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如花如幻如世间（5）

虞瑾想到这里，低头看了看一眼昏睡的素楝。她因为吃了解药，加上山上积雪降温，此时烧已经退了一大半。脸上的潮红，此时变成了粉红，衬得少女的脸像一个水蜜桃一般。

她依旧意识不清，嘴里不知道轻轻的哼着什么。虞瑾凑近去听，声音细小，几不可闻，“瑾哥哥，瑾哥哥，不要离开我……我，我只有你了。”

不知为何，虞瑾听到这微弱的声音，眼眶酸涩。他心痛如绞，强忍泪意，喃喃道，“瑾哥哥在，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除非你离开我。”

这样美的誓言，消失在风雪中，融化在沙漠里。

素楝却没听到。

翌日，素楝在自己房中醒来。这里没有阳光，只有雪光，在白天的时候照得房间透亮，却没有任何温度。

她的头还是有些昏沉，到现在她也不明白，怎么喝个茶就喝醉了。不知道她醉酒有没有失态？素楝心想，可不要在火焰花姐姐面前丢脸才好。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素楝答应一声，起身披上外裳。打开房门，果然是虞瑾。

虞瑾刚刚听到素楝房中有动静，这便出来看看。经过昨天一事，他似乎有些惊弓之鸟。

“不好意思，我喝醉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虞瑾打量她一眼，素楝似乎心情很好。他原本想要问的问题，到了嘴边却终究没问出来。

“瑾哥哥，今日我们便要去往幻花岛吗？”素楝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乎很是期待前往幻花岛。

“对，今日便去。”虞瑾道，“昨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让我担心。”

虞瑾看得出来，素楝似乎很是喜欢那惊鸿一瞥的女子。他不愿当着素楝的面对她喜欢的人口出恶言，所以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并未拆穿她的谎言。

素楝抬头看了虞瑾一眼。

她以为虞瑾不会相信，因为自己的行为太可疑了。甚至她怀疑，昨晚她是见过虞瑾的。

二人有种默契，维护对方的小秘密。

映彩来唤素楝和虞瑾出发，却在素楝门口看到这两个人。一个门外，一个门内，隔得近，却隔着门槛。

“正好二位都在，收拾一下我们要出发了。”映彩道。

“火焰花姐姐呢？”素楝忍不住问。

映彩有些奇怪，经过昨晚一事，她以为素楝至少会对王上抱有戒备，却没想到，她和昨日一样，语气中充满喜爱和欣赏。映彩再看看虞瑾，显然二位的神情不一样。虞瑾依旧温和，甚至对她微微点头示意，丝毫不见昨晚的怒意和杀气——昨夜的杀神，已经变成眼前温润公子。

映彩一下子明白了，看来素楝是不记得昨晚中毒之后的事情，而眼前似乎也并未告知实情。映彩有些不解，但是在看到素楝望向自己期待的神情之后，瞬间便明白了。

虞瑾是想保护素楝心中的那点欢喜。映彩不由得再看虞瑾一眼，虽然他们如今敌友不明，但是却欣赏其对心爱之人的爱护之心。

于是，映彩看他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你的火焰花姐姐，已经先行回魔界了。你不如也叫我一声姐姐，我便带你去找你的那个火焰花姐姐。”映彩胆子越发大，她笃定虞瑾此时必然不会拆穿，甚至她有意这样试探。

素楝不明白，为何每个好看的姑娘，都是她的姐姐。就连瑰云，明明是妹妹，却也更像是姐姐。可是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最是乖巧。

“映彩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带我去吧。”素楝伸手拉着映彩。

饶是映彩是个女子，也禁不住素楝撒娇。映照脾气最是硬，从不服软，映彩的心中瞬间柔软。她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伸手探了探脉——她是懂些医理的。

还好，素楝的毒素已解，甚至可以说是精力充沛。或许是因为她身边那人。

映彩放了心，“岑妹妹，以后可不能贪杯，不是所有递给你的东西都要入口……”映彩恰到好处的停止。

虞瑾不禁抬眼看了映照一眼。

映彩看素楝还没换衣服，便说要替她梳洗打扮一番。素楝求之不得，她从小就不擅长。二人于是在房间捣鼓了半天，映彩替素楝换上慕云实所赠之衣，素楝看上她和映照的发式，于是映照便替她在鬓边编了小辫子，梳了魔界最常见的发型。

素楝站在窗前，穿着新衣转了一圈，让映彩看。映彩不由得心慢一拍，雪光映照下，素楝就像是雪上飘下的一朵雪花。轻盈透明，仿佛随时可能融化。

映照有些明白，为何王上一见便刮目相看，并且将此衣相赠。她也明白，为何那虞瑾，费尽力气也要替她挡住所有烦恼。而她自己，似乎也一点点沦陷在她的纯真和坦荡之中。

“得让瑾哥哥看一下。”素楝朝她眨了眨眼，“他好像在生我的气。”她的表情俏皮，欢快地便去推开了门。

虞瑾果然还守在门边。

不得不说，这件衣裳确实和素楝很配。虞瑾觉得，眼前的女子似乎很是眼熟。曾经的梦里，也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女子，看不清面容。而眼前的素楝是真切的，可是那种迷蒙的感觉是一样的。

“好看吗？火焰花，哦，不，慕姐姐送我的。”素楝道。

“好看。”虞瑾回答，却留意到她的一声“慕姐姐”。

“你是说火焰花姓‘慕’？”虞瑾追问。

“对啊。”素楝摆弄着裙裾，细细看那银色的花纹，并未察觉到虞瑾的异样。

虞瑾恍然大悟。他道为何魔界之人会随意对待来使，原来那人真的是魔王慕云实。看来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她确实有些——不按常理。

既然双方已经汇合，虞瑾一行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映彩安排了车马，一行人在路上也不必再像之前一样奔波劳累。这车马似乎是特制，类似于天宫的飞马，可是长得却和马有些不一样。一路上素楝也没闲着，跟映彩聊天，问些“慕姐姐”的爱好，又问些魔界的风土人情，渐渐得便了解了许多。

原来这马非马，而是驼。魔界与冥界和凡间相邻，另一边却是海。素楝有些纳闷，海中有水，为何千万年来，沙漠依旧是沙漠呢？

素楝口中的“飞驼”，载着大家穿过一望无垠的沙漠。比起雪原，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素楝连连惊叹，沙海在阳光下闪着金子般的光芒，然而在这辉煌的沙海中，却看不到一丝生气。素楝很想问映彩，魔界众人住在哪里？可是终究忍住了。这样的美丽之下，掩藏的确实并不太美好的现实。

很快，天上一望无际的蓝色逐渐有了白云的踪迹，气温也渐渐下降。映彩笑道，“快到了。”

“幻花岛！”远远地，素楝看见一片云彩的掩映之下，若隐若现之间，有一座山漂浮在空中，所见皆是绿色。距离越近，便越觉得这山之大，无法形容。人在其下，如蝼蚁一般，只可望而兴叹。三人在“山脚”下歇了歇，很快便有飞鸟循声而来。白色的鸟儿，洁白的翅膀，只有嘴是青色的。

素楝有些不敢坐，她想起了饕餮山的那些鸟儿，都是人变的。映彩乘坐上去，似乎是看出了素楝的踌躇和不忍心。

“岑姑娘莫怕，这都是我们养的鸟儿，是有灵性的。”

素楝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虞瑾紧随其后，白鸟载着三人，盘旋而上。随着高度上升，素楝仿佛在此看到了一座山从低到高的变化。从山脚的盘根错节高大树木，到山腰松林涛声，而后树木逐渐稀疏，到山顶就只剩光秃秃的石头。

难道这就是魔界以奇幻奢靡着称的幻花岛吗？

显然并不是这样。

从奇石嶙峋的山上往下看，是一片云海。在云海之中，似乎传来音乐之声。鸟儿穿过云雾，是一片湖海。蓝色的湖海，映照着四周的山峰和绿色，似碧玉一般好看。而在这湖中心，便有几个小岛。俯瞰下去，和人间的小镇无异。再往前，则是一座幻花之城。

素楝和虞瑾，皆是到过天宫的人。然而看到眼前的奇景，还是忍不住感叹。

碧水环流，青山隐隐，鲜花怒放，微风习习，一座座被鲜花和绿树环绕的宫殿，各有特色。有类似于天宫的金碧辉煌，又似人间的白墙青瓦，有似仙界的清凉精致，更有冥界的晶莹剔透，材质各异，风格各异，却在一片花海、绿海之中，和谐的构成一幅似幻似真的图画。

仔细看，这山间林间，花间阁间，有飞鸟走禽，奇珍异兽自在行走，也有侍女侍者行色匆匆。身在其中，绝不会有置于空中楼阁之感。只有像素楝他们这样，站在环岛的群山屏障之上，或者是飞升上空，从远处眺望，才能发现，原来这是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岛。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在这一片死亡、干旱的沙海之中，竟然还存在着这样一个生意盎然、绿树红花的桃源之地？

素楝心想，或许是魔界众生，都在这小岛上生活？可是，映彩的话却打破了她的幻想。

“到了，我们已经到了王上的宫殿。”此刻已经完全到了魔界的掌控范围之内，映彩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这里是魔王的住所？”素楝问道，“其他人不住在这里吗？”

映彩有些惊异。她接待过很多客人来幻花岛，却从未有人开口问，魔界其他的人住在哪里。

“这里是王宫。”映彩笑着回答。

素楝和虞瑾跟着映彩，停落在一条小船之上。小船在这弯弯绕绕的河流里转圈，最终停靠在一片花海旁。

是一片荷花。

荷叶田田，荷花艳艳，是人间仙境也无法有的美丽。

荷田旁，是一处江南风格小院。

“今日二位先住在这里，休整片刻，王上自会召见。”映彩带着二人进院，素楝觉得这里真好，亭台楼阁，仿佛画中才有。才经过雪原，又穿过沙漠，荒无人烟的地方，素楝确实呆够了。这里仿佛是灵岛，又仿佛是梧州，又好像是姑射山的那几座大宅子，让她心生亲切。

况且，眼前还有那么一大片荷花。

素楝谢过映彩，不忘嘱咐，要她给“慕姐姐”带好。随后便和虞瑾进院，天色还早，二人便在附近转转，也熟悉一下环境。

宅子的前面，是一块很大的场院，铺着青石板，安置着八角亭，桌椅俱全。二人散走侍从，坐在此处，正好可以将那荷花一览而尽。想来这凉亭，便是为观花而建。

虞瑾起身观此处地势，一抬头，那凉亭上竟有题词，“青荷”。

“这‘青荷’二字何解？”他不禁问道。

“‘青’叶，‘荷’是花。‘青荷’二字便将这花和叶都描述尽了。”素楝道。常人都只见花不见叶，想来此人竟不是俗人。

“此解甚妙。”虞瑾赞赏，笑道，“就算是阿梓来了，也得甘拜下风。”

一路上，他一直暗中观察，一刻都不敢放松。此刻，素在这里，一切未定之时，只有素楝，她的随遇而安和洒脱大胆，能给他带来片刻的放松。很多时候，他觉得素楝仿佛是他纠结困苦的解药。

或许她才是名医，而他只是个病人。

她治好了他的眼睛，也终究会抚平他内心的深痛。而她呢？虞瑾想到这里，更加心生怜惜。他走到素楝身边，牵起她的手，走近那荷塘。

不论前路如何，珍惜这美好的一刻。

映彩归来，便去向慕云实报到。可是刚到正殿，便发现大门紧闭，而映照和常笙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神情颇为严肃。

看到映彩，映照忙上前，“曹长老回来了，正和王上商量要事。”

映彩心想，“贵客不是还在青荷客栈住着吗？”可是她并没有多问。王上既然安排二位住着青荷客栈，自然是看重的。自己虽对那女孩多有好感，但是到底立场不同。是以映彩点头表示知道，便和映照一起并立，守在门外——这才是他们日常的工作。

“那丫头呢？”映照反而忍不住。她以为王上即刻便会见那丫头，因为在悬命阁，王上对她是如此青睐有加。

“在青荷院住着。”映彩道，她哪里能不知晓映照的心思。

“青荷客栈？”映照才活过来的心瞬间又死了。青荷客栈是王上常住的地方，轻易不让外人住。他们都称之为“青荷院”，可是王上却亲自提了匾额，“青荷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