让神明定夺诸事是非曲直、防范群魔众鬼作祟。
阿水是出了名的包打听,从十几岁开始担任神明眼线,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将近四十年的眼线资历,让他从南到北、从阳世到阴间,都有消息管道。上百个鬼朋友每天捎消息给他,让他筛选过滤之后禀报神明。
每个眼线有自己专属传递消息的方式,有人喜欢和捎消息的鬼朋友面对面谈,有的人习惯请鬼朋友托梦传话。
但阿水的鬼朋友太多了,要是每个都托梦或面谈,可会累死他。
所以他在自家布置个小房间,里头有张小供桌,长年供奉零食祭品给所有来访的鬼朋友们。鬼朋友夜访阿水家时,阿水通常早已入睡,他们吃完供品便会来到供桌两侧长桌前,从笔筒中挑出惯用的笔,将要向阿水报告的消息写在准备好的纸上。
阿水每日下班,带便当返家,配着一张张情报下饭,然后睡前喝杯特制的青草茶,在梦里将话说给神明听。
这份无偿的加班工作,阿水数十年来,彷如一日。
说是无偿,其实有价。
阿水得到的回报,是每年健康检查各项指数都非常漂亮。
他甚至已经忘记感冒是什么滋味了。
晚上十一点整,阿水从冰箱取出备妥的冷菜上桌,还开了瓶高粱。
一年里总有几次,会收到几件“重大消息”,他便会主动联络那些报信的鬼朋友们来家中细述详谈。
例如今晚。
十一点五十四分,桌上酒好菜香,但阿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毕竟这些“重大消息”,不仅人命关天,且通常不只一条人命,是很多人命。他窝在沙发上反复看着两、三张“重大消息”。
十二点半,阿水已喝了两小杯高粱,朋友还没来,他没倒第三杯,深怕喝多了等会儿听不清楚“重大消息”。
一点二十,阿水那两小杯高粱的微醺酒意都退了,鬼朋友还没来。
午夜三点,他站在神桌前上了炷香,倒杯青草茶饮下,准备入睡。
他刚回到客厅准备收拾桌上一口也没吃的冷菜,门铃终于响了──
那不是给活人朋友们按的大门电铃,而是安装在阳台玻璃门框上让鬼朋友动手摇的手工铃。
其实玻璃门也没关,阿水望着两个站在前阳台对他微笑的鬼朋友,虽觉得有些陌生,但仍放下菜肴走去开纱门。
鬼朋友直接穿门进屋。
阿水望着两位鬼朋友,微微有些困惑,拿起桌上几张“重大消息”,看了看署名。向他报信的朋友实在太多,有些熟稔,有些不那么熟稔,消息不一定是熟朋友报的。但眼前这两位未免太陌生,且和纸上署名李奇的家伙好像不大一样。他狐疑地问:“你们??哪个是李奇?我记得他应该是个年轻小伙子不是吗?你们??”
“我们有很老吗?”两个家伙微笑互视一眼,跟着往前探头细看那张“重大消息”。
阿水本能缩手不让他俩看,却被其中一个伸手抓住手腕,另个倏地便上了阿水的身。
两个家伙对坐,吃着阿水整备的酒菜。
其中一个附着阿水的身,吃得津津有味;另一个捏着两张情报,喃念起纸上内容:“几天前,阴间大富丽酒楼包厢里进行了一场秘密会议??参与的人有好几个大人物,我老板也是其中一个,还有阳世活人,他们在讨论要上阳世干件大事??”他念到这,冷笑说:“嘿嘿,那小子还发毒誓说自己不是抓耙子,这下有他受了。”
“年老板会吃了他。”阿水被附着身,狼吞虎咽吃尽一桌酒菜,开始翻冰箱找其他食物──半盘剩菜、半锅汤、半锅饭、生鸡蛋、三颗苹果??他的食量可没那么大,整桌酒菜已经超出他平时一餐食量;但他此时被鬼附体,身不由己,含泪苦脸地将眼前所见的东西全往嘴里塞。
另个家伙继续念情报:“我要端菜送茶,还要打扫,断断续续没听清楚,几个大老板好像想对付一个阳世活人。”
阿水吃空了冰箱,肚子鼓胀得像是充饱了气的皮球;然后他将目标转至餐桌和五斗柜,翻出半条吐司、一盒饼干、一罐蛋卷、几颗橘子。
“那阳世活人很难缠,据说鬼怕他怕得要死,阴间几位大人物,甚至阎王都跟他有过节??他们说那人顶头上司,是中坛元帅太子爷。”
阿水左手吐司右手苹果,脸色发青、双眼上翻,开始找酒──陈年高粱、威士忌、竹叶青、白兰地、自制药酒──这些酒都是他珍藏用来招待鬼朋友们的好东西,此时却反过来被这两个陌生朋友拿来招待自己。
大口吐司大口竹叶青、大口苹果大口药酒,他过去从未这么吃过。
“底下几个老板们都想他死、想拉他下阴间,但他很难死,所以大家想办法设局弄他,那天会议就是在商量合作弄他的办法,他们讨论了好几种,有人出钱、有人出力、有人幕后指挥、有人负责善后??我趁替他们上菜时,冒死偷拍下几段影片,阿水哥有兴趣的话,我带上去给阿水哥过目。”
阿水感到呼吸困难,他的胃腹从饱胀到发疼再到剧痛,吃下的所有东西像是再也撑不住,要从食道满出来了──怎么办呢?
他很快晓得身体里那家伙,想用什么办法来阻止即将从他食道满出的食物了──
就是找一条绳子,进厕所,对着镜子,紧紧捆住脖子。
紧到将他脖子束窄一大圈。
非但食物通不过食道,连空气和血液也通不过气管和血管了。
阿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隐隐流露出一丝遗憾。
不知是遗憾自己几十年前接下这无偿工作,还是遗憾平时没有多打几通电话给在外求学的儿子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