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如花如幻如世间（13）

“啪”的一声响，摩荑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鞭子，呼啸着直接朝素楝面门而去。

“上次没打到你，这次还能让你再得意？”摩荑心想。

原来此人正是虞瑾和素楝前几日遇到的那名骄横的骑马女子。当时她蒙着面纱，这露出了那双蓝色的眼睛。

素楝猝不及防，在摩荑拿出鞭子的那一瞬间才终于记起来，原来眼前这女孩就是那“蓝眼睛”。

上次见面，她蛮不讲理纵马想要伤人，如今再见，没想到当日场景又重新上演。

“是你？”素楝话未出口，狠戾的鞭子却已经到眼前，躲避已经是来不及。

若是挨了这一鞭子，这张脸怕是也要毁了。

映彩离她最近，惊呼一声，却也来不及施救。

说是迟那时快，慕云实和虞瑾几乎是同时出手。虞瑾伸出一只手挡住那鞭子，另外一只手拉起素楝。慕云实情急之中，从素楝的身后过去抓住她的衣领，像老鹰拎小鸡似的想要将她提起来，脱离那鞭子所及之处。

二人几乎是同时到达，看到对方的行动之后反应迅速，极有默契的一左一右将素楝抓起，腾空而上，堪堪避过了那惊险一鞭。

摩荑见状，怒目圆睁，待要再挥一鞭，却被常笙抓住了鞭子。她到底是年纪小，挣脱不了常笙，只盯着半空中的那三个人，脸涨的通红，蓝色的眼睛噙满泪水，似乎下一秒便有泪珠滑落。

慕云实和虞瑾带着素楝缓缓落下。

好在有惊无险，素楝这才反应过来。

她拍了拍胸口，心想好险。只是这女孩生的这般可爱，脾气却又臭又硬。看她和慕姐姐十分熟稔的样子，又如此骄纵，大约是魔界王族。

虞瑾见素楝未曾受伤，脸色稍缓，只看着那摩荑，防备着她再次下手——此人出其不意的发疯也是第二次了。

慕云实也松开手，低头朝素楝看了一眼。眼神交汇，素楝摇摇头，“慕姐姐，我没事。”

慕云实才放下心来，走向摩荑。

摩荑依旧怒目圆睁，她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王上，竟然偏帮别人。

素楝抖动着衣裙，刚刚打斗间裙角被踩了泥土。阳光下，裙摆上的银线绣花在抖动中微微闪光，更显得这身衣衫华贵异常。

就在此时，一直盯着她的摩荑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素楝的衣角，细细察看。

素楝忙后退，摩荑却不肯放手。

慕云实往前一把抓住摩荑的手，示意她松开，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虞瑾见状，急忙上前。

摩荑却在此时突然放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震天动地，传遍了整个青荷院。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再委屈也轮不到眼前这位啊。

映照心想，这摩荑公主是骄纵些，可从前也不像今天这样蛮不讲理。公平来讲，今天在这里，要哭那也是岑素楝哭。

可是，人家亭亭而立，好得很呢！

“让大家见笑了，这位是冥界公主摩荑。”慕云实抚额，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围。

这丫头到底在闹什么，她实在不懂。

“映彩映照，还不快扶公主起来？”慕云实背过身去不忍看。

映彩和映照二人便去扶那摩荑，可是摩荑却依旧席地而坐，不肯起来。她对着慕云实的背影，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姐姐，你为何要让别人叫你姐姐？”摩荑哭着像个孩子。

她心里委屈极了，慕云实是魔界王上，岂能人人都喊一声姐姐？她一直以为，“姐姐”这个称呼是她一个人的。

慕云实回头，真拿她没办法。她走到摩荑面前，伸手去扶她，“快起来！”

“我就不！你为何要将姐姐的衣服给别人？”她哭的撕心裂肺，“你还帮他们欺负我！”

摩荑仗着平时慕云实的宠爱，说话越发大胆。一旁的映照和常笙都变了脸色，忍不住就要上前制止。

纵观这世界，能如此无礼质问王上的，没有几个。在魔界的地盘上，就更不可能有了。

慕云实哭笑不得。可是在客人面前，她总要照顾冥界以及摩荑的脸面。

素楝听闻摩荑所言，看着身上的衣服，纯白无暇的衣裳，银色稀碎花纹，在阳光下，更显得绝非凡品。

原来这件衣服竟然是摩藜的。

摩藜，摩荑，莫非这小女孩儿是摩藜的妹妹？

素楝刚想开口，慕云实却抢在她之前。

对于摩荑，慕云实似乎格外有耐心，“你也说这是摩藜的衣服，你父王早就已经将这件衣裳赠予我。我怎么处理，是我的权力。平时我纵着你，但是你自己也要看场合。仙界来使面前，你代表的是冥界。原本你父王犹豫要不要派你来做和谈使，是我劝他，极力推荐你，你才能来。如果你是这般不懂事，那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反正你们姊妹兄弟众多，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听到慕云实要送她回去，摩荑立刻就不哭了。却只盯着慕云实看，眼泪无声的流下来。

最后，嘴里小声的嘟囔，“姐姐，连你也不要我了……”

小脸通红，满脸泪珠，似有无限委屈和可怜。

慕云实一下子心软了。

她再次上前，将摩荑拉起来，替她拍一拍身上的灰尘。

“你呀，唉……”慕云实叹一口气。

她想起来很久之前第一次遇到这个小女孩的时候。

也是在她彻底找不到小藜不久之后，恰好冥界由于未曾供奉圣女，遭遇千年难遇的寒冰天气，连冥河都似乎要结冰。冥王没办法，只能求助于慕云实。

也是在那时候，慕云实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小藜真的是来自于冥界，并且就是那年逃跑的冥界圣女。

原来如此，得到这个消息的慕云实一下子明白了小藜所有的坚持。

她为何喜欢青色，她为何执着于在冷天种出荷花。她不是以为爱那些花草，她是因为爱那片荒原，怜惜那些受苦受冻的人。

慕云实也终于明白，为何小藜爱看天空，爱看星星——因为爱自由，所以不能以己身为饲，不能忍受永生沉入河底——那里是没有星星的。

慕云实越了解，便越心疼。有人说，小藜自私，不愿为冥界牺牲。可是慕云实却不这么想，本来以灵为饲就不是长久之计。

没有谁是一出生就为了献祭的。

不是小藜的错，也不是冥王的错。错的只是这世道。

但凡冥界有一处可安生之地，有一点其它的生存之法，也不会愿意用活灵为祭——献上的只是一个生命，还是一个人一辈子失去自由的绝望。

是以，带着对小藜的愧疚和对她族人的照顾之心，慕云实在接到求助之后，亲自去了冥界。

冥界的冰冷超出了她的认知。

慕云实所感受到的寒冷的极限，是在摘星阁的山顶，是在雪原上的逃亡。但是冥河边上，她看到了无数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流浪魔灵。

原本生活在这里的魔灵，因为冥河也结冰，气温骤降，植物冻死而失去家园。这里是冥灵最大的聚居地，也是冥界最富饶的地方。

而那一天，慕云实看到的是比魔界沙漠还要残酷的现实。饿殍遍野，浮尸万里……

她的心为他们而哭泣，而哀痛。又为小藜没看到这样的景象而感到欣慰。

也就是在那里，她见到了视察的冥王摩保。仿佛在那时候，摩保就已经身体不好，垂垂老矣。摩保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小女孩子，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睛，却格外瘦弱，穿着一件白色衣裳。

活脱脱是小藜的翻版。

她一下子起了怜惜之心。于是在和摩保商议援助之策之后，便将小女孩带回魔界养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也是慕云实最为绝望的时候。她遍寻六界，却依旧寻不到小藜的身影。

甚至连方沁他们都找不到了。

可是摩荑对她的依恋，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摩荑在魔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冥界因为选了新的圣女祭祀，情况渐渐好转，终于度过了危难时期。摩荑因而被接了回去。

可是因为这一段机缘，摩荑经常一有空就来魔界，也长得越来越像小藜。慕云实也不反感，便也随着她了。也因为这一段往事，摩荑对慕云实格外依赖。

慕云实的感情很复杂，可是对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实在硬不起心肠。

此刻见她不再哭，便示意映彩带她下去换衣服。

经此一场意外，虞瑾原本要说的话也已经被打断。慕云实看起来也意兴淡淡，虞瑾只好暂时作罢。

正如慕云实所说的那样，人冥魔三界的事情，她一人无法做主。但是好在，慕云实对襄助梧州一事并不反对。

似乎冥界使者正是这名叫摩荑的女子，如今她这般情况，也确实不是商谈的好时机。

凡间的情况不明，不知阿梓此行是否顺利？

“我先带她走，待到晚间，将在群芳殿设宴为你们二位接风，到时候我们再行商议此事。”慕云实言道。

慕云实内心早已被打动。她暗自思忖，这两位恐怕并不是天界派来何谈的。

何谈或许只是这两个人的意思。

不过，是不是天界的意思，慕云实并不在乎，她要的是一个令大家都满意的结果。曹秉玉三番五次的阻止自己出面保梧州，若虞瑾此计成功，慕云实也可顺水推舟达成自己的心愿，同时也让曹秉玉无话可说。

眼前这两个人，一人以情动人，一人以理服人，配合的如此默契。

慕云实突然有一丝羡慕。

她并不羡慕别人的情情爱爱，却羡慕别人的心意相通。这世上若有一人懂你信你，无条件的支持你，不论那个人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都将是你前进的无尽动力，人生也会充满力量，其乐无穷。

就像从前，她和小藜一起逃难，一起奔走，一起追梦……

而她身边，慕云实看了看周围围着她的一群人——摩荑换过衣衫，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乖巧的站在映彩身边，都不敢抬眼看她。

罢了罢了。

此生不知是否有机会，再见小藜一面。若得见，她一定要让小藜知道，她的慕姐姐并未抛弃她——她没忘记过小藜，也没停止过寻找她。

慕云实带着一群人，很快撤出了青荷院。摩荑看着素楝和虞瑾独自住着青荷院，心中很是不平。不过她才刚刚大闹一场，也不敢太过分——毕竟，王上发起火来，是有可能将她送回冥界的。

慕云实却早就忘记摩荑刚刚发疯之事。

她在想晚间如何答复虞瑾。

摩荑如今也来了，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是来办正事的，估计那老摩保又是一顿和稀泥，让摩荑听自己的。

只是虽说她如今是说一不二的魔王，但是为君者讲究制衡。曹秉玉和各位长老亦不容小觑，怎样才能说服大家，去做一件并不能绝对成功的事情？

并且，慕云实隐隐觉得，虞瑾还有事情未曾告知。要不是刚刚被摩荑那丫头打断……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给她思虑和安排的机会。

因为曹秉玉或许和他们有不一样的目的。

慕云实一早就接到秘报，曹秉玉家的客人很可能来自妖界，更有不完全确定的消息，此人极有可能是妖界大殿下华琮。

而跟着他来的另外一人，如今徘徊在幻花岛外围的山上，迟迟不肯离去。

说起来，这华琮也算是她嫡亲的侄儿。只是在慕云絮改头换面嫁到妖界，并且带走族人生存之地饕餮山之时，在她慕云实心中，这个妹妹早就死了……

不过事实也如此，她最终为自己的一意孤行付出了代价。

只是慕云实没想到的是，华琮竟然和曹秉玉有联系。

曹秉玉此人能力强，城府深，做事谨慎，轻易不会结交朋友，并不会冒险将一个异族之人藏在自己府中。如此想来，他们必然是早就认识，并且彼此信任的关系。

而二人的关系如此熟稔，慕云实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自己的那个妹妹，慕云絮，也就是曾经的妖界王后辛玥儿。

可是，慕云实记得曹秉玉自从被父亲带到这幻花岛以来，云絮并不喜欢他，甚至还有些讨厌他。相比起来，自己对他更友善一些。

不过，后来她常年不回来，他们之间到底关系如何，自己也就无从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