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生只为自由故（14）

少昊自然而然牵起慕青的手，竹竿在大家的欢笑声中起落，速度时快时慢。少昊不屑用任何灵力，他配合着慕青的节奏，起起落落，动作潇洒。二人的距离时近时远，衣裙相依，发丝相缠，呼吸相应。不多时，二人脸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少昊珍珠般白皙的脸上，也有了霞光的颜色。他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轻快过，是比飞翔在万里高空、穿梭在无限云海，更加无拘无束的自由。

重要的是，他心爱的人就在身边，此刻他们手牵着手，命运相接。少昊觉得自己的心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是无限的空带来的绝对的松弛和自在，又是无限的情满溢心中的归属和充实。

少昊再次生出一种企盼，若是此生就这样跳舞不止，这样牵手不放，这样红霞不落，这样爱人在侧，这样繁花似锦，那该多好啊！

可是，这总归是奢望。他知道，即便贵为天帝，也无法企盼永恒。即便是六界之主，他也无法让时间停止，甚至可能，留不住他身边的这个人。

结果和大家想的一样，慕青代表小村庄拔得头筹。众人在欢笑中散场，准备晚间最重大的项目——篝火歌舞。

巨大的篝火堆将场院照的如同白昼，也驱走了初春的凉意。慕青不似下午那般活跃，坐在人群之中，火光照出她浅笑的脸庞，也照出了浅浅的忧郁。

慕青想起了慕姐姐，不知她的家人可好，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再回来。而这一番热闹场景，白日的春景明和，夜晚的春风惬意，篝火的闪闪火光，将那夜里沁出来的一点点凉意也隔绝，一切那么的温暖舒适——而这里不过是人间最普通的一个小山村而已，他们有适意的气候，有肥沃的山林土地，只要你愿意努力，便能种出足够的粮食瓜果，过上还算不错的日子。

如今，她身处这暖洋洋的篝火旁，喝着别人递过来的美酒，吃着美味佳肴，可是那冰雪荒原上的千千万万冥灵呢？同样是存于世间的生灵，为何有的可以高高在上，穷极享受，有些也能通过努力过上温暖适意的生活，而他们就要世世代代守在冰天雪地之间？

若摩舍那藤之花可以解冰封，那什么时候可以开满整个冰原呢？

慕青看着身上的这件衣服，湖蓝色，和摩舍那藤相似的颜色。要是牺牲她就能拯救千千万万冥灵，而不只是给一部分人谋取利益，那她也愿意牺牲。可是沉入冥河，换取苟延残喘，她找不到牺牲的意义——她想让所有冥灵，和这里的人一样过上平凡的生活。

比起荒原漫无目的的流浪，比起追求一个人的自由自在，她想让更多的人拥有选择幸福生活的自由。

“火晶石，”慕青想到山中的慧心草。火晶石真的可以使不适合植物生长的地方长满花草树木，或许这火晶石是她朝着梦想前进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慕青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方昊。

方公子正看着篝火，映照着火光，夜晚的朦胧和跳跃的火光使他看起来有白天没有的亲切。

或许是注意到慕青的眼神，少昊回过头。

慕青的眼睛里有光，还有他的影子，让他有一种错觉——“她终于坠落情网。”可是这个梦持续不到一秒钟，在慕青开口的那一刹那便破碎了。

“方公子，你知道哪里能找到火晶石吗？”

破碎的还有少昊期待的心。

可是，很快，他便又捡起那些碎块重新拼凑整齐。

“既然你想要的始终只有火晶石，那我就给你。”少昊心想。“只是这世上向来是礼尚往来，想要火晶石，那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他这样想着，眼神依旧温柔，笑颜依旧绽放，可是内心却早就从那点情爱的冲动中清醒过来。

这世界上本就不能只讲公平和道德，想要的就要得到。此刻，少昊从小接受的教育给了他迅速从悲伤中重建自我的能力。

“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也要你心甘情愿。即便不是因为喜欢和爱，也要你自愿待在我身边。”少昊看着身边的少女，淡淡的哀愁，闪闪的火光，将她清丽朦胧的美衬托到了极致。她身上有他想要的自由自在，也有他没有的单纯清澈，这样的人，他绝对不能放走。

“火晶石？”少昊的语气淡然而热烈，“自然是有的。”

“我需要很多很多，不止荷花池那么多。”慕青继续道，她知道对方公子提出这种要求很不合理，因为她可能无法给他想要的东西。可是，慕青看着身边这样温柔和善的人，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一试。她想终有一天当她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做得对。

春夜的风柔和温暖，带着花香和青草的香气，吹起二人的头发，让人感觉到一种轻盈和放松。篝火的火星子在风中飞舞，像萤火虫，又像流星，带着一种决绝的、转瞬即逝的美。男女老少，在火光中起舞，祈祷幸福安康。有轻柔的歌声，朦胧空灵，让每个起舞的脚步都有据可依，带来无比的安全感。

人总是在十分适意的时候，生出不切实际的渴望。

感情战胜理智。

“在六界西北边缘的雪山上，雪山终年不化，却有温暖的泉水不断地涌出。人们都说这是天神的庇佑，其实不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少昊缓缓道。

“难道是因为火晶石？”慕青看着火光中起舞的人们，她的眼睛映照着火光，夜色中格外明亮。

“是的，其实并不是神的庇佑。盘古开天地，天地自然相和，冷热必然协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少昊一直觉得，慕青执着的寻找火晶石，原因也许并不只是为了种活多少花草。

“可是，寒冷的地方就要一直寒冷，炎热的地方就要一直炎热吗？你看这人间四季调和，有冷有热，不好吗？若只是让一部分人永远受苦，而另一部分永远享乐，那不是很不公平吗？”慕青说的很认真，却不敢看少昊的眼睛。

他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对他有所了解，又有所期待。可是她有种预感，这两者或许不一样。她只想在他这里看到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样自己就不会失望。

“确实不公平，”少昊的声音依旧很轻柔，却明显比刚才严肃。“可是，慕姑娘，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

慕青若是在此时去看少昊的眼睛，便会发现，那双眼睛中的野心勃勃和踌躇满志，或许也就会想在此时此刻就远离此人。

可是她终究是错过了。

慕青沉默了，她知道方昊说的都是事实。

周围的欢声笑语，跳跃的明暗火光，熙熙攘攘，叽叽喳喳，将二人不同寻常的谈话淹没在夜色中。在外人眼中，这是一对十分相配的男女，女孩子清丽异常，有种夺人心魄的美。所以即便那男子也很出色，即便那男子明显更加殷勤，旁人也不觉得奇怪。而且他们好像都笃定，这两人将来必然是一对佳偶。

可是佳偶还是怨偶，这世上有谁能说得准呢？

“若你跟我回去，我就带你去找火晶石。”少昊道，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毕竟天帝掌管六界，日理万机，他用在慕青身上的心思和时间，比他的天后和妃子们加在一起还要多。

“真的吗？”慕青忽然站起身来，整个人从哀伤的影子中冲出来，身上又有了少昊初见时候的孤勇。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少昊看着这样的女子，她跳起来的那一刻面容上的光彩，他安慰自己道，“到目前为止，自己确实从未骗过她，这样也不算撒谎。”

这样的愧疚感让少昊感觉到很挫败。一次次下决心，要将她据为己有。可是她就在眼前，自己却要用更为卑劣的手段去骗她。

少昊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一些廉价。

人总是在喜欢的人面前一次次心软和妥协，他决定再给慕青一次机会。

一次逃离自己的机会。

因为少昊知道，自己绝不可能陪她去雪山寻火晶石。一两块尚可，但要带走大批量的火晶石，虽然自己身为天帝，那也是万万不能的。万物法自然，讲究顺应天意，他身为天帝，是利益既得者。就如同慕青质疑的那样，为何有的地方水深火热，有的地方却终年温暖如春，这便是规则。

她要改变规则，那便不是同路人。原本可以从此分道扬镳，但是不巧的是，自己已经陷进去了。

“你若是想好了，就去无忧客栈找我。我虽不时时住在那里，但是方沁一直在。”少昊继续道。

若是她不去找自己，他想就此结束。真正的爱虽然会有蜜糖般的甜，却也有不为人知的酸涩。他喜欢她，却不喜欢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感觉。若是她找来了，他便会掌控一切——不论她是不是愿意。

“好，”慕青很感动。她以为方昊会以此为要挟带自己回去，那样自己也不得不就范，毕竟自己是逃出来的。可是他给了自己自由，让自己决定。

这样看，他确实不是坏人。

慕青想着，抿着嘴笑了笑，不再说话。二人并肩坐着，只看看这美人美景，享受着这一刻的心安和宁静。

次日清晨，慕青在自己的房中清醒过来。她已经记不清昨日被那帮姊妹灌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看样子，方昊昨日便已回去。想起他说的话，慕青有点头疼。

慕青转头，阳光已经照到桌子上。两只淡天青釉的茶盏，映着光照，晶莹剔透。

她起身，拿起其中一只。那是昨天打碎的那只，不知被谁重新粘贴在一起，但是那裂痕依旧在。不过此人技巧精湛，那裂纹与杯盏原本的细碎片纹融为一体，虽没有另外一只精致，倒多了些古朴的野趣。

慕青看着这“破镜重圆”的杯盏，心里有些安慰，因为慕云实不在而产生的孤独感也少了不少。

看看天色，昨晚喝酒误事，原本清晨就要去看慧心草。这都快中午了，慕青迅速起床收拾，背起小背篓，准备出发。

枕头下是慕姐姐的信，她让自己在这里等着她回来。而远处，青山绿水之中，慕青仿佛看到一大片紫色慧心草海洋，山村中的孩子们和她一起在这片紫色海洋中欢笑追逐。那紫色海洋，又变成一片蓝色，开满整个荒原，荒原千万年的寒冰渐渐融化，露出黑色的土地，冥灵们在铺满火晶石的黑土地上种出硕果累累，黑色土地变成了绿色、黄色、红色……

慕青回头看茅草房，仿佛慕姐姐站在门口跟她招手——慕姐姐在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也是有家的人。

她刚出门，便碰到了小来，一个总爱跟在她身后叫她“小藜姐姐”的小女孩。小女孩似乎很是着急，气喘吁吁，脸上都是汗。她在看到摩藜的瞬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藜，小藜姐姐，还好你在家。”小来跑着跳着冲到摩藜面前，一下子紧紧地将她抱住。

小藜不知所措，小来才九岁，个子只到她的腰间。她的小手抱着小藜的大腿，慕青能感受到，小来的热泪——她哭了。

小藜轻轻拉起小来的双手，蹲下去，用手轻拍小来的背。她猜想是不是小来的家里出了事。

“小来不哭，慢慢跟姐姐说。”小藜的脸近在咫尺，小来想想就后怕，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见不到小藜姐姐了，哇得一声又哭了出来。

过了许久，小来终于发泄完了情绪，这才将事情讲给摩藜。

原来，摩藜自以为很隐秘的秘密基地，其实早就不是秘密。这一帮小孩，因为喜欢摩藜，总爱跟着她。有时候摩藜觉得路不好走，有危险，便硬是要赶他们走。可是他们总是人前走，人后便跟着。摩藜每日去洞里，他们便跟在身后，在洞口等着。待看到小藜姐姐安全出来，他们才各自散了去。

昨日因摩藜进去的久了，小来的哥哥都准备进去找她呢，刚好她和少昊一起走出来。一开始大家都很不开心，小藜姐姐是大家的仙女姐姐，怎么能让一个陌生人抢了去？

还是小来说了一句，“小藜姐姐喜欢的我都喜欢。”大家才渐渐释怀，所以才有了春日节，大家都把此二人当成一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