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喜同悲各有故（1）

兰牙瘫坐在那红色的房间里，她终究没穿上那嫁衣，她终究还是逃了。他看着那些成箱成堆的珠宝，他已经尽力了，但是她却不喜欢。

可是，她一定会出现在今晚的婚礼上，因为他了解绿盈，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放弃。她必须亲眼看到华琮娶了别人，她才会真正死心。

或许，他也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他会一直等到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他整理好衣着，掸了掸因为匆忙而沾染的灰尘，他必须齐齐整整的站在婚礼上，不管她是不是会出现。

他吩咐侍从们将这些陪嫁物品收拾好，送到饕餮楼的十层，他要在那里等绿盈，直到最后一刻。一切收拾停当，经过这么多次的拒绝和失望，他已经熟练的整理好心情，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兰牙公子。

瑰云就坐在饕餮楼十一层的窗边，大红嫁衣，大红盖头，面上却没有欣喜，但也没有怨恨。无论对父母，还是对别人，这婚事都无可挑剔。

封过是凌家独子，封家外孙，足以配得上她岑家。

可是她不甘心，这些年来，她深居简出，为的就是不沾染俗世，能够有更多的自由。但是如今看来，或许她的妹妹们才是对的。她们或是此生无怨无悔，死得其所，如湄煜；或是从此脱离仙籍，重获自由，如禾露。而她，如今这样究竟算什么呢？

若是未曾发生这些事，封过还是她的封大哥，不曾参与这些蝇营狗苟。或许为了家族，为了父母，她会选择认命——她知道父亲连夜将她送走，不止是因为素楝姐姐。她早就听闻，天界旧事重提，或许要清算万年之前的事情，岑家轻则风光不再，重则问罪抄家。

这在以前，不是没有先例。朝坐殿，夕下狱，她听说过，也亲眼见过。

封家现在是天帝面前红人。封家九子一女，封染染待遇堪比公主，封过是她独子……对于岌岌可危的岑家来说，没人比封过更适合做女婿。

若是嫁给封过，便可保一家平安。为了家人，她愿意牺牲自己，可底线是那个人必须是正直的、善良的——比如从前的封过。彼时他还是天上的“石头将军”，虽不善言辞，但是总是善良憨厚的。父亲对他颇为看重，几乎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有这么多理由，可是没有一个是关于她自己的。

而如今的封过不再是她的封大哥，变成了一个她都不认识的人。

瑰云端坐在那里，隔着盖头，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令人目眩，一如那一夜。

那一夜的屈辱仿佛还历历在目。

她从梦中醒来，那梦好长。她好像是醉酒了一样，可是又分明记得自己从未喝过酒……

她从前不是个爱哭的女子，现在却因为担心素楝，整日以泪洗面——她也在生封过的气。那时候，她还以为封过对华琮是假意逢迎。她怀着希望，每日央求封过，将素楝从秦狱带出来，她知道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可是，封过每天都回来的很晚。她每日都去他房间门口蹲守，可是他好像已经不是从前的封大哥了，不再将她的话都放在心上。他变得能说会道，时常让她听话，拿张爷爷甚至素楝威胁他。她偶然听得他跟别人谈话，才知道张爷爷是被他下毒后带进来的，而后再伪装成爷爷自己离家，引得她姊妹二人来到银霞谷，才被他带到这饕餮山。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他的主意。

幻想被现实打破，她终于放弃对封过的盲目信任，放弃为他找借口，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人。可是即便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依旧无能为力，除了伤害她自己。

那一日，或许是自己一直不肯进食，封过亲自前来道歉。他跪地求饶，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放她和素楝走。她竟然信了，那破灭的希望瞬间又燃起了点点火花。她心里暗自庆幸，他还是在乎她的。

以她的性格，若不是如今这情形，她必然会割舍友情，从此陌路。可是如今，姐姐和张开的性命都在他手上，她很被动。

他对自己多牵挂一分，他们就多一分保障。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被动，她还是心存一丝希望。

那一晚厨房送来了粉果，还有马蹄糕。这是她拿手的点心，也是素楝最爱吃的，她勉强吃了两口。困意来的很突然，她怀着对封过的希冀，睡得十分香甜。

可是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变了。

那种凄惶和无助只有她一人知道。她看着身旁熟睡的那人，熟悉而又陌生。而自己能做的，却只有默默的流泪。她悄悄的起身，连惊动那人都不敢，她害怕面对这样的封过，害怕面对屈服于现实的自己。

她站在风口，无处诉说。此处只有她一人。

她自问不曾做错过什么，却要受这不清不白之惩罚。眼前的人明明和她一起长大，却变得如此卑鄙，如此不堪。她曾经励志不为感情所困，不与任何人成婚，只愿守着失去两女的父母安度此生。至于和谁有亲密关系，她更是从未想过，何况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

自诩清高到头来却是如此结局。而如此结局，不论是人还是仙，既身为女子，她早已失去了主动权，成为了弱势。

痛苦与屈辱过后，便是更加令人难过的清醒。她知道，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说。说出来，不会有人能体会自己的切肤之痛，而是给了这个畜生一个机会，从此将自己的人生与他绑在了一起。

在别人看来，发生这样的事情，最好的结局就是与他成婚。

父母欢欣，封过高兴，家族盛兴。

于是，她把眼泪藏在肚中，未曾表现出来。她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她假装一切都没发生。或许从那时候起，封过才对她放松警惕。

他以为，她是属于他的了。

不久之后，她终于被允许去看望素楝。

可是她在门口却犹豫了，她不敢见姐姐。她怕自己忍不住内心的委屈和愤恨，让素楝发现。这个姐姐，虽然并未相处多久，但性格她是了解的。看起来总是懵懂单纯，任性冲动，可是对于亲人爱人，她的勇敢总是让自己自惭形秽。在饕餮山的这些日子，她知道这里绝不是只有华琮一家人这么简单，很可能牵扯着各界王公贵族，包括天界。

她和素楝，也不过是蜉蝣蚂蚁，任人拿捏而已。

她已经深陷漩涡，无法全身而退，那至少不能让素楝和她一样。

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虞槿的态度。

那一日在荷花池前遇到虞槿，他似乎格外关注自己。她想或许是因为素楝吧，她必定也很担心自己，虞槿也不过是受他所托而已。

可是，自从那日离开芙蕖楼，她就再没见过这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