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情义深重道阻长(7)
不知为何,她的眼泪不受自己控制,不断往外涌。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哭着喊道“槿哥哥,槿哥哥,槿哥哥……”
虞槿有些怪自己,将素楝独自留下。
他凭着记忆在他们落下的地方飞了好几圈,终于发现了一点点踪迹。在那几不可见的礁石上,有一个印记这世上只有他和阿梓知道,这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字,取“归”右边,“迟”字左边,阿梓说这个独创的字念“回”。记得自己刚刚带他回氓山的时候,他总吵着要回家,好几次迷失在氓山,都是被他找回来的。
“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阿梓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
“真的,如假包换。”虞槿安慰道。
“那我老是逃跑,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不要我了。”
“怎么会。”
“那也有可能你找不到我。”小阿梓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虞槿哭笑不得。
“要是下次你再逃跑,就在树上刻个记号,我就顺着记号来找你。”
“那好吧,等我想好告诉你。”阿梓终于不哭了,牵着他的手回去了。过了许久,他才拿着一张纸来找自己,上面画了这个谁也不认识的字,他说念“回”。虞槿才想起来那日他讲的话。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也没走丢过,自然这记号也没用上了。只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会看见?他又在附近看了看,发现几乎露出水面的礁石上都写了这个字,而且字迹不一,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看得出来,他们应该都是好好的。
此刻,他终于可以放下压在心头的一份担心。他想阿梓应该不会怪自己吧,他将这救命的差事交给了猗猗,而不是他。
虞槿想起在山洞里将那片玉竹草叶子交给猗猗时,他脸上惊讶的表情。只有他能担得起这个责任。阿梓是凡人,芸香尚且年幼,只有他经历过事情,有判断和处理危机的能力。他原本想最好的情况就是他们都在自己身边,如果分散,那么自己至少带着素楝。这样猗猗的压力就会小些,自己交给他的那片玉竹草遇水便会疯长,足以负载他们。
他在山洞看到那瀑布,水流如此之大,似从天而降一样。且不论这水是从何处来,但是这水去往何处?他当时就猜想,这流水极有可能是通向地底暗河或者直通海洋。他不敢确定,他将这一份希望给了阿梓他们,想着无论是何种情况,自己都带着素楝,是生是死,只要是在一起就好。
这玉竹草是师傅给他的拜师礼,出自南海。若这玉竹草在海上长大,势必会惊动南海仙人,届时他们自然会得救。
只是,他这一去便是半日,将素楝独自留在这里……他一回来,便听见素楝的哭声,走近一看,她并未醒,还在梦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才会不断的做噩梦,她才会那么凄惨的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华璎说素楝会告诉他秦狱的一切,难道他早就知道素楝在经受这样的痛苦?他探了探她的脉搏,却只能知道她心惊受寒,并无其他。他想起临走时华璎交给素楝的药,于是轻轻问道,“吃了药吗?”
许久,素楝才平复下来,她小声回答,“吃过了”,她是在对虞槿说话,语气平静中透着坚定。然而这一刻,虞槿觉得素楝离他好远,即使她正在看着自己,即使她的手还在自己手中。
虞槿在岛上摘了些野果,汁水丰沛,鲜香可口,素楝也吃了些。除了看起来依旧心事重重,她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虞槿并未追问,他还有一天时间,稍作歇息,明早他就要离开。他已经决定赶在华琮大婚之前回去,只是他不知如何对这样的素楝开口。他看着一身白衣的素楝,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宁静,他不忍心打破这样的宁静。这海岛就像是世外桃源,即使抹不掉那些记忆,但是也足够给他们当前的平静。虞槿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留在这儿,留在这儿……”
可是今天的时间似乎过的特别快,转眼就已经到日落时分。素楝在虞槿的安慰下陷入了沉睡,虞槿守在她身旁趴在床边也睡着了。这小屋处于高处,凉风习习,吹过来海上清新的味道。远远地有还海鸟在叫,落日的余晖透过那木屋的缝隙照射进来,照在那破旧的木板上,照在简陋的小桌上,照在残缺的陶碗上,照在虞槿的面庞上。素楝醒来,便见到了这样的景象。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双目微闭,霞光让他的脸变成的暖色,他的嘴角微闭,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看的出来,他睡得并不安稳。素楝躺在床上,侧过头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再往前几个月,还在琼花殿和阿婆撒娇的她,还在寒夜楼听书对着那遥远的医圣暗暗心慕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他离的那么近。那原本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只是自己对生活的一个向往……老天待她何其不薄,他真的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好,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她如此幸运,遇到了他,牵过手,拥过抱,他是这辈子和自己最亲密的男子……她是不是不该这么贪心?眼前的他或许还不知道吧,自己偷偷幻想过穿着火红的嫁衣和他并肩而立的样子,幻想有一个和秀娘那样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大银杏树,秋天的时候院子里铺满金黄的树叶,他们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可是,眼前的他,眉头紧蹙,又是在为什么发愁?素楝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他的眉心,想替他拂开那浓浓的忧伤。
虞槿觉得这一觉睡了好久,他似乎做了一个凌乱的梦,他有些热。突然额头传来一丝冰凉,让他有一丝清醒。有光照在他脸上,他睁不开眼睛,只朦胧地看到了一张脸,一双眼,那眼中似乎还闪着泪花。是素楝,她的一边脸靠在床上,但光凭另外一边也能看出来她消瘦了不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一不小心一滴泪珠就顺着眼角滑落,她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只手还在自己的额头。额头上冰凉的触感,眼前玉一样的人儿,不知为何,虞槿心头涌出从未有过的冲动和怜惜,他稍稍起身,握住那一只手,将头微微凑过去,深深的吻住了那一滴快要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