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破邪再现
马车摇摇晃晃在黄土路上前行,天暗下来了,又是没有星月的一晚,只有冰云堆积,或许又要下雪了。
刘铁丹赶着马,希望能在天彻底黑下来前抵达。
远方目的地已能看见,两座树木萧条的大山在黑暗中露出轮廓,那村子就在山间,甚至能看见微弱的光线从里面舒展出来。
马车越近那光越亮,车中本闭目安坐的老人,突然睁开眼睛,他半蹲起身浑身紧绷,像感知到危险的鹿。如此动作将坐在另一边的郡主吓一跳:“方先生。”
他没有回答,掀开帘子,用手按在刘铁丹肩膀。
“怎么了?方先生。”刘铁丹回头看他,马车减速。
只见这个老人似乎变了个模样,不再和善无害,他的眼神如此锐利,刘铁丹有种感觉,仿佛是天空的大鹰歇落在了自己身后。
“别往前走了,别回去了。”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什么?”刘铁丹为他的要求疑惑:“为什么不回去了?”
虽然老人突然说的话没头没脑,但他却如此认真,让人不得不听他说,他道:“别回去了,你和那郡主去哪都行,你把她送走也好,你和她远走高飞也罢,千万别回去了。”
虽然刘铁丹感觉秘密被说破有些惊讶,但他更多的是一种烦躁,与对老人话里隐藏东西的害怕,他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方先生!”
他勒马将车停下,转身和老人那双锐利的眼睛对视。
“有危险,你应付不了的。”老人终于说出缘由。
“什么?!我爹还在村子里!”刘铁丹大惊。
“别去了,太迟了。”
“你是什么意思?!我爹怎么了?!”刘铁丹几乎站起来,瞪着老人。
“已经迟了,走吧,你还能保住性命。”
刘铁丹慌忙转身捡起缰绳,另一只手握紧鞭子,他转头喊道:“我一定要回去!若是有危险你就走吧,反正丝州已经到了!”
老人迟疑片刻,刘铁丹焦急喊到:“快!”
“那便,告辞了。”老者抱拳后下车,往后走去。
刘铁丹又转头看向郡主:“你也走吧,你跟方先生走,去城里找官府,我如果接到王妃会送来城中的。”
郡主走上前,手心贴着他的背,似乎想给予他些力量:“我陪你回去。”
刘铁丹看见她坚定的眼神,没再劝说,用力将鞭子抽打在马匹上,马车疾速赶向两山。
反方向,有一道影子比马车更快在远离,凡其经过伴随着一阵烈风呼啸。可渐渐的,这个影子停下,停在旷野上大道中央,如一只离群的孤雁。
老人眼神迷茫一阵,接着前后张望,晦暗的大道都没有尽头,就像,他曾经听说的孤独长路。他静立一会,不知在思考什么,随后他伸出干巴巴的左手,手中出现一只青色的小布袋,上面绣着洁白的马蹄莲,正面写着平安,背面写着健康。
他将袋子解开,里面是一张发皱的符纸。这种废纸也能换来银子,恐怕只有刘铁丹那种傻子才会被骗吧,他实在是个傻子,叫他跑了,他还不跑,回去白白送命。
老人将符纸塞在袋子中,再最后看了眼正面的平安,背面的健康。这种事好像从来与他无缘。
他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左手出现一袭洁白的羽衣。
……
“驾!!驾!”刘铁丹挥鞭,马不停蹄。他心乱如麻,只因那山间的光越来越盛,就像有一枚火球落到了其中。
村里的村民穷成那样,这当然不可能是灯火,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铁丹终于赶到,难以想象眼前是怎样一个人间炼狱。
所有房屋都在大火中燃烧,那些风中滚腾的火焰如庞大恶鬼,村落道路间,村民们四散奔逃,狼兽游戏般追赶他们,更多狼兽穿行于两山之间,好似灰色漩涡将整个村庄包围。狼嚎声与哭喊声令大山震动,浓烟冲天而起,屠杀随处发生,何其惨烈血腥。
刘铁丹心中大骇,仍驱马由土路冲入村中,路上狼兽躲慢了便被践踏撞飞。
“爹!!!爹!!!”
他边驱马边声嘶力竭大喊,脸被熏得血红。他仔细听着,希望他爹能回应他,但各种纷乱的声音将他包围,他听不到他想听的,那个他已经听了二十年的声音。
终于,他来到大户租给他们的住处。一条大道尽头的丫形岔路口,那座几栋茅屋围成的合院升起橙红火焰照耀黑天。道路两旁,零散的泥巴屋子也正在火中崩塌。
刘铁丹停下,他看见一只硕大青牛卧在路口,比象还高,两只黑色巨角恍若神兵,全身肌肉同铁造一般,反射着淋漓火光。
还有一个人,立于大道中央,身着狐裘鹤氅,他如此从容,与那些衣不蔽体的逃命之人仿佛处于两个世界。此人身子不高,面容青幼,看来只有十四五岁,刘铁丹认出他来,是路上碰到过的骑狼的术士。
刘铁丹虽从未见过这种妖物,但还是鼓起勇气,抽枪翻身下车。
那人也发现了他,由侧面缓缓转过来,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你原来在这啊。”
正在这时,刘铁丹看清了他另一只手中提着的东西……是一颗男人的人头,血一滴一滴落下。
他眼睛还睁着,却失去了神采,刘铁丹曾多少次与这双眼睛对视过,他多希望他表情能再动动重新骂骂自己。明明早晨出门时还苦口婆心叮嘱自己的父亲,如今怎么变成这样?
他感觉天旋地转,无数的火焰逼近眼前,化为红黑之色。他仿佛看见那个幽深夜里,娘死前眼含着泪,握着他的手对他说话:“铁丹,娘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要照顾好你爹,知道吗?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的。”
他好像再次听到父亲对他的一句句教导,有指点他武艺,有教他做人做事……
他几乎要晕厥,但手中的枪给他传来唯一清晰的触感,他只有将枪抓牢,并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他将目光移到那仇人脸上,无视了此人身上出现过的,种种凡人难以匹敌的异象,他冲锋的同时,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你这妖人!!我要杀了你啊!!!!”
那人随手将人头一丢,往身后伸手,落在院子中的乌青铁枪就被他吸入手中:“来吧,小东西,我陪你玩玩儿。”
随着震天的喊杀,刘铁丹与银枪似乎同化,变为践踏狂风的凶龙,怒火融于每一块爆发的筋肉,淡金枪头与湛银枪身,流光一线。毒龙穿心!
那术士轻易侧身躲过,绛紫大氅被风扯起,仍未对他灵活的动作有丝毫影响。
刘铁丹攻势欲烈,要将此人挫骨扬灰的恨意充斥于每一枪中。毒龙穿心接重山压顶,银色枪杆带着巨力砸下,那术士双手擎乌青铁枪格住,两枪皆被撞弯,刘铁丹手掌几乎震得开裂,反观术士面色仍未改变太多。
银枪上弹,刘铁丹借此势再展杀招,左手抓枪尾冲去,牯牛撞墙!常人若中此招,必定肋骨被砸裂七窍流血而死。
术士将举起的长枪下压,砸在银枪枪杆上,借力轻盈后跃规避,并顺手扯下大氅掀来,阻止刘铁丹后续霸道猛攻。刘铁丹调回枪尖,见大氅如一片血云飘来,锋利枪头刺开无数金花,将其搅成碎片。那术士本想以此罩头,一枪将其了结,却迎面遇上无数枪锋,只能罢手,遮挡后退。
刘铁丹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施展霸王之枪,招招势大力沉,取额、喉、心三处。那术士虽身子稍矮小,反应与力量却极优,躲闪拦挡,刘铁丹未能伤其分毫。
二人大杀百回合,银枪如龙,冲突擂撞,烈舞横空。乌枪如云,遮拦抵触,密不透风。银龙尽管怒火涛天,爪牙锋锐,又怎么撞开这满天的黑云?
高寒的天空上,风声如幽咽啜泣,大火还在燃烧,两座大山悲哀地俯视这一切。那些激荡的狼嚎,惨痛的凡人哭喊,此刻如同最浩荡的战鼓!
两枪交合,刘铁丹拼尽全力,不能杀敌,被术士推开。刘铁丹身长与枪长完美契合,枪术早已出神入化,各种招式更是信手拈来,那青幼术士分明对枪法一知半解,招式更像枪法与棍法结合,且他身形较矮,拿着刘威的长枪根本施展不开。
如果是普通人,他早该落败了。可他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反应与力量,就像传说中的武学天才,总能预判似的躲闪杀招,那并不粗壮的胳膊竟能抵挡住刘铁丹的重击。
刘铁丹凶猛的招式用太多,体力已然有些跟不上,面色浸血一般红,粘稠的鼻涕唾液堵塞口鼻。反观那术士,分明精神振奋,未有力乏之状。
刘铁丹早已有赴死觉悟,继续杀招猛攻,那术士还是躲闪遮挡,他的枪法不及刘铁丹,难以反攻,但刘铁丹也无法取胜。此时他见刘铁丹招式渐慢,便琢磨一击取胜。
他佯装支架不住,侧身且战且走,拨草寻蛇,乌枪连攻下盘,刘铁丹急追不上。两人一追一逃十丈之远,两枪交缠如青银二蛇搏斗。
突然,术士枪尖上掀,一招乌鱼撩尾。
刘铁丹知道生死时刻就要来临。那术士佯装不敌且战且走,刘铁丹也使了这么多年的枪,哪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想用一招,名为回马枪的必杀之技巧,且这招他之前在狼上就用过,若不是突然冲出的豹子带偏枪尖,刘铁丹当时便已魂归天外了。
此招与拖刀计、撒手锏齐名,均创于战场之上,大意是假装不敌逃跑,敌人赶来,借敌人前冲之势难收,骤然发难一举取胜。
刘铁丹犹记当年父亲教自己这招的时候,两人切磋,刘威背走,刘铁丹追上,刘威反身,棍子快得看不见,已至其胸口。刘威曾告诉他,回马枪凶险万分,是以命赌命的招式,因为人往前逃,背对敌人,若回身迟了便被敌人从身后袭击性命难保,若回身早了,敌人还未赶到,也难以建功,反而会被人趁冲势掩杀。但如果是真的高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时机把握妙到毫巅,这招就是恐怖的必杀之招。
刘铁丹问父亲此招可有破解之法。父亲告诉他,要破解很简单,只要不去追赶就好了,别人要逃就让他逃。刘铁丹又问,如果不得不追又该如何?刘威告诉他,这就相当于将两个人的命都放在了赌桌上,追击者需时刻注意被追者牵马绳的手及夹马的两胯,看他是否有减速倾向,如有的话,则需马上减速作好躲闪准备,躲过则生,中招则死。如果是步战,就观察对手的脚步,其余同理。
此时面对敌人即将使出的回马枪,刘铁丹正到了不得不追的地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那术士使出乌鱼撩尾后,右脚于同时踏地停下。刘铁丹只觉一阵恶风铺面,连仰头躲闪,乌青铁枪划出完满竖圆,枪尖自上方调回,术士已侧转身子。回马杀枪!
枪尖藏在乌鱼撩尾之后,晦密难定,如隐藏在渊中的危险毒蛇,正在逼近。这是真正的必杀之招。
刘铁丹知道父亲为何会死在他手上了,受到乌鱼撩尾的影响,追击者不能第一时间观察到脚步,此时如果再退已然迟了。
刘铁丹横眉怒目,杀机迸发,不退反迎着枪尖冲向前!既是赌命,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
正所谓火中取栗,正所谓针锋相对,正所谓枪本无胆,人以灌之!他侧转身子,竖枪贴于身前,乌青铁枪的枪头,擦着银杆划过,迸发出耀眼的火花。说时迟,那时快,刘铁丹已完成旋身,淡金枪尖向前,左佛封喉!!
银龙睁开双目,金芒穿彻黑云。
“死!!”刘铁丹心中怒吼,这种情况,任何人来了都必死!枪头必定会将他的头割下,以眼还眼,就要为父亲报仇了!
……但他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刘铁丹,被一股力反弹,后退数步。他绝望地看去,那人分明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他身影荡漾,因为在他前方立着一面水墙,那面水墙如此不真实,超出刘铁丹所有理解,四面的大火反映在其上,无声地燃烧。
他赢了,但他又没赢。他的武艺在此人之上,但武术在法术面前如此孱弱。
“哈哈哈,你真觉得你能杀我?”那术士大笑,好似猫对老鼠的戏耍嘲弄。
刘铁丹继续向前,奋尽全力,扎、刺、劈、斩,未能突入半点,甚至,这把宝枪不能在水墙上留下些许创口。他几乎发疯,怒喊不断,泪涕横流,那身着狐裘的术士只拿枪而立,优哉游哉。
“你这该死的妖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那人只冷笑一声:“好了,有些无聊了。”
他提枪将龙芒湛银枪挑飞,一脚踢得刘铁丹在地上滚几圈,他慢走上前,待刘铁丹爬起来,他用枪直捅向其咽喉。
“不要!”郡主驱赶马车过来,但她的喊声未令那人动作慢下半分。眼看刘铁丹就要魂归天外。
正当其时,一阵风穿过重重火焰,自极远处黑暗,出现在眼前。
乌枪再不能前进一分。
因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的手搭在了枪杆上!他身子矮小,穿着不合适的羽衣,挡在了刘铁丹身前,隔着长枪遥望对手:“道友何必赶尽杀绝?”
那少年修士无论怎么用力,铁枪不能挪动半点。他气道:“我就道是有修士搞鬼,你究竟是谁,报上名来!”
老者不再看他,而是转看向刘铁丹,苍老的脸庞没有表情,眼神却多了点悲哀。
“我本非什么方子逸,我原名叫郑到,不是凡人。”
刘铁丹挣扎着爬起来,灰头土脸,双目红丝遍布,沙哑道:“让我杀了他!”
郑到叹息一声,顷刻将其打晕,他看向赶来的郡主:“带他到城池里去,此间事不必再过问,你们会安全的。”
“竟敢无视我?!”那年轻修士大怒,另一只手捉起火球便投掷而来。
火焰在郑到面前炸开,气浪飞腾,散去后,一面一样的水墙立于他身前,他们毫发无损,郡主已赶车载着刘铁丹逃走。
郑到看着那年轻修士:“我也是修士,不必用这些简单招数了。放过他们俩,你究竟想要什么?我来和你谈。”
“我就是想杀掉他们罢了,关你什么事?”那年轻修士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那只风生兽是你放的,害我们在山里白白搜了十多天。你为什么这么做?想救他们?
哈哈,害他们的不是我,是你才对啊。我乃是云川荡天山罗家罗升,本是奉命找些凡人回去挖灵矿,你若当时让我将他们带走,他们最多也就在矿洞里呆一辈子。可你偏偏要放灵宠来耍我,害我不高兴,我要他们全都死!”
郑到看着四周的残垣断壁,火焰还在一燃烧,在神识感知中,有许多凡人,有的成了尸体,有的被狼咬残,活着的也出不去,村落被狼群重重包围,他们躲在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他说:“为什么?你不是魔道,是正道家族。这些人也与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非要杀他们?这根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罗升笑:“确实没有好处。但也没什么坏处不是?我想杀就杀,想不杀就不杀,就这么简单。”他说得像是屠鸡宰狗一般轻松。他那张孩子气的脸冷冷得吐出一句话:“强者就是可以凌辱和践踏弱者啊。”
郑到眉头一皱,不再废话,给出结论:“你杀不了他们两个。”
“那就试试!”罗升狠狠瞪着他。
随后,他吹起一阵高昂的口哨。狼群从四面八方逼近,像是受到他指挥一样,郑到的感知中还有一批灰狼向着马车逃跑的地方追去。
这便是御兽道修士的神通。
郑到并未有多余的动作,他握着枪杆,全力往另一个方向砸去,罗升未松手,眨眼间就被甩向地面,口哨都变了声调。他摩擦着土路滚了出去,白狐裘变成老鼠皮。
御兽道修士离炼体道修士这么近,纯粹是找死,根本是个无脑的纨绔,虽然与刘铁丹打时那么令人窒息,但他面对郑到,一个回合也走不过,即使郑到没有证道剑实力大减。
他爬起来,郑到已经到了他面前,他怨恨地盯着郑到,还在吹哨子调动法术想控制他的灵宠们。郑到提起他的领子,响亮的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一阵耳鸣之后,他不敢相信,他继续吹哨,每吹一声,郑到便抽他一巴掌,每吹一声,郑到便抽他一巴掌,声音断断续续,狼群自己便乱成一团,根本不能给郑到带来任何威胁。
罗升双颊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此时四人骑狼从周围包来,四人算上胯下的青鬃狼妖兽,就是八名练气后期的战力。
他们大喊:“放开罗工长!”
郑到果然就将罗升甩开,罗升爬起来捂着脸命令:“杀了他!”
众修士见他竟主动放开人质,便也不再畏首畏尾,引导妖兽冲上,毕竟他们人多,根本不怕这个练气期的老头修士,一人一个火球都有他好受的。
郑到立于原地,分毫不动,妖狼从各个方向冲来,他们壮若猛虎,好似踏火而行。
“慧剑!”
同时四发看不见的神识之剑射出,狼妖尽皆绊倒再地,紧接着连续四次的螺纹水箭,将它们坚硬的头骨洞穿,它们再也站不起来了,凶猛的狼王竟如此可笑。郑到三灵合身,消失在原地,四名修士意识到不对劲,均惊恐万分,各种法术乱放。
但他们无一例外的,依次感到头痛难忍,然后后颈受到重击,浑身一麻,晕厥过去。
郑到将他们全拖到一处,像尸体一样叠着。他看向丫形路口,那只巨象般的青牛已经死死盯着他,名叫罗升的小子躲到了青牛身后。那是一只汇灵初期的妖兽。
郑到径直向前走去,大道两旁火势渐小,冬季的风侵入进来,吹得人心寒,他像一个归家的普通老头。
青牛碧绿的眼睛与其黑色的眸子对视。那牛发出低沉的吼声,如隆隆战鼓,郑到瞬间觉得周遭变得粘稠,自身好似掉入树脂中的小虫,难以活动,这便是那妖兽的天赋神通。
看来这就是他们找来对付风生兽的手段,就算有再快的速度,陷入其中也难以施展。这下郑到似乎成为瓮中之鳖了。
青牛浑身青铜般的肌肉运转,四踢踏大道,顶撞而来,一时地动山摇,好似神兽从山中钻了出来。
满头白发的郑到张开双臂,抓住青牛双角,他被顶高却未能被抛飞。青牛用角砸向地面想将郑到碾死,然而他像一块无法被摧毁的石头,非但没有死,双脚反而像扎根一般抵住大地,推进一段后,青牛无法再撼动他。
青牛看向那双冷漠的黑色眼睛,竟然产生了恐惧之感。郑到握紧它的黑色双角,身后血玉马、风生兽,还有小山似的大罴虚影依次浮现。它能克制风生兽,但郑到的兽灵足有三只。
“慧剑、慧剑、慧剑、慧剑……”
一连串的慧剑如屋檐水线般刺入青牛脑海,它闭紧双目,发疯似的挣扎,郑到却牢牢抓着他的角,将它高大的身躯扳倒在地,令其无法挣脱。
好似抓住它的不是一个老人,而是恐怖的巨熊大罴,熊掌按着它的脑袋。青牛口鼻溢出黑色的血,很快它就会魂飞魄散。
“郑道友,手下留情!”
听见这声,郑到立直,那妖兽已难以活动,他抓着牛角将其甩开。大道那边,有一身形似竹竿的高瘦修士走来,装扮与骑狼修士一般无二,却有筑基初期修为。
他拱手作揖:“在下云川荡天山罗家罗平。”
郑到也遥遥还礼:“罗前辈。”
那罗平和善一笑,又转向身后呵斥罗升:“还不过来!你这没眼色的东西。”
那罗升低着头踱步过来:“爹……”他话未说完又挨了比郑到打得更狠的一巴掌,几乎原地转了一圈,吐出两颗碎牙。
罗平面对郑到又换了笑脸:“两年前我也曾去论道大会观礼,知道小天羽的手段。先前因阁下易容,又怕有人冒用阁下之名,所以未曾出来,还望道友勿怪。”
“前辈言重了。”
罗平开朗一笑:“郑道友要筑基也是迟早的事,若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即可。此次之事确实是我们错了,冲撞了郑道友,我让这不肖子,与道友赔礼道歉,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他说完,静静等着郑到的答案。
陪礼道歉?此事就此揭过?郑到看着刘威落到路边的灰扑扑的人头,又看了看四面被火烧毁的村子,多少人家破人亡,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揭过。且这道歉还不是为了他们,是因为郑到小天羽的名声,那罗平所忌惮的只有郑到,因为他以为郑到还是仙剑门前途无量的弟子,他曾见过郑到越阶挑战的实力。
郑到不可抑制地为这些人感到悲哀,他不断地回想那句话“强者就是可以凌辱和践踏弱者。”
火焰燃烧殆尽,昏暗又压下来,郑到还在感触时,他看见一个人缓缓走上前,他仿佛是从郑到身体里走出,高挺英俊,风度翩翩。那是方子逸。
他走上前与罗家父子二人对话,带着亲切的笑容:“罗兄,如此甚好。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郑到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宜与这些修士交恶,且别人还有筑基修为,握手言和,就坡下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那罗平也十分高兴:“我就说郑贤弟大人有大量。”他踹罗升一脚:“还不快点给郑贤弟道歉!”
满头白发的郑到立在原地看着三人,好像没人看得见他,他成了一个被遗失的灵魂。
罗升被踹了一个趔趄,心中恼怒,想到要给这个老头道歉,恨意更深。他正在心中计较,说服自己。
此时,有些煞风景的,道路拐角处,一个衣服破旧的小孩缓缓走出来,他脸上粘着黑色的煤灰,一双赤脚红扑扑的。他哭哭啼啼,满脸惊恐迷茫,他一声一声喊:“娘……娘……”
三人视线都被吸引过去。郑到也同样看过去。
罗平随后转过视线,没看见般对着方子逸说话:“为兄没什么本事,只在云川帮家里掌管一座小型矿脉。贤弟可愿来作客?”
方子逸亦熟视无睹:“罗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惜小弟还有门派任务在身,改日定来拜会。”
小孩还在啼哭,他望着残破的土屋,灰烬堆得倒处都是,他的娘或许就埋在了里面,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寻找熟悉的家的痕迹。郑到看着他,烟味似乎熏入眼睛,看着看着,他本来平静的双眼泪滴滚出滑落。
那个脏脏的小孩,在他眼中似乎变了样貌,变成了一个穿着干净白衣,满面阳光的小孩。他似乎不是在哭着喊娘,他绽放出天真的笑容看向郑到,他是来找他的,他在喊:“郑师兄!郑师兄!”
“陆……”郑到声音哽在咽喉,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不停落下。
他还在喊,好像周遭的残破崩塌,绿意生长起来,阳光撕开黑天。郑到又回到家乡,一切都是一场恶梦,陆扬名正在院子里叫他快去修炼了,今天他们也要去山里许多地方,去河里摸鱼钓乌龟,爬到树冠上吹风乘凉。
“郑师兄,你在那干嘛?快过来呀。”
“陆……陆师弟……”郑到泪如雨下。
下一刻,一团大火将郑到眼前所有的画卷烧毁。那个可怜的孩子在大火中燃烧,顷刻间化为焦炭,罗升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对一个凡人孩童用了一发火球术。
郑到瞪大眼睛看着着一切,难以置信,他看着挣扎喊娘的孩子,他在火中痛呼,幼年样貌的陆扬名似乎与那个孩子合成了一个,然后倒下变成了一团黑炭。
他震惊地看着前方三人,罗升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嬉笑着向方子逸作揖:“是我莽撞了,万分抱歉。”
方子逸与罗平继续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谈笑。仿佛他们在说,仿佛他们也认可了:“强者就是可以凌辱和践踏弱者!”
郑到感觉有一团火在胸口炸开,难以忍耐,愈演愈烈,无法抑制的恨,无法抑制的厌恶,令他难以控制自己。
只见他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黑暗裂开了一条金色的缝隙,仔细看,那缝隙是一把剑的形状。
他将右手放在左手掌心,一把四尺利剑骤然拔出,金色剑芒要将黑暗肮脏搅碎。郑到奔袭向三人,右手破邪横斩!
罗家父子惊骇万分,不知道刚才这个还有说有笑的人,为何突然翻脸,拔出一把剑斩来。就因为罗升杀了个凡人?可他第一时间也未出手啊。
他们纷纷祭起最强的防御神通。然而破邪剑仿佛根本未遇到任何阻力般的,将两人斩成四段。
在郑到视角中方子逸也被斩中,他却还站在原地,好像只是个没有实体的虚影。
郑到满头大汗,弓背立在原地,大口喘息,那把白色的利剑被他握于右手,发出这个残忍黑夜里唯一的光芒,这光芒如此锋利,令人不敢与其直视,所有黑暗都会被它刺伤;这光芒如此温和,令人期望为其照耀,无涯苦难它都愿拯救。这把剑就如在他原主人陆扬名手上一般。
方子逸微笑地看着郑到,提醒道:“郑兄,糊涂啊,这下你可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