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顾师兄对峰主孝心可鉴

问剑峰山下四季如春，山顶却因峰主的无情剑意终日覆着寒雪，石阶薄雪初融，透着几股凉意。

来往的弟子屏息行走，偶尔视线对上都是小心送了个眼神，等捱到山下才开了口。

“……听说大师兄此番在试剑大会上一举夺魁，扬我白玉京问剑峰威名，如此盛景，我等未曾前往一观，甚是可惜……”

穿着白衣的弟子小心捧着手上的典籍，仰首对身后的青年轻声道，口气满是对“大师兄”的濡慕憧憬。

年长一些的青年弟子笑了起来：

“大师兄天赋卓绝，又最是勤恳，虽未确定本命功法，但仅凭剑法便战胜诸位同辈修士，凌霄宫、上川学宫、印羽阁、风月幻心楼……这些人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峰主当年独占鳌头，他唯一的弟子亦不负盛名。”

白衣弟子小心看着脚下的路：

“顾师兄确实是我等楷模，听说当年峰主并未择其为弟子，是他数次夜上寒山，跪在峰顶，峰主见他天赋虽非顶尖，但心性极佳，这才破格收下。”

他唏嘘：“……问剑峰的剑意和苍雪该有多冷啊，大师兄那时候可还没筑基呢……”

话音刚落，二人就见一道剑光从半空中落下，修长的身影穿着问剑峰的亲传弟子的法袍背对着他们涉阶而上。

那人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身古朴无华、锋芒内敛，人亦如剑般，仅一个背影就彷佛能感受到内蕴的威势。

从峰顶往下的弟子们与那人撞了个照面，各个面带激动，甚至几个娇羞的弟子偷偷摸摸看他，眸光闪烁，搅一池春水荡漾。

年长的弟子看到这一幕，有些感叹：

“顾师兄对峰主也是孝心可鉴，峰主之事皆亲力亲为，无微不至，甚至每日回返问剑峰都是半峰腰落地，再以脚力登顶，以示恭敬。”

“我等确不如他，不枉峰主如此看重。”

*

叶微尘睁开眼，他拿到梧桐木后本以为会返回肉身，却阴差阳错进入“明心之境”，虽曾在裴溯口中知晓过‘一晌贪欢’的奇异之处，但他没想到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这一路上他见过诸多幻象，有当年镇岳城的妖兽危机，有临安城的玄阴旧事，有“韩婧儿”的声声责问，甚至还有幼时无法灵气入体，几乎与大道无缘的困局。

诸般万象，魍魉而行，扰他心绪，皆被一剑斩破，再不留痕迹。

那缭绕在鼻尖的酒香渐渐散了，叶微尘心知自己大概已经通过了明心之境，便负手站在原地等待离开。

周身寒雪簇簇，他望着落在掌心的雪色，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轻呼：

“师尊……”

他动作微微一顿。

风雪大了。

叶微尘转身，周围虚无幻象突然波动，那‘一晌贪欢’的酒气转瞬又浓郁起来。

只一瞬间，他就发现自己的意识漂浮在问剑峰上空，神识是从未有过的强大，只要他想，甚至能看到万里外一朵荼蘼的悄然绽放。

——竟是元神出窍之象。

峰中弟子的窃窃私语皆被他收入耳中，他的目光扫过苍雪覆盖的问剑峰峰顶，略微皱眉，又扫过那台阶上正一步步前行的眼熟背影，若有所思。

半晌沉入意识，找寻肉身所在。

最先感受到的是寒冷和虚无，此身识海干净的不留一丝一毫痕迹，清明澄澈至极，像是凝结万年的寒冰，照不出任何虚妄。

叶微尘注视着那漂浮在识海上空的功法——无情杀戮剑诀，那剑诀似乎感受到主人目光，自发从半空降落。

他心下警惕起来，将剑诀挡在自己身前，不再使其靠近，那剑诀委委屈屈飘了会儿，又返回了原地。

识海内缓缓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一步步演化剑招，叶微尘一怔，随即凝神观摩，抓紧时间参悟。

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些是“明烛”的记忆，或者说，曾经自己的记忆。

以这些剑招的威势，此刻的“明烛”修为至少在合体期，虽不知道到底是水镜中的那位所为，还是‘一晌贪欢’的影响，但机遇难得，实在不容他错过。

不知过了多久，那演化剑招的模糊身影渐渐消散，叶微尘若有所悟，他周身剑意凛冽，如拨开迷雾，星辰之壮阔中生出几分生死轮回的意念，随即缓缓消失。

从识海收回意识后，便感受到肉身的束缚和内含的强大灵气。

叶微尘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霜雪，整座问剑峰峰顶被白色覆盖，苍梧悬在半空中，吞吐着无情剑意，是凝结了这风雪的罪魁祸首。

身前站了一个身影，衣袂边缘流转着白玉京的宗纹，腰间坠着把长剑，修长的指尖带着茧子，正握着把伞撑在叶微尘头顶。

苍梧吞吐的剑意愈强，风雪下的越大。

那人肩膀覆了一层薄霜，水色融化开来，湿了半边肩膀，伞面倾斜护住了下方参悟剑意的人，自己却有几分狼狈。

叶微尘长睫微颤，一抹雪花落在上面，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

化开的刹那，面前人的面容也清晰起来。

玉冠束发，长袍风流，年少的绮丽褪去几分，化成难以直视的俊美，此时带笑的模样，像是这浩瀚白茫中唯一的真实。

顾庭渊看着伞下的人，眸色深深，半晌收敛化作恭敬：

“师尊，弟子回来了。”

叶微尘听见“自己”开口，音色熟悉却比冰雪更寒三分：

“为何不用灵气护体？”

顾庭渊动作不变，低声解释道：“师尊顿悟，弟子恐灵气波动，影响师尊。”

“明烛”站起身来，衣袖间未曾融化的冷雪顺着滑落，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一脸冷淡：“以后参悟时不要随意靠近我，剑意杀伐，若是误伤你，我未必能及时制止。”

顾庭渊握着伞柄，并未回答，神色像是平静的海面。

很明显这个问题也不需要他回答，白衣道君说完这句，身形就消失在原地，悬空的苍梧剑缓缓收回剑意，追随着主人遁入宫殿中。

风雪停了。

顾庭渊站在原地收起伞，肩膀上的湿痕风一吹便消失了

他露出一个不经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