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五行物

李也一路飞跃，越过了青阳镇，越过了乌海，越过了兰亭国，越过了扶风州…

直到一处山头时，猛然停下，然后俯冲而下。

朱起被李也护在怀中，少年携着朱成，平稳落地。

一座破烂不堪的小竹楼横立在几人眼前。小竹楼上有一牌匾，上书，嘉言懿行四字。

少年不敢抬头，始终低着头颅看着自己不沾尘埃的白色鞋子。

朱起抬头，看着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四个字，轻声说道。

“能写出如此字的前辈，修为定是通天之辈。”

朱成微微一笑，指了指不敢抬头的少年道，“你的前辈，此时正在盯着自己的脚丫子，不敢抬头咧。”

李也听闻，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大步前往，一把推开了竹楼的门。

年久失修，灰土尘尘。一股腐朽气味自房间里不断渗出来。李也顿时皱着眉头挥了挥衣袖，咳嗽了两声便退到三人身边，喃喃自语道。

“这房子，有些年头没人住咯！”

白衣少年似是鼓起了勇气，抬头早已是泪流满面，缓缓向前两步，丝毫不顾忌刺鼻的腐朽味道。

走至房子前，猛然跪倒在地，对着屋子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朱成与李也相视一笑。

然后上前，便架空了少年，大步进入竹楼。

朱起紧随其后。

刚进门，便看见屋子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有零星的糕点碎渣与蜡烛斑痕，应是之前敬拜用的。

桌子正上方挂着一张画像，白衣卿相，一表人才。

朱起觉得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猛然看向少年时，突然发现画中之人，与少年的轮廓竟如出一辙，只是一人年少，一人苍老。

少年挥了挥衣袖，轻拂向另一张桌子。桌子上的灰尘顿时弥漫在空气中，呛得朱起眼泪直流。

然后，少年对着几人一拱手，神色真诚道。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请。”

说完，从方寸物中取出酒壶，酒杯，摆放整齐。待三人落座后，他率先端起酒杯苦笑道，“离家三十载，看尽世间悲欢。”

说完，一饮而尽。朱成李也二人哈哈大笑，五味杂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杯下肚，李也红了脸，看向少年道，“白宇，真的忘记她了？”

“忘记了。”

白宇端着酒杯红着脸，眼里却满是泪水。

朱成与李也，对视一眼，忧心忡忡。

…

腊月三十。

一二起了个大早。昨夜将十三安置在了另一间屋子。出门一看，下雪了，又折回屋子，套上了棉衣。他的脸色已然红润，身子也多了几份力气。

出门时，他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生怕吵醒隔壁的十三。

青阳镇自古有个传统，大年三十早上，不能起床太早，不然来年定然穷困。

所以，一二不想让十三早起。

出了私塾，直奔桃花巷而去。他想买一副春联，一副福字。自从爷爷去世后，他很久没有买过这些花花绿绿喜庆的东西了。

还有，他想为十三买件棉衣，十三的粗布衣一看便不暖和。临出门前他揣着一小袋铜钱，他还想为十三买些青阳镇的特产，外乡的十三一定没有吃过。

街上冷清至极，风雪刺骨。一二不禁紧了紧棉衣，一路小跑起来。

但让他傻眼的是，平常热闹至极的桃花巷街道，此刻却空无一人。他明显来的过早，那些摆摊的人估计还在热炕头上。

一二耸耸肩膀，抬头忽然发现，如意馆的橱窗上站着一个女孩，此时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一二仰着头，笑容灿烂。举起了手中的窝窝头，似是在招呼橱窗里的姑娘。

少女微微一笑，三两步便下了楼，对着站在风雪中的一二招了招手，说道，“进来坐会吧！”

一二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曾想少女竟然当了真。

他曾听说，进了如意馆，身上的银两花不完是舍不得出来的。

此刻一二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将手中的窝窝头递给少女道，“我只是请你吃个窝窝头，不进去的。”

少女噗嗤一笑，扎在头上的丸子头一晃一晃，声音甜美道，“外边冷，你到大厅且坐会，集市估计还得一柱香功夫了。”

一二顿时脸色通红，吱吱唔唔道，“我，我没钱。”

女孩顿时哈哈哈大笑，扬了扬手中的窝窝头，说道，“你请我吃窝窝头，我请你进屋，天经地义，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争议的。”

一二被少女惹得嘿嘿直笑。

进了如意馆，一二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大理石地面洁白如玉，屋子金碧辉煌，温暖如春。

一二怯怯的站在门口，有些娇羞，对着少女尴尬一笑，说道，“我就不进去了，我鞋脏，弄脏了地面…”

少女微微一笑，未等一二说完，便顺手牵起了一二的手，直直走向屋内。

身后留下两串一二的脚印。

一二看着脚印，瞬间羞红了脸，但少女丝毫不介意，对着一二说道，“你都送我礼物了，难道，我还能在乎区区一点污渍吗？世人都说君子待人处事，礼轻情意重，你若是不进屋子，以后被世人说起，我扶苏还如何行走世间。”

一二顿时如释重负。看了一眼拉着他前行的少女，忽然发自内心的笑道，“你还记得，之前有一个与我同行的男孩吗？”

少女忽然停住脚步，目光怔怔的看着一二，皱着眉头问道，“与你同行的男孩？”

“嗯。”一二点了点头，手舞足蹈的说道，“就是每次只要路过如意馆，只要看见你，便会手舞足蹈大声说话的那个男孩啊！”

少女被一二的手势逗笑了，但还是摇摇头说道，“不记得了。只是有时候会看见你一个人走在街道上。”

二人说着话，便到了桌子边，少女细心的替一二拉过了一张椅子，倒了一杯热茶后才落座，然后将手中的窝窝头小心翼翼的捏在手中，轻轻咬了一口，顿时喜笑颜开，满目惊喜说道，“很好吃。”

一二点点头，眉飞色舞道，“是绳床巷二蛋母亲做的了，我一直不舍得吃，今日出门焦急，便将仅剩的一个捏在手中，想着大年三十，犒劳一下自己。”

少女一听，顿时一怔，看着手中硬的如同石头般的窝窝头，苦涩一笑。

有些人活在世上，已经用尽了全力。但还是在拼命生长，拼命绽放。

然后，少女忽然极其认真的盯着一二说道，“你请我吃了你最喜欢的窝窝头，我便请你吃我平常吃的寻常东西，你不会怪罪我吧！”

“当然不会。”

一二慌忙摇头摆手，眼睛清澈，眼神真诚道，“我所认为的好的东西，其实在你眼里，很是平常。只是你很少吃到，便以为是世间最好的东西了。”

一二说的认真，少女听的认真。

少女听完，顿时如释重负。对着楼上喊道，“拿下来一些吃食。”

说完，再次举起窝窝头，爱不释手，再次轻轻咬了一口，仿佛回味无穷。

一二开心无比。看着吃的认真的少女，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喜欢的能被别人喜欢，是一件幸事。

楼上一个妖娆妩媚穿着的女人，端着一盘吃食，从楼梯间发现楼下是一二时，微微一笑，再次折回房子，换了一身白色衣服，除了头裸露在外，其余全被裙摆遮盖。

出门时，顺手将胭脂擦拭了。

做完这一切，女子才端着一盆糕点下了楼。

走路不再妖娆，端庄优雅且大气。

少女看见女人，嫣然一笑。然后亲手接过玉盘，放在桌子正中，小心翼翼的将窝窝头捏在手中，然后用另一只手取出一块糕点递给一二，说道，“这块是五米糕，你尝尝。”

然后眼巴巴瞅着一二。

身后的女子放下玉盘后，起身走向大门，关上门，将窗外的风雪隔绝后，才走向楼梯，回头看着少女，欣然一笑。

一二对着女子点头微笑。他觉得，世间女子该如此，端庄优雅，明媚如春。

而不该，以自己身体做饵，下贱了自己。

一二接过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满嘴芬芳。比起窝窝头，好吃了百倍。

顿时，看向少女说道，“真好吃咧。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说完，便再次咬了一口，大口吃了起来。

少女满脸欣喜，笑意盎然。楼上的女子回头，看见如此开心的少女，不禁也笑意盈盈，她从未见过如此开心的少女。

“你慢点吃。”少女轻声说道，“还有很多，若是你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的。”

一二不可置信，看着少女道，“可是，我再也没有窝窝头了。”

少女听闻，举起手中的窝窝头，捂着嘴唇笑道，“你可以将你唯一的窝窝头送与我，而我只是给了些我认为平常的东西。在我的道理里，我已经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你如此说，倒显得我小气了。”

“没有，没有。”

一二慌忙摆手，说的太急，导致糕点进了嗓子，不禁大声咳嗽。

少女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一二，走至一二身后，轻轻地拍着一二的背。

一二满脸娇羞。如同刚出嫁的小娘子。

少女见一二不再咳嗽，才再次坐在座位上，拿起窝窝头，再次轻轻咬了一口，满嘴馨香。

窗外风雪依旧，屋内温暖如春。

见一二吃了几块停下，少女惊讶道，“吃饱了吗？”

一二有些为难，挠了挠头，说道，“我可不可以带几块回去，给私塾的孔先生与一个女孩尝尝。”

少女听闻，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一二说道，“早为你准备好了。”

说完，一拍手。楼上的女子再次从楼上走了下来，手上提着一个秀丽包裹，递给一二道，“我家小姐，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说完，对着一二作揖拱手，然后欣然一笑，再次折身上了楼。

一二看着满满一包食物，就连包裹的布包都是锦绣画布，尴尬之意更浓，看着少女说道，“这太贵重了。”

少女摆摆手，捂嘴笑道，“没事的。这下，你可以吃饱了。我都可以听见你肚子的咕咕声了。”

一二抿了一下嘴唇，眼睛微红。埋头吃起了糕点，不再言语。

窗外的风雪似乎停了，叫卖声零零散散也响了起来。

一二吃饱喝足，准备起身之际，忽然发现少女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不禁有些娇羞，说道，“我要走了。”

“哦。”少女微微应声，回过神来后，忽然说道，“先等等，我为你说一件事情。”

说完，少女起身，走向大厅的一张桌子，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锦袋，递给一二说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我在绳床巷玄武井边捡到的一颗鹅卵石，我看漂亮，便捡了来。若是你闲暇时间，一定要拿出来捏在手中把玩，也算是我的心意。”

锦袋是寻常家都可见的钱包，寻常人家做了钱包，往往来装些给孩童的压岁钱，压岁钱通常是压在房顶上的压顶钱或是寺庙的香火钱，皆不值钱，但是为了孩子平安，便一代传一代，保存了下来。

一二知道是少女的一片心意，郑重其事接过，对着少女拱手道，“谢谢。”

少女坦然受之。

见一二装到怀里，再次轻声提醒道，“这块石头，不要送人哦！算是我俩友谊的开始哟！”

一二郑重其事的点头，拍了拍怀中的锦袋，笑意盎然道，“我今日下午再来找你。”

说完，便大踏步走出。

屋外风雪漫天。

待一二走后，楼上的女子再次下了楼，站在少女身后，轻声道，“但愿，他能明白。”

少女明媚一笑，举起手中的窝窝头，炫耀一般，说道，“想不想尝一口。”

“哈哈哈。”

说完，少女不给女子反应时间，捏着窝窝头如视珍宝般的上了楼。

女子摇头不可置信一笑，喃喃自语道，“好久不曾见你这般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