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打拳
午后,铁拳馆冷冷清清。
三十来坪大的地下室健身房兼拳馆,此时客人便只两个退休大叔和一个大婶,三人踩一会儿健身车、跑一会儿跑步机、摇两下呼拉圈,大部分时间都在畅聊政治时事,不时向柜台旁窝在躺椅用胳臂枕着头发呆的易杰征询意见。
易杰随口敷衍,懒得理睬他们。
他盯着天花板,总觉得这阵子有些心神不宁——
近来实在太平静了。
他作为太子爷乩身,过往靠着签鸟小文叼出来的签纸四处揍人打鬼、处理大大小小的妖邪作祟案件,但小文已经两、三周没叼新签纸给他了;
起初他乐得轻松,渐渐地却又有些不安,总觉得这异样宁静有些反常。
“最近天下太平,真好啊。”
这两天他偶尔会抬头望着天空或是天花板试探性地向上头喊话,却也得不到响应。
铁拳馆大股东老龟公倒是乐得替易杰连续安排了十几场沙包工作——易杰这个在十多年前就被从生死簿上划去名字的家伙,全身骨肉内脏被太子爷用莲藕补过,与恶鬼邪魔争战时断手折脚是家常便饭,两年前他被个地底魔王掏空内脏、血流干了都死不了。
他仗着这副不死身,用自己的身体当作沙包,让一些大老板、有钱人上台打几拳过过格斗瘾,或是宣泄生意、生活上种种怒气,赚点零花钱,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太子爷倒不反对易杰用这种方式赚取生活花费,毕竟不偷不抢,总算是皮肉血汗钱。
两年前易杰与太子爷“续约”之后,已非负罪之身,而是正式受雇的神灵使者,平时行事规矩宽松许多,他除了继续担任沙包,也能够光明正大地入股铁拳馆,正当经营自己的事业和交友圈。
老龟公本来怂恿他扛着铁拳馆的名义打公开拳赛,一口气把铁拳馆招牌炒上天,但马上被易杰拒绝──用天赐藕身来和凡人肉身打比赛赚名气奖金,显然是不公平的竞争,放宽限制不等于让人藉异能舞弊图利。
老龟公莫可奈何,只好尽量多安排点沙包生意,还打算推出不限次数“打到饱”的沙包季票,想替这小小的铁拳馆多增加点营业额。
“阿杰、阿杰,你在不在?”老龟公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
易杰还没搭腔,就见对方急匆匆、喜孜孜地下楼,背后还跟着一串脚步声。
三个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跟着下楼。
“就在这里?”“地方好小!”“这些器材像是我爷爷用的。”小伙子们说话洪亮带着浓浓洋腔,用都市人深入秘境探险般的神情,打量着铁拳馆里各种设施。“沙包在哪?”
他们的目光很快地来到缓缓站起的易杰身上,都指着他说:“他就是你说的沙包?”
“啊?”易杰盯向搓着手快步朝他走来的老龟公。
“阿杰阿杰,我跟你说,这三个是张老板介绍的,在米国创业,年轻有为;喜欢运动、喜欢打拳。”老龟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他们听说你能打,开心得不得了,迫不及待想见你,拜你为师。”
“拜我为师?”易杰皱了皱眉,瞥了三个小伙子几眼,望回老龟公。“可是我刚刚听到『沙包』两个字;是有人拜沙包当老师,还是把老师当沙包?”
“沙包是试用。”老龟公眯眯笑眼飘过心虚。“没用过怎么知道老师有没有本事啊。”
“现在馆里还有客人。”易杰瞅了瞅几个大叔大婶。“你不怕吓跑人家?”
“不怕不怕!”一个大叔嚷嚷说:“之前就听老龟说过阿杰这工作,早想见识一下,你们尽管上去打,别管我们。”
“是呀是呀。”老龟公搓着手,捧着拳套转去招呼三个小伙子。
“??”易杰望着三人不等老龟公帮忙便自行缠起绷带、虚空挥拳,倒是挥得有模有样。
“我还没答应啊。”易杰叉着手,不悦地说:“你真当我是你旗下红牌,连问都不用问了?”
“哦?”小伙子们互视一眼,用手肘顶了顶彼此,神情流露几分轻视。
“阿杰你别这样说,让人家误会我们在挑客人,只敢欺负老男人。”老龟公这么说。
“啥?”易杰瞪大眼睛。“欺负老男人?当沙包还叫欺负人?”
“当沙包怎么不能欺负人!”老龟公理直气壮说:“你不是常用脸和胸肌腹肌欺负人家拳头吗?有时候跳来跳去不给人打,累得人家气喘吁吁才假捱一、两拳,说点场面话,但心里却瞧不起人家,这样还说不是欺负人?”
易杰愕然,说:“那你想我怎样做?”
“干嘛?”一个小伙子已经跳上擂台,揽着绳圈见易杰意见不少,便对老龟公说:“你不是说季票随时打都行?”
“季票??”易杰瞪向老龟公。“我不是说我要再考虑?”
“边打边考虑嘛。”老龟公见易杰像是要发怒,连忙上前安抚。“三张季票五十万耶,大赚他一笔。”
“五十万让三个年轻人不限次数打三个月叫大赚一笔?”易杰叉手抱胸,见老龟公要替他绑绷带,也不愿伸出手。“这么好赚你怎么不自己赚?”
“这生意只有你有本事赚,我没这本事呀。”老龟公笑着摇手,硬将易杰手拉来绑绷带,低声说:“他们下个月要回米国,偶尔才回来,实际上打不了那么久,而且我跟他们说好一个人一周最多打两天,没有不限次数??”
“他们三个人,一周加起来六天。”易杰冷冷地说:“礼拜天让我休息是吧。”
“礼拜天?礼拜天跟周先生有约喔,没有休息。”老龟公呵呵笑着说:“他们三个应该同一天来,三个人轮流打,两天就解决了。”
“妈的!”易杰臭着脸。“三个人轮流打我一整天?一周才两天是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没有把我当人看啊?”
“没有啊。”老龟公摇摇头。“你上次被一个大妖怪一巴掌搧断手,没两天骨头就接上了,更早之前还被那魔王开肠剖肚血流干了都死不了——你扪心自问,这还算是人吗?还是你觉得这三个小伙子比那大妖怪还凶?比那魔王还狠?”
“??”易杰静默几秒,终于缓缓伸出手让老龟公缠绷带,但语气仍然不悦:“这次算了,下次你再不经过我同意随便替我卖季票,我上台保证还手,人家找你退费别怪我。”
“我没说你不能还手啊。”台上的小伙子打了个哈欠,说:“认真打才过瘾。”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老龟公替易杰戴上拳套,推着他上擂台。“你本来就喜欢打架,陪小伙子玩玩,人家付钱、你赚钱,摸蛤仔兼洗裤,怎么看都你赚。”
易杰不再接话,翻上擂台,盯着台上那小伙子直上直下热身蹦跳,另外两个则挤在绳圈旁,像排队等电玩游戏杆轮到手上的孩子。
“别出手过重,还没收钱,这是试玩。”老龟公同时身兼裁判和防护员,凑在易杰耳边低声嘱咐——
他还想讲些什么,但见易杰瞪他,这才闭嘴。
“帮个忙啦阿杰??上次我把车借你,被你搞得像是从战场回来一样,到现在都没钱修,快过年啰,我想包个大红包给我儿子女儿??过年刚好也差不多是他们生日,这你也知道啰。”老龟公说着,朝易杰摊开手,掌心上有张他与前妻生的一对儿女。
照片上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是对龙凤双胞胎,挤在插着三根蜡烛的大蛋糕前,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等着拍完照吹蜡烛。
“好几年前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招别再用了?”易杰露出一副想将照片撕烂的神情。“照片都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