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告辞
方子逸说得没错,郑到一时冲动惹下大麻烦了。罗家是掌控了矿脉的一方势力,郑到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估计会派人彻查,并发布缉魔令对他进行悬赏。郑到现在没有靠山,且精神与身体状态都有些糟糕,若被其它修士盯上,十分危险。
这也是他之前一直未下杀手的原因,他本来就是想和平解决此事的,不料最后却变成了这样。
方子逸道:“你总共杀了他们五名练气修士,一位筑基修士,外加九匹觉醒期狼妖,一头汇灵期牛妖。看样子他们不会放过你了”
郑到抬头瞥了一眼方子逸,他还是带着微笑。郑到还没杀那打晕的四人和牛妖,他却一同算上了,他是知道郑到一定会杀人灭口。如今大错已铸就,只有将见过他样貌神通的人全杀了,尽力毁灭线索,才能避免被人追查到。即使这样还是十分危险,毕竟他不知道那些家族修士有怎样的追踪神通,说不定已经有人在来的路上了。
郑到看着手中的破邪剑,面对如此局面,他却并未感到懊悔,反而觉得就该这样,杀了这两人才是对的。
他缓缓立直,手中破邪剑握紧,剑灵传递给他信任的感觉。他再次三灵合身。
那只青牛妖兽不知何时已爬了起来,正撞开残垣断壁跌跌撞撞想逃。郑到快若无影,奔跃至其上方,破邪剑从尾骨处至头颈,划过其山脉般的背脊,血如张开巨扇般喷出,它于奔跑中分开倒向两边。
郑到回到先前打晕那些修士的地方,将他们也全部砍头。
他此时法力消耗了大半,顺手拿出灵石回复,即使有剑灵相助,要用练气修为调动一件法宝还是太勉强了,他现在甚至不能借助破邪剑用出法术,只能如此近战。
方子逸双手抱于胸前,饱含深意地笑着看他:“毁尸灭迹倒是果断,可却不够干净。见过你样貌神通的人可不止他们。”
郑到心中升起厌恶之感,方子逸指的是这个村中的凡人,他刚刚与青牛斗法动静太大了,远处有许多躲藏逃窜的村民,多少肯定看见了些什么。而他们看见的这些细节,在有心人眼中,足以将他的形象拼凑出来,这会为他带来巨大隐患,所以将他们尽皆屠杀无疑是最保险的办法。
但郑到看着手中的破邪剑,久久未肯动手。他反而面对方子逸道:“你不过是个心魔,总有一天我会将你铲除,你休想影响我。”
方子逸依旧微笑:“这世上就只有我还和你是一伙的了,你还想铲除我?再说了……你那么确定我就是心魔?仔细回想一下,十年前你做了什么?”
郑到回忆起沧州那个黑寂夜晚的细节,他与被暗算的方子逸斗杀到最后一刻,均法力耗尽。方子逸借乌游斩断了他的手臂,他失血过多险些失去知觉,最后他强撑着逼近方子逸,靠自己超乎寻常的力气在缠斗中打死方子逸,并汲取了他大量血液以维持生机。
方子逸道:“看来你想到了。”他将手背在身后左右踱步:“你记不记得《元神》一书上曾说,肉体乃人精神之基,每一枚芥蛹皆有其活性,一枚芥蛹的生命活动产生了灵,无数芥蛹协调运作产生了魂。而你喝了那么多血,我如此多的灵进入你体内,是否会产生魂呢?”
阴魂不散,郑到第一时间想到这个词,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他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我能杀你一次,就能再杀你第二次。”
不过郑到也是极其聪明的,说完这话明白过来不对,世上哪有喝人血就会被灵魂附身的说法?分明是这心魔来扰乱自己心智的。
他表情变了变冷笑道:“其实我对方兄的雷法十分喜爱,既然方兄灵魂还在,咱们又是一伙的,何不传我试试?”
“郑兄若愿让我操控这副躯壳,自然什么雷法都会了。”这方子逸的嘴上功夫亦不在郑到之下。
郑到想自己何必去试探验证自己的心魔?岂不相当于在这里自言自语?他估计,是他研读《元神》一书时,潜意识产生了这样的联想,而心魔利用他的忧虑来对他进行蛊惑。
郑到不再与他争论。
他的声音却未停下:“现在我究竟是不是方子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面对的危险局面,你要怎么办?还不动手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是些人命。”
郑到沉默,寒风萧瑟,四下废墟火烟飘荡,只有他一个人立在路上,盯着破邪剑一动不动。
他缓缓开口:“郑到,据我所知,你是个自私的人,你只为自己而活。你虽然不喜欢无意义的杀戮,但对自己有利的事,你一定会去做。
可这次,你本可以不管刘铁丹自己逃走,你本可以不杀那些修士,这样就不会有危险,你明知道,却还要这么做。现在,你本该将这些凡人灭口,你又不做。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了呢?不取利而取害。”
他又道:“你说得是你自己。”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才是一类人啊。还未发现这把破邪剑对你的影响吗?”
他反而不愿放手,将剑握更紧:“我就是郑到,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滥杀的疯子。我不会杀他们,有人查来,我自有办法。”
很难想象这一段对话出自一人口中,他在自己与自己争辩。
郑到眼中方子逸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微笑:“你再仔细想想,就算你不杀这些人。罗家修士追查过来,询问他们情况,他们就会说,有人骑狼放火杀人,而你救了他们。这样的证词若落入其它修士口中,显然是不利于罗家名誉的,他们必会被全部找到灭口,然后杀人之罪推到你头上,他们还是难逃一死。你何必为了必死的人冒险?”
郑到不理会他,将破邪剑收入妙手空空,思考片刻后,神识发散找到躲藏的三四十余人,他披上一件黑袍遮住羽衣,从村间之路走过,出现在这些人视野中,双手拿起火球,对无人的废墟一通轰炸。
他发出很大的声音,传入每个惊恐的人耳中:“人全是我杀的!火全是我放的!你们全部出来受死!我就是魔头!……”
众人疯似地逃窜,此时狼群已散去,他们得已逃出村子,不知往哪去了。
待所有人都逃走了,他才沉默返回,把用水钻术杀死的四匹狼尸体烧毁,只留下被破邪剑杀死的修士尸体,再用土盖实与青牛角力时大地的痕迹。最后他才搜出他们的储物袋将灵石取走,剩下的物品全部烧毁。
做完这些后,他用刘铁丹给他买的青色长袄,将刘威的头裹起来,后又在路边找到江雨嫣半裸的尸首。他干脆用火将尸体焚化,骨灰用一块布包好。
他背着两个包裹离开村子,火光远去,环境黑暗起来,大雪片片飘落。
方子逸的声音不知从何传来,像风一样环绕在耳旁,怀着对苍茫天地的轻笑。
“你总能想到办法,如此在他们的证词里你才是罪魁祸首,罗家就不会害他们的命了,只有你要承担被通缉追查的风险。
他们不会死于修士之手了,但然后呢?你以为你真救了他们?
这些人房屋被焚毁殆尽,仅有的一点粮食衣物,想必也难以保存,这个冬季他们该如何挨过去?
我想,唯一的办法,便是卖身给别村的大户当奴隶。如果太老了,可能还难以将自己卖掉,只能饿死,剩下的一些年轻的寡妇和小孩,还不是任人摆布?如果是男孩,一辈子给别人做苦力,难以维持温饱,连成亲都困难,最后因劳累早逝。如果是女孩和寡妇,说不定会被卖到窑子里,因为一口饭,任人欺辱,说来,丝州青楼产业还挺发达的,有听说过瘦马吗?大量年轻女子由孩童时期被调教培养起来,专供那些脑满肠肥的富商淫乐。
你如何能救得了他们?人生不过是一场长久的折磨。”
郑到只赶路,不回答。
方子逸无所谓地轻笑,说出最后一句话:“罢了,郑兄,去做吧,去当个好人,如果能让你心里好受些的话。到头来,你终会发现,这一切不过也是虚无。”
……
马车停在路旁,被风雪裹住。天太黑了,白芷晴驱马跑了一段,难以再赶路。
她取出车中火烛,点亮光,守在刘铁丹身旁,祈祷他们能逃过此劫。
刘铁丹醒转过来,急问这是哪里?郡主将烛火放在一旁,捂着他的手:“你没事吧?”
他渐渐清醒过来,看着车中的龙芒湛银枪,双目湿润。他将手抽出,把枪抓起来,哭道:
“我不能为父报仇,活着还有何用?!”
说罢他将枪尖抵着自己喉咙处就要自裁。
白芷晴哭着扑向他,将他的手抓住:“不要!不要!”
刘铁丹悲痛欲绝,哑然出声:“我亲人全死了……我没能保护他们,仇人就在我面前,我也杀不了。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用?!”
白芷晴将他的头抱住,用手不停摸着,她那么想安抚他,让他感到好受一点:“不要死!不要死!你爹一定想让你活下去,你不要死。想想你爹,你死了,你们家香火就断了!”
正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铁丹又想到父亲早上对他说的话:“你也会有孩子,孩子还有孩子,这样我们就永远存在了下去。”他仿佛又听见父亲的声音,银枪落下,他在白芷晴怀中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为什么……”
白芷晴娇小的身躯紧紧抱住他,好像这样做能令他好受些,她啜泣:“不要死,在这世上你还有我,你跟着我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无数风雪在天地间激荡,隆隆震响,小小的马车像被压在这些风雪下,被一堆堆盖满,微弱火光照着两人,他们紧紧抱着,泪水将衣服打湿,话语渐渐不清晰,只剩了沙哑的哭声。
一会两人听见车辕前方传来敲击响声,刘铁丹一手拿枪,一手将白芷晴挡在身后,他用枪尖轻轻掀开帘子,看见了车前的黑袍老人,他衣服头顶都粘满雪,手中提着两个包袱。
刘铁丹百感交集,愣了愣,将枪放下,艰难开口:“方……郑先生。”
郑到将包袱递给他:“这是你爹和那王妃的遗体,你们拿去安葬了吧。我已经帮你报仇了,那村子你千万别回去,你们最好逃走,越远越好。”
“您杀了他们?”刘铁丹惊讶。
“全杀了。”郑到说后,郑重看着二人:“离开后你们一定记得遮盖样貌,逃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提起我的名字,就当你们从未见过我,也不要说你们去过那个村子。”
“您到底是……如此恩情我……”刘铁丹哽咽,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郑到打断他的话:“若想谢我,我只希望你们答应我刚刚说的话。”
“我们答应您。”二人对视一眼后说到。
郑到抱拳后退,白发飘在风中:“好,我相信你们。丝州已经到了,好好活下去,咱们后会无期!”
说罢,不待二人开口,一阵风把帘子吹落,刘铁丹连将其掀开,老人已经消失了。
二人下车,跪地磕头感谢。后待雪渐小,马车缓缓向城池驶去。
郑到跟了一路,将马车在道路上的痕迹全部清除,希望这样,后面不会有修士找到他们。
待他消灭所有线索,他张开双翼飞向最近拥有奇珍楼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