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爱如月亮
“阿姿，你喜欢月亮吗？”
“不喜欢，月亮出来后大家都睡着了，没有人陪我玩了。”
小女孩趴在栏杆上，嘟囔着对月亮的不满。
此时夜幕降临，潮水随月翻涌着波涛，拍打在礁石上。
不似白日的风平浪静，夜晚才是揭开潮水温柔的面纱。
唤潮闻言，无奈摇了摇头。
这丫头，脑袋瓜里只剩玩了。
他上前一步拉下卷帘，遮去了大片月光。
“既然不喜欢月亮，那便去睡觉吧，睡一觉起来月亮就不见了。”
小丫头似乎并无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不停。
唤潮注意到她的动静，问道，“何事让公主如此在意?”
隔着一道纱帘，芊姿抬头望向他所站的方向。
随即又低下头，皱着张小脸。
“如果我睡着了，月亮就会偷偷藏起来，只能等明天晚上再看到了。”
“可是明天的月亮就不再是今天的月亮了，它会变的。”
唤潮微怔，随即又轻笑着。
“公主，每天的月亮都是同一个月亮，无论怎么变化，它都是唯一的月亮。”
他的笑声温柔且清脆，小公主忍不住红了脸。
“可是......月亮有时候会变得扁扁的，有时候又尖尖的，还会变得圆滚滚的，这是为什么呢？”
唤潮低头思忖，想着如何跟公主解释才更通俗易懂。
见他不说话，芊姿又继续问道，“夫子说‘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为何会难全?月亮也会身不由己吗？”
唤潮并未回应她的问题，只是移步至窗前静默着。
良久，芊姿都没等到他的回应，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我不要理你了！”
说完便将脑袋蒙在被子里，一副颇有骨气的样子。
她蒙在被子里，又隔着一层纱帘，自然看不见他眸中的哀伤。
他将卷帘升起，清冷的月光照耀在他身上，增添了几分落寞。
潮水已化作利刃扑向礁石，激起千层浪。
正如他的心，焦躁不安。
闻着公主细微入睡的鼾声，他的思绪也从远处拉回。
此时的他再无白日那般谦逊守礼，径直掀起纱帘，坐在床边看着公主安静的睡颜。
“不喜欢月亮么.....”
“也是，连我自己都厌恶着自己。”
他自嘲着，却又一刻都舍不得离去。
......
后来的日子两人相处十分愉快，芊姿也对他十分依赖。
只不过唤潮这人总是不能陪她很久就消失不见了，行为也奇奇怪怪的。
很快便到了芊姿及笄礼的日子，整个蓬莱仙岛都在隆重筹备着。
连她本人也十分期待着，及笄礼后就意味着她长大了，她隐藏在心中好多年的秘密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可是左等右盼着，唤潮迟迟未出现。
直到母后催促着她出门，她才跟随着礼官完成各项步骤。
王后一眼便瞧见自家女儿的心不在焉，只是碍于场面不合适，未直接开口询问。
刚想着待及笄礼后再找时间询问何因所致，台下便传来芊姿的痛苦尖叫声。
“我不要她给我梳发髻！”
王后面色不悦，芊姿身为长公主竟如此不懂事。
“我要唤潮！我只要他给我梳发髻！”
芊姿一把将身旁德高望重的荷夫人推开，慌忙起身在人群中寻找唤潮的身影。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来，他明明答应她的，等她及笄礼时他会亲手为她绾出最漂亮的发髻。
他怎么可以骗她！
王后皱着眉头，立刻命人将公主带了下去，这场闹剧让不少达官贵族看到了王室的笑话。
尤其是沈氏一族势力已逼至王室，本就是心头大患，正愁抓不到王室的把柄。
如今须得将芊姿暂时关押起来才能勉强堵上悠悠众口，王室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被软禁在宫殿的芊姿想不明白为什么唤潮会失约，他从不是一个会骗她的人。
连着忧虑多日，她的身子也瘦弱了许多。
再加上不知染上了什么病疾，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请了无数医师来都查明不出任何原因。
查不出病因，也就无法开出对应的药方。
先前跟在她身边的仆从一个又一个地倒戈，投奔向了更得宠的三公主昭如。
昭如是王后亲生的孩子，从小聪明伶俐深得父皇母后的喜爱。
不仅如此，她还从小天赋异禀，仙力也是众多皇女中最出挑的那个。
相反于她，虽挂着个长公主的名头，却样样不如她的三皇妹。
她从小便知自己不受宠，不然也不会一直住在远离王宫的伏海楼。
这里只有一片无垠的大海和一座孤零零的楼阁。
所幸还有唤潮一直陪伴着她。
可是，现在唤潮也不见了......
“咳咳......”她看着手帕上的鲜血，便知自己恐怕已是活不久了。
只是，她还有遗憾。
她还没有亲口告诉他，她喜欢他。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她每天坐在窗前看着海鸟随潮水起起落落。
而她又甚爱看着夜晚的月亮，只因唤潮在时总爱抬头看着天空明月。
久而久之，她也随他一同仰望着明月。
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夜的月亮比往常的都要美丽。
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她身上，她却感觉到丝丝暖意。
在意识涣散时，回忆开始走马观花。
她好像看到了第一次初见唤潮时的情景，那时她一个人坐在礁石上委屈得大哭，一道好听的声音叫住她，问她为何哭。
她抬眼瞧见一眼，便误了终身。
他是她见过长得最漂亮的男子，气质温柔如玉，却又透露着淡淡的疏离。
她看呆了，他却将她一把抱起，回到了望海楼。
“夜晚的潮水是很危险的，天黑了小孩子不可以随便靠近大海。”
他这么教导她，只当她是小孩子。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依旧只是把她当做小孩子。
而后她与唤潮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
“唤潮......”
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眼角滴落下一滴泪。
......
再醒来时，看到了唤潮满是焦急的脸。
她怀疑这是一场梦，因为她好像已经死了。
“呜呜呜呜我死了也能在地府看到唤潮，难道阎王爷爷听到了我的心里话？”
她抬起手捏着唤潮的脸，便捏边感叹着这手感居然跟现实里的一样，太良心了吧！
直到看到唤潮黑透了的脸，她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梦。
“捏够了?”
芊姿讪讪收回了手，尴尬地笑了笑。
“够了够了。”
唤潮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扶着她坐起身。
“醒了就喝点粥，我特意下海给你捉的大王八，熬粥可费劲了，赶紧趁热喝。”
她木讷地张口，接受着他的投喂。
边嚼边说，“海里面没有王八，这分明是乌龟。”
唤潮垂眼瞥过手中的王八汤，冷哼道，“我说是就是，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可她分明看到他明显哭过的眼睛，连喂她喝粥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唤潮，我其实是死过了一次对不对。”
唤潮喂粥的动作一滞，很快便隐去了眉宇间的一丝神伤。
“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活得好好的，还会比王八都长寿。”
她笑了，可他始终绷着脸笑不出来。
当时他匆匆赶来，见到她即将魂散的模样，天知道他有多么慌张。
尊贵的月神，第一次对人类起了怜悯之心，还有一种藏在内心深处不可名状的情绪，而作为活了许久岁数的他来说，自然知道那情绪意味着什么。
他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救人，但是能让他割舍一半神力的，她还是第一个。
“我知道只会是你救了我，不会再有旁人了。”
“我其实并不受宠，他们都巴不得我早点死......”
见碗里的粥已经见底，他估摸着她也该饱了，于是不再执着于喂她。
“我虽救了你的命，可是无法完全祛除你体内的毒。”
他说这话时，透着一股无力感。
“在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的情况下，我擅自做了个决定。”
他深深地盯着她清亮的双眸，竟还有些怯懦，但她有资格知道这件事。
他并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我卑劣地想要你活得更久一点，于是便赋予了你长久的生命。哪怕你未来仍是一副病弱的躯体，我却还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说完，唤潮内心都在煎熬，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芊姿只是愣住了几秒钟，很快脸上浮现出莫大的欣喜。
“那是不是我可以和阿潮你永远都不分开了！”
“你当真不怨我?”
他似是想看懂她脸上的欣喜是否出自本意。
“不怨不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唤潮闻言，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正当他端起餐盘要起身离开时，芊姿叫住了他。
她说，“唤潮，我其实喜欢你了很久，你对我又是何意呢？”
她那满怀期许的目光，生生刺痛着他的心。
“你还小，不懂何为喜欢，以后这种话切莫再提起。”
他起身迅速离开，其实只是想掩盖内心的慌张。
他自然知道公主对他的心意，多年来对她的陪伴，他也深陷其中......
可是作为月神，怎可以对一个人类产生私心，他们本没有未来的......
芊姿呆呆地坐在那，好久她才意识到，原来她被拒绝了啊。
窗外的月亮化作弯钩，勒住了她的呼吸。
眼角不知何时滑落下几滴泪珠，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呼吸的痛。
可这样的痛，她未来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她的生命，看不到尽头了。
......
公主身体好转的消息传到了王室宫中，这令三公主昭如无法接受。
“绿珠，你对我是否是真意跟随，可有半点不忠?”
绿珠连磕了几个响头以表忠心，“公主，奴婢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不敢有半点糊弄。”
昭如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绿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你原是我那皇姐的人，时间久了难免让人怀疑你投奔与我是心机不纯。”
绿珠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公主明鉴，奴婢虽先前服侍过长公主，但如今已然是您的人，自然会全心全意听从您的话。”
“哦?当真如此吗？那本公主先前让你在她饭菜里下毒，你可没有半点私心?”
“那包药，可是全都投下了?”
绿珠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虽然那抹不忍转瞬即逝，但是被昭如抓住了。
“本公主要你说实话，要完完全全的实话。”
绿珠被吓得不轻，她服侍三公主一段时日，知道此刻面无表情的她才是最吓人的。
“奴婢见那包药分量太大，全都投入菜中定然引起那些太医的察觉，于是奴婢便自作主张地将毒药一点一点地下在了长公主的餐食中，想通过慢慢渗透一点点摧垮她的身子......”
“你倒是挺聪明。”
绿珠跪在地上，知晓自己恐怕命数已到尽头了。
“本公主最讨厌不听话且自作主张的人了，你知道什么人最听话吗？”
“奴婢......不知。”
“当然是死人最听话了，本公主觉得你不乖，想要好好调教你，将你调教成一个听话的奴才。”
昭如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仿佛已经迫不及待了。
“是，奴婢甘愿被公主调教。”
她深深磕下一个头，静候死亡的来临。
昭如满意她的听话，抬了抬手，示意下人将绿珠抬下去。
两个侍卫架起已然麻木的绿珠，走向了这处宫殿里不为外人所知的密室。
“下手利落点，绿珠姐姐平日里时常关照我们，让她走时少些痛苦吧。”
密室之中，丁岁喂下绿珠一粒药。
很快她便倒地昏迷不醒。
丁岁举起大刀，手脚麻利地刺向了绿珠。
这次他动手显然比往常慢了一些，一旁的崔鸿也明白，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主不喜心慈手软之人，你我为公主做事，也该明白这一点。
等两人处理好尸体走出密室时，丁岁抬头看向月亮。
“今晚的月色一点都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