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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长老会

清溪自山间流淌,如一条透明细带,潺潺水中映得岸边青松与龙葵。女子踮着脚尖,踩着紧挨水面的顽石,跃到溪中抛圆的河卵石上,绣鞋边缘浸上水渍。她穿着艾绿青纹缎的广袖长衣,腰间是银边扎花青丝束带,一条长长的蝎子辫垂于背后,小脸未施粉黛,却若天成,不乏生机意趣。

徐青玉蹲下,拉起袖子抱在怀中,洁白的肌肤裸露出来,阳光见了也要羞涩。她看着水中,伸出一根手指,将溪底的石头一块一块扣起来,溪水中荡起一团一团黄雾又迅速归于清澈。

巴掌大的螃蟹高擎双鳌,背靠凹坑,八条健足将躯体抬起,向这个不速之客示威。如此看去,这螃蟹通体乌青,只有鳌尖渐渐褪为明黄,它小小的眼睛盯着徐青玉,似是有些恼怒。

徐青玉眼里也只有它,她将手缓缓绕到它背后,然后用力一按,溅起几点水花。螃蟹被按在坑里动弹不得,她保持力道,慢慢挪动手指,嵌入螃蟹八足与躯体之间,一下便将螃蟹从水中擒了起来。

她脸上露出微笑,螃蟹白色肚皮露了出来,八足不停刨动,双鳌仍对着她挥舞,口中吐着泡沫,双眼是说不尽的悲愤。

徐青玉蹲在石头上,一会将螃蟹放入水中,又举起来,纤细的手指靠近双鳌,待钳子要合拢,便迅速躲开,如此调戏着它。

她乐此不疲。

“哎!”徐青玉眉头微蹙,原来双钳终于夹住了她的手指,那弹滑的肌肤似乎马上就要被割出血迹。

螃蟹却放弃了报复,缓缓松开双钳,它一副无奈的样子,停止了挣扎,在徐青玉手中慢慢变成了一把乌青飞剑。

徐青玉的眉头皱起来了,她对着手中飞剑说话:“变回来,变回来。”

它却没有动静,好像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没意思。”

她将飞剑随手抛入水中,绽放出一朵银花。飞剑又变回螃蟹,八足动的飞快,贴着溪底迅速爬走。

徐青玉又转向另一边,将石头一块一块扣起来。

直到不远处,水浴亭出现一人,她才将手在水中晃晃,起身,踩着石块蹦出溪流,再顺着踏步跑到亭内。

“爹!”

男人盘膝坐在亭中,双目微闭,白袍曳地,黑发垂落,如瀑如洗。徐青玉前去盘膝坐在他面前,长长的蝎子辫落到蒲团上面。

“干嘛?”他闭着眼,一动不动。

“你修行完了吗?”徐青玉问到。

他淡淡说到:“修行是一种习惯,境界到了,一仰一俯,一呼一吸间都是修行。”

徐青玉愣一下,然后连连点头:“对对对。”

“其实我是想问,您觉得我这次考核成绩怎么样?”她眨眨眼。

“不怎么样。”徐长虹仍闭着眼。

“可我收集的药草比好多筑基弟子都多啊。”她反驳。

“那是因为没人和你争,这样的考核对你没有意义。”

徐青玉嘟囔一声后,不忘拍了拍徐长虹的马屁:“那也不能怪我啊。也不是人人能和您当年比啊,我这样已经不错啦。”

徐长虹听后,缓缓开口:“不准。”

“啊?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呀。”徐青玉愣一下。

“说了也不准。”

“哎呀。”她凑出个笑脸,眼睛弯弯的:“爹啊,我听说在神剑山南方的雨州,这个时辰好多瓜果要熟了。北方的丝州也不错,那边会卖很多新奇玩意儿,您让我下山去带点回来孝敬您好不好?我已经修行这么久了,考核也完了,您让我出去透透气嘛。”

徐长虹睁眼,问:“筑基准备好了吗?”

“啊……”徐青玉脸上笑容凝固,小声说:“我觉得,还可以再沉淀两年。”

徐长虹摇摇头:“过几年说不准都要嫁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才不嫁嘞。”

过后她又求到:“爹,你就让我下山玩个几天吧。”

徐长虹摇摇头,不想和她纠缠,起身往外走:“不准。”

徐青玉连忙跟上:“一天也行啊,求求你。要不让陆扬名跟着保护我也行,不会有危险的。”

徐长虹头也不回:“不准。”

徐青玉几乎哀嚎一声,最后问了一句:“你哪去啊?爹。”

“长老会。你也要跟去吗?”

徐青玉听到后打了个寒颤,立在原地。

剑心秘境裂开一口,外面是漫天云雾如波涛席卷,徐长虹走了出去。

主峰神剑峰的顶端终年堆满白雪,空气稀薄。峰顶之上再无云雾,只有触手可及的湛蓝天穹,这是天下最高的地方之一,只有南岳的不死峰能与其相提并论。

在背阳的北面,冰雪如白发般披下,有数个渺小人影踩着陡峭石阶向上走去。这些人皆身着白袍,袍上绣着漆黑的剑纹,各位长老面色发青,白袍内又多裹有衣物。如此高空,即使是金丹修士,法力也被压制到了极限。

他们登上顶端,高耸的建筑映入眼帘,庞大阴影将众人笼罩。雪山顶上,各位长老走到建筑脚下,又各自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黑伞,他们借着黑伞走出阴影,贴着墙角走了一圈,才从向阳的正门快速冲入,没人想在这么近的地方感受太阳真火的威力。

漆黑石块堆砌的登天殿形如剑尖,它伫立于峰颠,像有一把宝剑埋于山中,剑尖从上方刺出。殿内开敞空旷,穹顶高远,向中心收拢,巨大的空间带来恢弘肃穆之感,三十把椅子环绕其中。

入门正对为主位,椅子砌筑得最高,旁边有两位次之,又有六位略低,最后才是普通座位。

长老们入登天殿后,也无交谈,各自寻得座位坐好。

杨初居于末位,缩在椅子上,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感受过寒冷了。这是他第一次参加长老会,还有些不适应,幸好先前得人提醒,在白袍之内还加了件水鸭绒的窄裉袄,如此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想到此时,他看了看七位中的一个位子,是留着短须的精悍老人。卢成义,金丹巅峰修士,术堂长老,卢家家主,也是他道侣的老祖宗。老人端坐在位子上,并不似他那般窘迫,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便向他微微点头。

诸位长老躲在冰冷的阴影之中,炫目的白光从大开的殿门照入,地面仿佛腾起细焰。

随着长老陆续到达,袁振山也终于出现,他沐浴着阳光走入,看起来轻松惬意,如同行走在自家洞府。据说他已有两千余岁,此时却是青年模样,他穿着随意,未着元婴长老的红纹白袍,而是披着件大红鹤氅,领子上是北域狼的腹毛。

他一进门,众位长老不敢再坐着,皆起身行礼,异口同声。

“宗主。”

袁振山左右看看,笑着说:“坐,坐。”

他走上阶梯,坐在主位上,取出一个炉子。他将炉子摆在前面,吹一口气,炉内迅速升起火焰,然后他把靴子脱掉,脚搁在旁边,便开始烤火。在如此高空点燃火焰,让人不得不惊讶他的神通。

袁振山闲聊:“这峰上冷啊,辛苦各位长老了。”

各位长老拱手:“不敢,不敢。”

他仰靠在椅子上说到:“要不是以前定的规矩,我是真不想上来。要我说,咱们不如去凡间勾栏里,找几个窈窕美人,边听曲、边赏舞、边开会,岂不是件美事?”

“不可啊。”卢成义听后面色一变,站起来行礼说到:“这剑灵仙子定的规矩,是为了长老们常忆艰苦,才能砥砺攀登。”

袁振山轻笑说到:“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天下太平,谁还效仿古人那套呢?我看各位,长袍内裹棉袄,这算什么穿搭?不如像我一样,干脆点好了。”

卢成义听此,急忙深鞠一躬,然后将大袄脱下,与此同时向杨初示意一眼。而后又有几位长老纷纷脱下保暖衣物,女长老们因此面露难色。

袁振山淡淡说到:“随你们吧。”

短短几句话,长老们额头上已出现了一层细汗。

随着时间流逝,终于最后一名长老也到达。徐长虹御剑落在门口,踩着阳光进入,看起来从容不迫,白袍黑发,一副剑仙风骨。

杨初脱下袄子后本来已经冷得缩到了位子里,但看见他,不由得直起腰来。只听说徐长老实力强,未想到有这么强,竟然在这么近的距离置身太阳真火之下,还能保持面色不变。一想到一会自己要做的事,他心中凛然,一时竟感受不到寒意。

随着徐长虹在七位之中代表剑堂的位子坐下,袁振山拍拍手:“既然人已到齐,那咱们早开始早结束吧。”

此时三十个位子,只有十三个有人,除去派出管理分门的十五位长老,还有两位处于闭关期间。

袁振山靠在椅子上:“一切如常便好,我没来时是怎样,现在就怎样。”这长老会如无特殊情况,是十年一届,而袁振山已缺席十余届了。往常都是七堂长老共同商议。

等他话说完,长老会便正式开始了,起初还算平静,各位长老交代了各堂人数增减,同时介绍了杨初这位新晋长老。

再后面,便涉及到一些秘境管理权以及灵石矿脉的开采权,还有新炼灵丹的分配,有几位长老争得面红耳赤。

其间,袁振山哈欠连连。

待到一切讨论完毕,杨初嘴唇已被冻的乌青,卢成义提醒他时,他才反应过来。然后起身,开始了他此次来长老会的任务。

“如今既然袁宗主与各位长老都在,在下还有一事想请宗主评理。”

袁振山懒洋洋的:“说。”

杨初吸一口气,缓缓说到:“十五年前,丝州有一座蕴涵剑道的秘境出世,宗门委派我们卢家管理丝州境内大小事宜,这秘境本该由我卢家探索监管。可剑堂徐长老凭其实力,强行将这座秘境独占,行事实在霸道之极,还请宗主作主。”

“还有这种事。”袁振山似乎来了兴趣。

杨初一开口,又有多位长老站起来禀告。大意都是徐长虹这些年借助剑堂长老这个身份强夺同门资源的事。

天地灵宝,珍奇妖兽,只要他看上的,最后都落到了他手里,还不能告他,因为他就是管刑罚的剑堂长老。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现在列举下来,他的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众位长老表现的义愤填膺。

袁振山也说:“那确实有些过分了。”

这时李家一位长老提议:“这剑堂主管刑罚,徐长老屡次欺压同门,以公谋私,在下以为他实在不适合担任这个职位了。”

“这……”袁振山晃晃烤火的脚:“徐长老以前是立过大功的,没有他哪来的如今天下统一呢?”

另一位宋家长老却说:“徐长老往昔确有功绩,但他立功也不过是为自己夺取机缘。说句难听的话,徐长老向来行事自私,心里未必有门派。”

“哦?何出此言啊。”袁振山开口询问。

那长老也不客气:“远的不说,便说这东海大般仙岛秘境的考核。足足死了七位弟子,徐长老早有察觉却不施救,这难道不是他的过失?”

事件始末,袁振山早已从袁问天处听说,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徐长老可有解释?”

这时一直未开口,好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的徐长虹才回答:“杀他们的既不是高阶强者,也不是结丹妖兽,那散修甚至连筑基修为都没有,难道不该怪他们自己吗?”

那宋姓长老愤愤开口:“说的轻松,若是你女儿遇害,你也能说出这种话吗?”

仙剑门弟子成千上万,考核内容不尽相同,这仙岛秘境的考核,说是考核,其实其中大有油水可捞,能进入这场考核的弟子,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这些弟子死了,自然会有人找机会向徐长虹问责。

但他却低估了徐长虹的实力和胆量。

一道剑气一闪而逝,宋姓长老的耳朵随即被割下,他捂着断口,双目泛起红丝。但比起剧痛,他更惊骇的是,他也有金丹后期修为,成名还比徐长虹更早,竟然毫无还手之力。此地对法力的压制,好像根本没有发生在徐长虹身上。

他不再敢出声,将断耳收起,面庞的血液凝固为冰凌。登天殿内一时沉默。

袁振山看了他一眼:“瞧,说错话了不是。”

他叹息一口气,随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向古兰:“听说那凶手后来被一个散修杀了,散修最后拜在了你门下。那弟子如何?”

古兰看向他,最后回答了个:“心智一流。”

只有四个字,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袁振山笑一下:“看来其它方面有些不入流啊。罢了,不过是些低阶弟子。”

他坐直看向徐长虹:“但之前发生的事也不算小了,停职十年以示惩戒,可有异议?”

徐长虹行礼:“没有。”

他又看向众人:“你们呢?”

“没有。”诸位长老行礼。这样的惩罚只能说是不痛不痒,甚至没叫他将吃下去的资源吐出来。只能让他以后不好以剑堂长老之名,再做这种事。

袁振山将靴子蹬上,一挥手,火炉消失,他开口:“没什么事,那便结束吧。”

“是”诸位长老异口同声。

等到长老们陆续撑着黑伞离开,袁振山才起身向外走去,而徐长虹跟在他后面。阳光洒满他们周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巅峰边缘,冰雪早已消融,脚下是万仞的嶙峋黑石,头顶是炫目的巨大太阳,白茫茫的云雾无边无际。

袁振山感叹似的开口,风将狼毛吹到他脸上:“如此风景,也只有我们这样的人能欣赏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登上来过。”

袁振山不再留在这个话题上:“这十年,你专心修炼吧。可有突破元婴的把握?”

徐长虹开口:“还差一点东西,不过也快了。”

袁振山点点头,赞叹一声:“三百二十八岁,真是令人惊讶。记得,你刚来门派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没想到这么快已经修炼到这种境界了。或许……或许以后你能超过我们,能走出那一步呢。”

“没有门派的帮助,我想必是走不到那一步的。”徐长虹轻声开口。

袁振山露出一个笑容。

与此同时,下山的阶梯上杨初与卢成义并肩而行,此时阶梯已延伸到云雾中,寒意渐渐消散,天地对两人法力的压制也开始减小。

杨初传音:“老祖宗,我们为什么要去针对那徐长虹啊?”

卢成义略微偏头,向他传音:“并不是我们想针对他,三大家族平日里多有矛盾碰撞,你有见过什么时候能意见一致吗?”

杨初目光微凝,终于说出猜测:“难道是那位……”

卢成义点点头,继续对他传音:“那位已经百余年没参加过这长老会了,怎么今日出现。而且一来便给各位长老一个下马威?”

听到这个问题。杨初眼睛瞪的溜圆:“难道他快不行了?”

卢成义继续点点头,只是这次,杨初明显感觉到这个点头沉重了几分。他接着说,似有几分怅然:“再了不得的人物也总有这一天的,说到底,这个世界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你可知道今天为什么要你第一个开口吗?”

徐长虹是聪明人,并不会跟杨初这个棋子计较,但这是杨初第一次参加长老会,他能先开口,这个威算是立住了。

杨初连忙抱拳低头:“多谢老祖宗。”

卢成义对于他的反应很满意,接着说:“记住,徐长虹是不可得罪的,暗地里还需要与他交好。至于那位,他死后三百年内仍会是天下第一修士,我们也要按捺住,以后假公济私的事要少做,别最后成为了他的陪葬。”

杨初不停点头……

铺满白雪的台阶上,数个黑点向下走去,他们往往三两一组,神态动作十分收敛,唯恐惊了天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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