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旧交不识初相见（10）

母狼最终闭上了眼睛，小狼最终安静了下来，它也倒在了那母狼的身边。绿盈这才发现，小狼身上也有伤。她身上有父亲给她的丹药，说是保命时候才能用的。她没有多想，喂了一颗给那小狼。许久，那小狼还是没动静，她以为它已经死了。

后来父亲回来，见到那一大一小的雪狼甚是后怕，当即带着她走了。从那雪原出来不久，父亲就过世了，那成了她最后与父亲的旅行经历。从此，她不愿意再提往事，因为一想就会伤心。而伤心，在壶心夫人那里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她已经成了妖族的公主，壶心夫人的养女。那是无上的光荣，哪里容得下她的眼泪？

直到那一日，她再次踏足荒原。小时候的记忆浅浅，她只记得跟父亲来过这里，却已经忘记了其它，包括那只小狼。来到这雪原，她才知道，原来这雪狼一族早已没有从前风光，多年之前的那场猎杀，让他们几乎灭族。兰牙从那小镜山上从天而降，一身白衣偏偏出尘，那时的他，还没有那么令人讨厌。她误以为他是妖族之人，到后来的后来，也就是壶心夫人赐婚之时，她才知道，原来兰牙不是兰牙，而是狼牙，雪狼族的现任首领。

可是这个兰牙，也不是她重遇时候的兰牙——那个虽然忧郁但依旧清澈的狼王。他变得嗜血暴躁，他变得轻浮狡诈。他做了所有她宁愿顶撞夫人也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不知道兰牙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但是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犯下的罪，或者说他替壶心夫人犯下的罪都是不可原谅的。

那一日，兰牙拿出一块破旧的衣角，说是她当年遗落的旧物之时，她并不相信。可是后来她想，有可能是真的。她想起了那洞中发生的一切，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救他？如果当时就让他死去，或许现在他没有那么痛苦和扭曲。

可是她不知道兰牙自己有多么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不后悔，此刻的他内心充盈着幸福。此刻他正急着往回赶，他终于安排好壶心夫人交待的一切，他就要回去迎他的新娘子了。壶心夫人果真说话算数，还将绿盈的待嫁之地安排在饕餮楼，和华琮的夫人一样的待遇。虽然自己家族式微，但若将自己这些年的私藏都拿出来，绝不会让绿盈比任何人差。绿盈幼年丧父，他不希望她因此而遭人闲话。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

时间啊，请你过得慢一点，好让我能细细品味这欣喜！

时间啊，请你过得快一点，好让我能快一些见到她！

兰牙想起那一日在雪原重见绿盈的欣喜。虽然她已经忘记他了，而且心有所属。不过这一切都没关系，她最终还是要嫁给自己。高兴之余，他觉得有些愧对母亲。当年雪狼族受到重创，妖界和辛玥儿脱不了干系。他原本是为复仇而来，他已经计划好一切，要在雪原将辛玥儿击杀，要让六界看看，要让他们为当年的罪行付出代价。

可是，只那一眼，他便认出了当年的她。

天知道他的欣喜，以至于忘了自己原本的计划。这些年，他召集旧部，忍辱负重，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被这一眼毁了。而后，他又力排众议，带着仅有的雪狼族归顺于辛玥儿手下，只为一人。

为了取得辛玥儿的信任，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他的世界早已残破不堪，他常常莫名其妙的愤怒，常常彻夜不眠。他为辜负了族人而懊悔，可是他却无法舍弃自己的私情。这让他更加暴躁，他常常将怨气发泄到秦狱的那些人身上，他在那里建造了属于自己的雪原，他把那些人当成仇人，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他们，又以最美丽的方式毁灭他们。

他想为亲人们报仇，当年母亲为了救他受伤至死的场景历历在目。可是，报仇就意味着和辛玥儿为敌，也就意味着和她为敌。

他实在做不到。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疯了，他想要逃离这世界。可是在看到绿盈的那一霎那，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是啊，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心心念念一辈子的女子，今晚就要成为他的妻子。

他健步如飞，直想早点飞到绿盈身边。耳边呼啸的风也仿佛是在唱欢乐的歌，这黑色的夜掩盖了他的面容，却掩盖不了他发亮的眼睛。他想象着绿盈穿上嫁衣的样子，他想象着带着绿盈回到雪原的悠然生活。

母亲要是在，也必然满意这门亲事，因为是绿盈救了她的儿子。

可他不知道，此刻绿盈正在对另外一个人，讲述他的故事。

“所以，你小时候就认识他？”虞槿听完绿盈的讲述，问道。

“是啊，你说，要是我小时候就一直留在那里，会不会比现在好？”绿盈将头稍稍伸出去，看那楼下忙碌的人们。从这高处往下看，那些人小小的，就像地上的蚂蚁一样。

“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执着于一个我不爱的人，而兰牙也许因为有我在也不会变成这样，父亲也许为了找我不会留在皋深山……”

“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既然已经是这样，就不要想着当初怎样。就看着以后生活吧，如果觉得不如意，那么就试着去改变。”虞槿看着绿盈，没想到，看似骄傲的女子竟也有这样的往事，而看似冷血的兰牙，竟也是位可怜之人。

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即使是自己处境再艰难，也不应该将自身经历过的痛强加到别人身上。

这绝不是伤害和屠戮的理由。

绿盈此前未曾认出旧友，可是这也怪不得她。有些朋友，即使经年不见，即使面目全非，也能在第一眼就认出来，恰如小坤和张开。岁月冉冉，而他们的心依旧是当年的那颗。

而有些朋友，再相见已经不是当年之人。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承认，兰牙的确比他虞槿做的好。至少他愿意为了绿盈放下自己的复仇之心，为了她愿意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将她放在他生命中的第一位。

而他，没能做到。

不知此刻，素楝在做什么？也不知下次相见，会是在什么时候？仔细想想，自己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少的可怜，有好多话没说，好多事没做。

如果能再见，他愿意也忘掉一切往事，放下那些大义，就当作初次相见，花前月下，甜蜜缱绻，这一生只看着她，也只为了她而活着，从此坐看云起，行至水穷，不羡鸳鸯不羡仙。