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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旅途

不久之后,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甚至搞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在那恐怖工厂,还是酒店里怀上的。

又过了几个月,陈亚衣在一群醉醺醺的酒店小姐通力合作接生下,降临到这个世界。

陈亚衣和妈妈住在酒店一间小储藏室里,那儿本来堆满杂物,在其他小姐联名向经理要求下,经理勉强答应暂借给她妈妈当成落脚处。

一坪大的小空间里,左边摆了张破床垫,右边摆着小桌、小柜,放些化妆品和私人用品,在陈亚衣出世前,她妈妈在这小空间里已窝居了好一段时间。

在陈亚衣很小的时候,一直相信自己有十几个妈妈——

每个都浓妆艳抹、每个都醉醺醺的、每个都会抽烟、每个都会笑呵呵地送她些零食玩具、每个都会对她哭诉这天又碰上了哪个杀千刀的心理变态王八羔子。

那些妈妈们口中“杀千刀的心理变态王八羔子”似乎有个较短的简称——

男人。

在妈妈们耳濡目染下,“男人”这两个字对陈亚衣而言像怪兽一样可怕。

在她很小的时候,一见到酒店经理就会吓得直发抖;

等她稍大一点,便会用妈妈们送的玩具手枪,躲在角落袭击酒店经理——然后博得妈妈们的齐笑鼓励,她们要她亲生妈妈别担心,说会把她训练得很好,让她从小就对“怪兽”抱持警戒心。

陈亚衣五岁时,有天她妈妈哭着向姐妹们鞠躬告别,辞去了酒店工作。

因为碰上了个男人说要养她一辈子、带她环游世界。

她妈妈抱着她和美梦走进那男人的家里,很快就发现美梦不但是梦,还是个恶梦。

她妈妈带着一身照三餐打出来的伤痕,牵着她回到原本的酒店,求经理再给她一次机会;

经理尽管不介意她回来上班,但这间酒店小本经营,背后没什么靠山,男人找上门来大闹几次后,只得请她另谋高就。

那时她妈妈心中最后一线生机,就是传闻中的生母,苗姑。

酒店里的妈妈们凑了点钱,让她妈妈带她一路找回原生家乡,找着了苗姑。

苗姑见到女儿和外孙女,开心得像是年节喜庆,但陈亚衣妈妈却又跌入了另一个冰窖般手足无措——她是来求援的,但苗姑似乎比她和陈亚衣更须要帮助。

当年收留苗姑的亲戚比苗姑还年迈许多,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噫噫呀呀替陈亚衣母女张罗了顿晚餐,吃完了饭,还向陈亚衣妈妈讨钱,说是要她偿清多年来收留苗姑的花费。

陈亚衣妈妈只得将姐妹们凑给她的钱分出大部分给那亲戚,向他借住几天,盼就近找份工作,同时苦思接下来的人生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那几天,苗姑被放出小房间,牵着陈亚衣在小院子里看花、看蝴蝶、和鸟儿说话,还教陈亚衣折纸。

苗姑说自己用亲戚给她取暖当被盖的旧报纸折出来的纸鸟儿是活的——不是每次都会活,十次中总有一、两次,纸鸟儿会努力振翅往上扑拍几下,像是想要飞出窗去,替苗姑寻找亲生女儿。

当时陈亚衣不相信。

苗姑折了好几只纸鸟儿给她看,没一只能飞。

苗姑不服气,正想继续尝试,男人便找上门。

陈亚衣妈妈见到面如恶鬼的男人,已放弃反抗,向苗姑深深鞠了个躬,默默牵起女儿,跟在男人背后,随他走远。

陈亚衣不时回头,望着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苗姑。

她们随着男人回家,迎接美梦破碎后的生活;

男人自行中介兼任马夫且抽成十成,陈亚衣妈妈开始了接客生活,她心想这或许是唯一能养活女儿的方法了——

唯一的条件,是请求男人让她定时寄点钱给照顾苗姑的亲戚,稍微改善一下他们的环境,只要男人答应这微薄的请求,她便再不反抗。

男人耸耸肩答应了。

陈亚衣妈妈再次反抗男人,是陈亚衣十岁的时候。

那一次,她妈妈反抗得十分激烈,激烈到想将男人生吞活剥。

男人将她脑袋按上了墙,力道大得在墙上留下一块红色痕迹。

男人将妈妈装进一个大袋子里,称要带妈妈去看医生,返家后,对陈亚衣说妈妈生了重病住院治疗,治疗费用非常花钱,他身上没钱,问陈亚衣有没有钱。

陈亚衣哭着摇头说没有,男人说自己可以教她怎么赚钱。

陈亚衣说不要。

但没有用。

这是她第二次说不要也没有用。

在第三次、第四次、第五第六次后,她连不要也放弃说了。

她开始接替妈妈的位子,替男人赚钱。

她想起很久以前那些“妈妈们”形容怪兽的模样,她觉得她们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渐渐地,她发现怪兽们的某些规律,例如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时,家里那只怪兽会对她不那么感兴趣;

月事来时,有些怪兽会兴致全无,收起毒牙;

当然也有例外,有些怪兽反而会更加兴奋——这让她想起过去某些妈妈们口中“杀千刀的心理变态王八羔子”的模样。

她时常在夜里和清晨望着窗,回想外婆和她说的故事,并对偶尔经过窗边的鸟儿低声叫唤,也会留下几粒米在窗边吸引更多鸟儿;

她没意识到这是自己潜意识里发出的求救讯号,她不敢直接反抗怪兽。

当时妈妈激烈反抗换得的结果,始终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也开始学苗姑一样折纸,虽然折得很丑,但在床边摆成一排似乎能令她不那么寂寞。

这样的日子从寒冬到酷暑再到深秋,反复不知几轮,直到有一天,她伏在窗边,凭着想象和鸟儿对话一阵,突然惊觉部分内容似乎不像是“幻想”,而是当真听见一些声音。

声音跳过了她耳朵,直接传进她脑海里——

“亚衣,你在哪里哟?外婆好想你哟。”

“亚衣,你妈妈呢?我还不知道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呀??我还没给她取名字,她就被那女人抢去啦??”

“亚衣,你可以来看看外婆吗?外婆再教你折新的小鸟儿呀!嘿嘿!”

那天晚上,陈亚衣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趁怪兽熟睡,偷了他的钱,逃离了那个又脏又臭的家。

她裹着厚外套一路走向火车站,沿途警戒四周有无出现其他怪兽。

她甚至不知道火车站究竟在什么地方,但不知怎地,每当她觉得迷路时,就会有一、两只鸟儿飞过身边,像要指引她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她来到火车站,站在售票机前茫然无措——她根本不知道要坐到哪一站,她无措的举动惹来了站务人员的关切,她支吾带过赶紧逃远,她好怕被人发现她偷钱,被警察抓去警察局,然后通知怪兽来接她。

她远远循着火车铁道往南走,依稀还记得苗姑家乡的大致方向——当年她随妈妈离开时,即便上了火车,也一直将脸贴在窗边,望着苗姑家。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所幸怪兽的皮包有够大包,里头钞票厚厚一迭。

她沿途买了许多过去不曾吃过的昂贵零食糖果,她花起这些钱一点也不心虚,因为这些钱本来就是她赚的。

饿了就买些面包零食果腹、困了就窝在隐密的地方暂歇;鸟儿们没有离开她,而是时来时去,不停传来新的消息给她,也替她捎去消息——

“亚衣,你现在到哪儿啦?”

“我不知道??站牌上??写着??唔,我不认识字,外婆,我没有上过学??”

“没上学又怎么样呀,外婆也没上什么学呀!你快来吧,来了我教你折蜘蛛。”

“蜘蛛??是那种八只脚的大虫?”

“是呀是呀!蜘蛛很厉害呀,爬得好快呀,嘻嘻!”

“外婆,可以教我折小狗吗?”

“哇,小狗那么大一只,要用好多报纸呀——不过没关系,我想想怎么折,想好了就教你,你快来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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