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如花如幻如世间（14）

很快，慕云实带着一群人撤出了青荷院。摩荑看着素楝和虞瑾独自住在青荷院，心中很是不平。不过她才刚刚大闹一场，也不敢太过分——毕竟，王上发起火来，是有可能将她送回冥界的。

慕云实却早就将此事搁下，她在想晚间如何答复虞瑾。

摩荑如今也来了，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是来办正事的，估计那老摩保又是一顿和稀泥，让摩荑听自己的。

只是虽说她如今是说一不二的魔王，但是为君者讲究制衡。曹秉玉和各位长老亦不容小觑，怎样才能说服大家，去做一件并不能保证绝对成功的事情？

并且，慕云实隐隐觉得，虞瑾还有事情未曾告知。要不是刚刚被摩荑那丫头打断……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给她思虑和安排的机会。

曹秉玉或许和虞瑾素楝二人有着不一样的目的：慕云实一早就接到秘报，曹秉玉家里的那位客人很可能来自妖界，更有不完全确定的消息，此人极有可能是妖界大殿下华琮。

而跟着他来的另外一人，如今徘徊在幻花岛外围的山上，迟迟不肯离去。

说起来，这华琮也算是她嫡亲的侄儿。只是在慕云絮改头换面嫁到妖界，并且带走族人生存之地饕餮山之时，在她慕云实心中，这个妹妹早就已经死了……

叛族之人，与死人无异。

往事已矣，她不欲深究。云絮选择成为辛玥儿，也最终为自己的一意孤行付出了代价。

其实，自慕云实回到魔界，当上一方之主之后，便从未跟妖界有来往。只是云絮还有些旧友在这里，或许会悄悄联系。如今，她早已香消玉殒。

却没想到，华琮竟然和曹秉玉有联系。

曹秉玉此人能力强，城府深，做事谨慎，轻易不会结交朋友，并不会冒险将一个异族之人藏在自己府中，从而给自己留下话柄。

如此看来，他们必然是早就认识，并且是彼此信任的关系。

二人如此熟稔，慕云实只想到一种可能——多半是因为自己的那个妹妹，也就是华琮的亲生母亲辛玥儿。

可是，慕云实记得曹秉玉自被父亲带到这幻花岛以来，和云絮相处的并不愉快。她唯一的关于二人的记忆，便是云絮对刚来的曹秉玉一脸嫌弃，甚至还给他起绰号，叫他“脏脏花”“臭牡丹”……

相比起来，倒是自己，对他更友善一些。

不过，后来慕云实便常年不回家，他们二人之间到底关系如何，也就无从得知了。

后来再见，便是长大之后。而曹秉玉成为魔界肱骨，却也是在云絮离开之后，老魔王一蹶不振之时。所以，慕云实对曹秉玉真正的记忆，是从她不得不接任魔王开始的。

他们携手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有默契，有争斗，有制衡，有歉疚……他们对彼此的感情都很复杂，远远不到“安则共乐，痛则同忧”，却也不至于离心离德，水火不容。至少在一点上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魔界的平安和强大。

值此六界变局之关键，曹秉玉私自联系妖界，若仅仅是华琮想为自己找一份助力以便东山再起，慕云实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若是将魔界也牵扯进去，那就要问问她同不同意了。

看来，也是时候会会这个不速之客了。

慕云实到曹府的时候，曹秉玉正在侍弄花草。曹府布置的十分雅致，装潢华贵，珍奇花草也齐聚此处。曹秉玉也精通医术，在此处院中专门辟了一块地，种植各种药材。此刻，他和华琮正站在那药圃之中，看那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花。

慕云实一下子就想到小时候云絮给他起的绰号“臭牡丹”。臭牡丹植株会散发臭味，细小的呈伞状的花序聚拢来，远观就像牡丹一样。

那时候，曹秉玉浑身脏兮兮的，沉默寡言，却脾气极硬。可不就是一朵臭牡丹！

可如今，他早已成为这魔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连她也不敢小觑。

以前的臭牡丹，已经变成了如今的真国色。就如曹秉玉眼前的那朵红色牡丹花一般，玉笑珠香，富丽堂皇。

那朵牡丹足足有海碗大小，纯正的火红色鲜艳欲滴，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站在曹秉玉身边的是一位青年男子，身材高大，微微佝偻。他凑得很近看着那朵美丽的花儿，连连点头，时不时和曹秉玉说些什么。曹秉玉也听的认真，脸上带着慈祥的笑……

华琮沉浸在这花儿的颜色之中，想到自己在灵岛也曾种过这样好的花儿。只是，却不是菡儿喜欢的——她到底喜欢什么，荷花？还是牡丹，华琮到现在也不甚清楚。

可是华琮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吴菡不喜欢他。所以才当着他的面，和那卑贱之人，跳下了那万丈火焰之中。

想到这里，华琮脸上竟现愤恨哀戚之色。

曹秉玉见华琮面带哀色，以为他看到花儿伤感自己的遭遇，正欲出口劝解，一抬头，却看到了慕云实。

她一人独往，连随从也没带。

“啪，啪，”，慕云实一边拍手，一边笑道，“好一个父慈子孝啊！”

慕云实的语气带着三分讥诮，却又有五分的真诚，还有两分捉摸不定。

曹秉玉听闻此言，脸色未变，只道，“还请陛下慎言。此乃妖界大殿下。”

“殿下怎么不请自来？”慕云实道，言语冷淡。

华琮自知理亏，又不愿此时得罪慕云实，于是连忙赔罪，“是我的不对，原本是要请奏陛下准许的，只是事出突然，为了母亲遗愿，我只能冒昧前来。”

华琮早就料到来这幻花岛可能被发现，是以先留了后手。

“你母亲有什么遗愿？”慕云实追问。

华琮故意提到了慕云絮，本想让慕云实看在母亲的份上，至少不会计较自己贸然前来。可是慕云实在听到母亲的名字后，似乎并不为所动。

曹秉玉的花园正对着的是一座三间两层的小楼。花园正在小楼前的院子里。花园的左边是一处游廊，不长，却雕梁画栋，似与这花园争奇斗艳。而另外一边，则是一座四方小亭子，简单古朴，与这里的鲜艳辉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小亭中桌椅俱全，似是曹秉玉侍弄花草的休息之处。

慕云实一边问华琮的话，一边朝那小亭走去。躺椅、花锄、小壶、泥土、石子……再看看那一身尘土的曹秉玉，谁能想到他是叱咤风云，与魔王争锋的曹长老呢？

慕云实伸手去推那躺椅，椅子发出吱呀的声音，在慕云实听来颇有些人情味。

她顺势就坐在那椅子上，躺下，双手枕着头，眼光所到之处，是凉亭的顶。四角攒尖的顶，本就是极简单的，却不想，这顶上竟然画着一幅画。

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女子的倩影，她站在那里，伸出一只手，手里有一枝花。而她的对面，站着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他半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那女子，眼神之中有惊讶，有欢喜……

慕云实看了看曹秉玉，他此刻站在那里没动，但是眼神却是盯着自己的。华琮则朝自己走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母亲想要物归原主。”华琮走近慕云实，双手向前，递给慕云实一本书。“这本书是曹长老的，母亲生前也爱医术，问曹长老借了这本书，却没曾想未曾归还。母亲去世之前，似乎有所感应，将这本书交付与我，择机归还。”

华琮说的冠冕堂皇，却经不起推敲。只是慕云实此时无心计较，斯人已去，她也不是这般绝情的人。

只要华琮见好就收，她便可以当真。

可是她依旧接过那本书，书页泛黄，封皮缺了一角，然而“断肠天涯”四个字却十分清晰。慕云实随便翻了翻，确实记载了一些药物和医理。

忽然，慕云实在封底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几个字，“壶心秉玉。”“壶心”二字刚劲有力，“秉玉”却是秀气端方，很显然出自两个人之手。

“壶心秉玉？”慕云实念出了声，朝曹秉玉看去，“秉玉是你？”

“正是，壶心乃是家母的封号，壶心夫人。”华琮抢先回答。

曹秉玉愣住了，他没料到华琮竟将此事透露。他看了看华琮，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看着那本书，一动不动。

慕云实似乎嗅出了什么不对。她起身正坐，将书放在小桌上，“你的意思是？”

“一片冰心在玉壶。”华琮再道。

果然如慕云实所料，云絮竟然和曹秉玉有牵扯。难怪这曹秉玉不惜一切要将华琮收留在府内。

慕云实看向曹秉玉，眼神之中有探寻，有疑问，更有一种高位者的质问。

可是曹秉玉并不准备回答。他一言不发，走到桌前，将那茶壶拎起来到花园水沟旁，以茶水浇灌净手！慕云实和华琮皆惊讶，却见曹秉玉又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将手上的水渍擦干，这才伸手，将那本书拿起。

“一片冰心在玉壶，好个一片冰心在玉壶！”他大笑，又像是在哭。

“曹长老，你怎么解释？”慕云实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我旧友毒王祁连的书，我从他那里借来很久了，却一直失信于他未曾归还。如今是时候将此书还给他了。”曹秉玉道。

慕云实想听的并不是这个，她想亲自从曹秉玉口中确认一件事情：他和壶心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慕云实道。此刻她心情复杂，也就是在此刻，她也明白，自己要将云絮当做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确实是无法做到的。

“我喜欢云絮很多年，”曹秉玉看着慕云实，“可是华琮不是我的孩子。”他知道慕云实在担心什么。

慕云实长舒一口气，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长老说笑了，这是妖界的大殿下，谁人不知？哈哈……”她试图用笑来缓解尴尬，结果是无人回应，更显尴尬。于是她轻咳两声道，“我来是找长老有要事相商，不如移步说话？”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陛下是开玩笑的。陛下都还没成婚，我怎么会有这么年长的孩子？”曹秉玉一改刚刚的沉湎气馁，瞬间变了颜色，显示出他的大臣风度。他一面引慕云实朝正厅而去，一面便有成队的侍女，端着茶水点心，朝那前厅而去。

曹秉玉示意华琮等待。华琮正为不知如何解释他故意透露母亲和曹秉玉的私交一事，见曹秉玉似乎并不介意，当下也放心下来，便也听话在原地乖乖等着。

慕云实曾经在辛玥儿没死之前偶然见过华琮一面。那时骄傲不可一世的华琮，竟也有如今这般乖巧听话的时候……

正厅中，慕云实坐正位，曹秉玉却依然如那天在琴华殿一般站着不肯入座。慕云实见惯了他这幅样子，便也不强求。

此刻，她收起了花园里的随意烂漫，语气严肃，“今日到这里来，是想问长老一件事。”

“陛下请讲，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曹秉玉依旧中规中矩，例行公事。

“你先坐下，今日我既登门，便不是以帝王之尊前往，而是朋友和兄妹的身份而来。”慕云实起身，走到曹秉玉身边，亲自引他坐在自己身边。接着又自己坐下，“说话之前，还请长老清退闲杂人等。”

曹秉玉不知慕云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不欲接慕云实这一招，却见她郑重其事欲“密谋”，便知道，她真的不是来嘲笑自己的，而是来谈正事的。

此处是曹秉玉书房，一般人等不能靠近。曹秉玉示意慕云实请说。

“长老，你觉得如今魔界如何？”慕云实道。

按照往常，曹秉玉必然公事公办，大肆歌颂网上的丰功伟绩。不知为何，几日慕云实在他面前表现出的难得郑重，让他改变了主意。

“如今的魔界，仅次于神仙二界。似乎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实际上，魔界地处偏僻，多是沙漠，毗邻黑海，物资缺乏，实在是不堪一击。”曹秉玉如实道。

“长老还漏了一条，魔界过得并不好。”慕云实道，“曹长老也是穷苦出身，自然知道这沙漠黑海之苦。”

曹秉玉环视周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